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声学者计划︱西部青年的困境

2018年6月，澎湃新闻的英文产品——第六声（Sixth Tone）与复旦发展研究院联合主办“第六声学者计划”，资助八位青年学者在中国八个省进行为期六周的田野调查。此次田野调查的主题是“科技如何改变乡村”，其中包括四个具体议题：农村电商、大数据、农业无人机和荒漠化治理。本系列为青年学者的田野调查成果。

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地形几乎只有两种：连绵的山峦和干旱的平原。在中国政府西部大开发的雄伟计划中，这一地区成了中国农业和云计算产业未来发展的关键。为了能够亲眼目睹这些变化，我从省会银川出发南下，来到了三个小时车程之外的地级市中卫。当地领导的计划是把这里打造成沙漠中的农业中心。

过去几年中，中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农业方面而言，生长在沙砾中的“硒砂瓜”为当地农业经济带来了相当喜人的成果。而在长城东端遗址的不远处，政府正在建起一道“绿色长城”：他们将沙丘改变成了苹果、枸杞和其它经济作物的“绿墙”，变身为抗荒漠化的大军。除了农业之外，中卫政府还在努力用高科技手段将这座小城打造成世界一流的云计算中心，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成就莫过于刚刚开放的亚马逊云服务数据中心。

初期展现的经济收益看似颇为不错。根据官方统计数据，2017年，当地GDP达到了374亿元——2013年，这个数字为286亿元。新政策和政府的一手推动正在帮助宁夏从一个落后的偏僻地带变成生机勃勃的地区。然而，宁夏是否能够吸引并保留当地人才？这依然是个问题。在城市的宏大计划下，当地的老百姓能够拥有怎样的机会？我决定一探究竟。

宁夏是习近平主席西部发展部署计划中的重镇。在过去十年中，靠着对经济作物的重视以及政府将废地变为农田的努力，中卫市和宁夏整体的农业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几年中最重大的变革之一是逐步发展起了硒砂瓜，这是一种特别的西瓜，由当地农民在严酷的地理环境中不断摸索种植经验而成。当地人说，硒砂瓜比普通西瓜更甜，而且富含健康元素硒，是声称可以抗癌的抗氧化物。

2008年硒砂瓜出现在北京奥运会宣传之后，需求爆炸式上升。很快，许多当地农民开始种植这一作物。到2015年，中卫已经出现了近85000亩硒砂瓜专用地，收入也开始源源不断地产生。根据宁夏新闻报道，2015年，每位种植硒砂瓜的农民能从销售中获得平均2000元，大家把这种瓜称为“金瓜”。到了今天，硒砂瓜在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有销售，还能通过扫描二维码认证获得质量保障——这也是当地政府发动的一项举措。一名当地老百姓说：“（2008年后）我们村的每家每户都能盖起自家的房子。”

当地政府称赞这一特产的成功是自主创新带来转型力量的表现。然而，尽管硒砂瓜可能对当地农民的生活和经济带来了非常大的好处，长年累月的种植已经汲取了土地中大量营养成分，让人担心其是否能有可持续发展的未来。有些村民开始转向种植其它经济作物，比如更适合贫瘠土壤的枸杞和枣树。这种转换意味着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可持续耕作方式的需求和经济迅速发展计划下可面临的局限。

大型农场在沙漠边沿安营扎寨的同时也让当地的养牛场和果园向生态化转型。大型农业公司已经开始在中卫运营（其中绝大部分得到了政府补助），其中，宁夏香岩集团的年度苹果产量达到12000吨，并且将12000多亩沙漠改造成美国式养牛场。重获新生的农田被用来种植能够喂牛的紫苜蓿。养牛场的废水和有机废弃物通过处理后变成肥料，再次用以浇灌土地。

虽然中卫在大力发展可持续的现代农业，当地的年轻人对农业和中卫的前途依然心存怀疑。中国第十九大人民代表大会作出了要为年轻人回乡建设创造机会的决定，但现实是：几乎很少有年轻人对此有兴趣——至少在中卫如此。在与我攀谈的几位18岁-20岁的年轻人中，没有一个人有从事农业的打算，绝大多数人表达了要离开中卫的愿望。当地的大学生施亦台希望自己的本科学历能够帮助自己离开乡下，去沿海城市发展。他说：“我知道种植硒砂瓜让我们的村庄变得富裕起来，但是我们这一代不会继续种瓜。”

为了完成中卫经济的升级和多元化，2013年，市长万新恒宣布了一项把城市打造成云计算中心的宏大计划。因此，他推动了在中卫建设宁夏中关村科技园的项目。新办公大楼矗立了起来，宁夏大学中卫校区也在旁边矗立了起来。但是，尽管挂上了一些科技公司的标志，这些办公室绝大多数处于空关状态——只有一个例外：一家电话客服中心占据了这栋大楼的半层楼，里面坐着上百名接线人员。

在隔壁楼里，宁夏大学的学生谈论着自己对于竞争日益激烈的求职市场的担心。“几乎很少有公司会来我们学校招聘，”市场营销大三学生赵文杨说，“去年只有一家，就是电话客服中心。”这时，学生发出了讥讽的微笑，随后赵同学很快大声说：“我们念大学不是为了去当客服的。”

漫步在中卫市外的西部云基地，我看到的是占地3600亩的数据中心大楼，绝大多数仍处于在建状态。一座巨大的碑上自豪地刻着这一理念：“打造最低成本 高能效的云计算基础设施”。我探访了被著名科技公司奇虎360租借的数据中心，这里已经配备了一套昂贵的自然冷源系统，然而目前仅雇佣了少量员工检测服务器机房。许多公司决定把自己的技术团队留在比如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当我与宁夏大学计算机科学学生杨帆聊起技术行业的工作前景时，我问他是否认为中卫的云计算发展能够帮助他找到工作，他回答：“他们不会雇佣像我们这样的学生……他们只想要保安。”

中卫和宁夏整体的经济正在政府的推动下迅速发展，但是这一进程并没有完全考虑到下一代的梦想和希望。当地有一定教育程度的年轻人尚未能从农业和正在增长的云计算产业找到机会。因此，绝大多数本地学生都面临着这一困境：他们并不想要从事农业或类似工作，但是同时却被许多收入更高的技术工作拒之门外。

政府政策与当地年轻人诉求之间存在脱节的情况在中国各地皆有发生，政策制定者应该更多去聆听年轻人的想法，帮助他们找到自己所寻求的机会。由政府主导的政策确实在成功地改变宁夏的经济前景，但是要想取得更进一步的成功，区域发展的目标就应当与年轻人的目标变得更加一致。

（本文由李鸣燕编译自Sixth Tone:How Local Development Plans Leave Some Young Chinese Beh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