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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最幸福 | 核地研院:30年无人区坚守,风沙不掩中国红
编者按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担当。路遥而不坠其志,行远而不改初衷,登高而不忘俯低,这就是新时代的奋斗者!为了开拓高放废物处置事业,中核集团核工业北京地质研究院的四代人呕心沥血、接续奋斗,以“身在苦中不知苦”的奋斗热情在人迹罕至的戈壁荒滩上建造起高放废物处置研发平台,将国家的规划变为现实,引领着未来高放处置地下实验的研究方向。今天,我们带来五月特别栏目《奋斗最幸福》第八期,一起见证“核地研院”感人至深的奋斗故事……
去年6月,58岁生日前夕,王驹又一次去了甘肃北山。
在北山、北京之间奔波近30年后,这次他的心情很不一样。
“主体工程全面开工,上半年的工程建设节点目标如期实现。”拿着冲印出来的北山地下实验室三维透视图,王驹眼里泛着光:“你瞧,国家的规划,我们的想法,正在慢慢变成现实。”
北山地下实验室是研究高放废物处置技术的科研平台,王驹是该实验室的总设计师。
从选址到评价,从设计到施工,他所在的中核集团核工业北京地质研究院(以下简称“核地研院”)团队,历经了四代人接力。在北山,他们播撒了梦想,留下了精神。
一杯敬天,一杯敬地,第三杯敬我们的团队!
对高放废物进行安全处置,一直是世界性难题。
国际上公认的可行方式是,找到一个适宜的地方,搭建好屏障,把它们埋下去,确保衰变至安全水平之前,与生物圈隔离。
北山,就是科研人员找到的预选区。
北山位于甘肃河西走廊北端,面积与浙江省相当。这里地广人稀,地壳稳定,岩石完整。
北山的年降雨量仅有70毫米,蒸发量却高达3000毫米。
极目远望,满眼都是裸露的基岩,戈壁连绵起伏,方圆数千平方公里不见人烟。
1996年,王驹与金远新、陈伟明等一行5人,挺入北山选址。
他们开着老式北京吉普,在山丘沟壑间穿行,每到一处便忙着搜集地质剖面信息、采集岩石样本。
一路颠簸,漫天黄沙,车子的密封不好,晚上回到招待所,几个人浑身上下满是尘土,招待所服务员还以为他们是来乞讨的叫花子。
累点其实不算什么,真正麻烦的是,北山勘察点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上百公里,一大早开车出发,到工作点位就下午1点多了。
“时间不能都花在路上。”
王驹与同事决定,以后就住在山里。他们向酒泉地质调查队租了一顶帐篷。在北山戈壁走到哪,他们就把营地安在哪。
方圆百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睡觉时,远方不时传来阵阵狼嚎。
一天半夜,他们感觉到有什么动物在拱帐篷,力气非常大,几人纷纷惊醒。
危急时刻,王驹点燃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吓走了“不速之客”。
遥遥望去,竟是一头野驴!众人长出了一口气。
北山高温干旱,带进山的新鲜肉很快便变质。他们试着在帐篷里养鸡,结果鸡粪太臭,弄得帐篷里都没法睡人。
“烂掉的蔬菜、发霉的水果、过期的牛奶,团队在北山住过的人,几乎没有没吃过的。”北山地下实验室项目部副总经理的王锡勇说。
选址,光在表层勘探不够,还要取地下的岩芯进行分析。
可打钻的钱从哪里来?王驹只能四处“化缘”。
然而,北山团队行不行,研究能不能做出结果,没人知道。毕竟,几百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
转机出现在1999年。
借助国际原子能机构启动技术合作项目的契机,作为配套项目,他们申报的《甘肃北山深部地质环境初步研究》获得国家原子能机构批复。
一期经费534万元,相当于过去十年的总和。
终于要真刀真枪干了!
2000年7月8日18:00,北山第一号钻孔正式开工,北山人的梦想起航了。
然而,没过多久,团队就遇到挫折。
同年11月,2号钻孔打到约300米深时,钻杆断了,钻头拔不出来,也钻不下去。
他们想用新的钻孔穿过旧钻孔,但此时的北山,已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作业变得异常艰难。
过了2001年元旦,他们坚持几天后,不得不停钻,暂时撤离北山。
从帐篷的一个角落,王驹拿出珍藏的小半桶二锅头。
他来到井口,给现场的人斟满酒后,自己连干三杯,迎着呼啸北风,大声喊出:“一杯敬天,一杯敬地,第三杯敬我们的团队,大家来年再战!”
扎根戈壁,融入北山
来年再战,他们再也没有停下来。
20多年来,他们打了近100口钻孔,基本摸清了北山地质和水文情况,从沙枣园、旧井、新场、野马泉、算井子5个备选预选区域中,最终敲定在新场建设北山地下实验室
选址和场址评价—地下实验室研究—处置库建设,这是王驹提出的高放废物地质处置“三步曲”战略,地下实验室是承前启后的关键一环。
但建设地下实验室是一个全新的课题。怎么设计、怎么建、如何保障安全等等,这些陌生的难题,团队虽然可以请教不同领域的专家,但他们只有把所有问题弄懂、弄通,才有把握推进项目。
王驹预感到北山团队的短板:“没有岩石力学、地下工程人才,我们建设地下实验室并开展现场研究就要瘸腿。”
2008年开始,抓住各类会议交流机会,北山团队一边介绍我国高放废物处置,一边“招兵买马”。
一批青年人才,受到这项事业的感召,在北山人的热情邀请下加入团队。
陈亮,北山地下实验室项目的副总设计师,北山团队的后起之秀。2011年他辞掉法国南特中央理工大学副教授的职位,从三尺讲台来到戈壁科研一线。
赵星光,北山团队岩石力学组的负责人,也是地下实验室项目的副总设计师,2010年从加拿大博士毕业后,连待遇都不问就直奔团队。
马洪素,北山团队的破岩专家,在瑞士留学两年,2012年加入北山团队,是团队中为数不多的女将。
如今,北山团队近60名成员中有29名博士,专业涵盖地质、水文地质、岩石力学、地下工程、缓冲材料、安全评价、工程技术研发等。这其中,不少人是90后。
在其它国家,做高放废物处置研究的人大多“白发苍苍”。他们对中国这支高学历、高水平的年轻团队都羡慕不已。
北山的年轻人不躺平,他们满怀实干热情,为科研带来了活力。
借鉴法国地下实验室现场试验数据管理经验,陈亮带领团队,建立了我国地下实验室科研数据动态管理平台,追上了国际水平。
马洪素正在研究如何使用岩石掘进机(TBM)开挖北山地下的花岗岩螺旋隧道,她的工作,意味着北山地下实验室将拥有世界上首条用TBM开挖的螺旋隧道。
新一代的北山人,扎根戈壁,融入了北山、丰富着北山。
搬石头、修水管、挖沟渠、搭帐篷……在北山,这群做着世界级课题的科学家,只要穿上工装,转身就是工人。
曾经有一位领导调研北山时,发现一个身穿迷彩服的“农民工”正用力地用铁锹修复前一天被暴雨冲毁的土路,他感慨说:“这位农民工兄弟不错,干得是真卖力!”
王驹赶紧解释:“他是我们的水文组专家,季瑞利!”
与季瑞利毫不起眼的面容形成反差的是,他能操控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钻孔水文试验系统,而在一些国家,这个系统需要由多人组成的专业团队来操作。
北山人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他们提出的新一代地下实验室设计,被国际原子能机构认定,代表着未来高放处置地下实验的方向。
这意味着,短短30年间,我国高放废物处置事业,实现了从跟跑到部分引领的跨越。
心怀国家,身在苦中不知苦
“在戈壁荒漠工作,北山人为什么乐此不疲?”常有人这么问北山人。
“心中有梦想、心中有好奇、心中有团队,我们便‘身在苦中不知苦’了。”他们总是这样回答。
北山人就是这样:虽然工作繁重,但总能笑着面对。
在漫长的工作间隙,他们拍下了北山所有土黄色的、紧紧伏在地下的植物,居然有30多种。
他们还拍到了北山的十几种鸟类,做成了一本科学严谨又生动有趣的《北山常见动植物野外识别手册》。
他们在科研压力大、睡不着的漫漫长夜,看着北山璀璨星空的星星,在光秃秃的山顶找了一块石头,刻上了北山星空图,写下“仰望星空、脚踏实地”以作自勉。
他们用汉朝的英雄人物,命名他们蹚出来的北山无人路。
汉武大道、卫青路、霍去病路、李广路……走在这些路上,能时刻感受到历史的豪迈。
“北山有雄浑的日出、壮丽的日落、灿烂的星空,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就能看到它的无限魅力。”王驹说。
北山人就是这样:在朝夕相处中,他们已然组成了一个温暖的大家庭。
陈伟明记得,2000年6月5日,他下山进城拉给养的时候,正好赶上金远新的生日,为带回一个完整的生日蛋糕,在一路的颠簸中,陈伟明把它抱在怀里,没敢松一下手。
当天,在简陋帐篷里的生日宴上,那个完整的蛋糕分外珍贵。
在北山团队,所有人的研究数据共通、共享。团队中任何一个人获得荣誉,都是大家的喜事。
2020年底,陈亮入选2020年“最美科技工作者”称号,北山人纷纷转发朋友圈,自豪地告诉亲朋好友:“全国一共就选了10位,其中一个就是我们团队的。”
家国之爱终难两全,扎根在荒漠的北山人,对家人却怀着深深的愧疚。
季瑞利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只金色的镯子,与他常年在野外搞科研的黝黑肤色,并不相衬。
他说,我从来不爱穿金戴银,但这只镯子,戴上了就再没摘下过。
那是2019年春节前,先是家里的老大得了甲流,得在家里隔离看护,妻子一直守着照顾孩子,直到孩子病好;紧接着老二得了肺炎,跑医院输液、吃药看护,都是妻子一人忙碌。好不容易两个孩子好了,妻子又得了甲流。
这期间,季瑞利没能抽身回过一次家。
病好后,妻子一个人跑到了商场,买了个镯子,让季瑞利戴上,希望家人能够平安健康。
说到这儿,40多岁的汉子哽咽了,他使劲仰着头,不让泪水流下来。
王锡勇来北山10多年了,每年他有半年多待在山上。
结婚前他向妻子承诺,现在出差有点多,以后就好了。
然而结婚后,他去北山的时间更长了。
想起妻子从怀孕到生产自己没能陪过一次产检,这位平日乐呵呵的山东大汉眼眶红了。
2019年以前,北山工作区域通讯信号差,有人在营地最高处打下了一根约1米的木桩,这里便成了信号最好的地方。
忙完一天的工作后,他们会轮流站在“北山电话亭”上面,与家人通话。
北山人的精神也在向周边照耀。
在新场施工单位项目经理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北山是他们遇到的最苦的工地。有的工人一下火车就跑了,有的到了北山工地看一眼扭头就走。
项目经理们却都留了下来,问及原因,其中一位说:王驹和他的博士生、研究生在这个地方待了20多年,我们只是待一两年,又有什么待不下去的呢?
北山红旗永鲜艳
王驹从来只讲北山的好,从来不提他曾因为赶路,车辆侧翻,腰部摔伤,住院很长时间这些事。
他最放不下的是科研,在团队面前,他表现的积极乐观,可独自相处时,他总是眉头紧锁。
2019年5月,经国务院批准,北山地下实验室建设工程立项获得批复。这意味着我国高放废物处置事业实现大跨越。
消息传来的当晚,王驹在“工作日志本”的一页,用红色大字写下:“正式知道,奋斗了26年的地下实验室项目获得国务院正式批准!!!高兴!兴奋!值得!所有努力、付出、加班,都值!”
王驹毕业后留在了核地研院,他最初做的是铀矿地质,研究做得有声有色,发展前途一片光明。
偶然的机缘下,他了解到高放废物处置,又得到单位前辈、我国高放废物处置第一代拓荒人徐国庆、陈璋如等老先生的指引,于是决定转变研究方向。
北山人的情怀很朴素。
“核工业发展,高放废物处置是必须过的关。国家有需要,我们正好能为此做点事,不把棘手的难题留给下一代。”他们说。
高放废物地质处置是百年科研。30年前,王驹没想到,他这一代能顺利走到今天。现在,他有信心,以陈亮为代表的第四代北山人,未来能把工作做得更好。
中国的北山,也是世界的北山。高放废物处置,是全人类的共同关切。
中国科研人员用出色的工作成果,向世界证明:北山新场是目前发现的最好最完整的花岗岩体,是建设地下实验室的绝佳场址。
地处西北一隅的北山,吸引着世界的目光。来自不同国家的专家,汇聚到正在建造的北山地下实验室,合力打造永久安全的高放废物处置研发平台。
随着时间的推移,北山的“国际朋友圈”越来越大。
北山团队与国际原子能机构、欧盟、法国、芬兰、瑞典、瑞士、德国等国际组织或国家的研究机构建立了良好合作关系,累计接待国外专家学者来访200多次。其中,一位瑞士的“铁杆粉丝”,六上北山。
“别看北山是荒漠,这里连接着世界。”北山人自豪地说。
河西走廊位于北山南部,它是陆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是古代东西方交通的重要纽带。
两千年斗转星移,驼铃声远,交流日近。
北山地下实验室传承合作的文化底蕴,这个万年级的国家工程,不仅事关中国,而且关系到全人类的命运。
近30年,北山营地换了许多次,但无论到哪,王驹都要求团队在驻地先竖起一面国旗。
北山人说,当我们从四面八方的野外回到营地,从猎猎红旗中,仿佛就能读出祖国的召唤,“那是一种安定的力量”。
北山风沙肆虐,红旗容易泛黄,但在有北山人的地方,红旗就永远鲜艳。
国际原子能机构专家维赫诺尔九博士在北山考察时,曾望着那面五星红旗对北山人说:“看到你们帐篷上飘扬的国旗,我才理解,你们在如此简陋、艰难的条件下,还是如此的乐观、向上、努力!因为我看到了中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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