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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抵达独特、深刻、重要的童年书写?|中国童年专刊

2023-05-24 18: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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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创作中,童年书写是一个导向无数分支的核心概念,也是多重艺术观念交汇的关键所在。对童年书写和儿童视角的理解,则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作家的创作理念和书写路径。《万松浦》新一期“贝壳谈话录”专栏中,张之路、梅子涵、刘海栖、周锐、李东华、李浩、许廷顺、陈佳等作家、评论家、学者与主持人方卫平就“什么是好的童年书写”关联的多个话题展开探讨。

全文刊载于《万松浦》第三期

01

“从真实的生活出发,

去凝视一个个具体的儿童”

方卫平:我们知道,儿童文学是以童年书写作为自己的核心艺术内容的,它是否书写了童年,书写了怎样的童年,怎样书写了童年,等等,这样一系列的问题,一直是儿童文学艺术语境中非常重要的课题和潜台词。也许我们每个作家都明白,作为儿童文学的写作者,其艺术着力点常常就在于表现了童年或者为童年所关切的那些生活、思想、情感等。但是,抵达这样一个艺术目标的方向、路径又在哪里呢?

对于儿童文学写作者来说,能否创造一种独特、深刻、重要的儿童文学艺术和美学,显然跟对童年书写的认知、策略和智慧是息息相关的。

十九世纪的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有大量关于童年的描写,其中他借阿辽沙之口谈到了童年记忆对于人甚至对于写作的重要性。他说:“一个好的回忆,特别是儿童时代,从父母家里留下来的回忆,是世上最高尚、最强烈、最健康,而且对未来的生活最为有益的东西。人们对你们讲了许多教育你们的话,但是从儿童时代保存下来的美好、神圣的回忆也许是最好的回忆。如果一个人能把许多这类的回忆带到生活里去,他就会一辈子得救。”

我们知道,童年的文学表现在成人文学世界里是十分丰富的,世界范围里的经典作家是这样,我们中国的许多当代作家也是这样。

在儿童文学中书写童年,跟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童年书写,就可能是完全不一样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把童年的真相与苦痛撕开来的时候,它的力量常常可能是童年难以承受的。那么在儿童文学中应该怎样书写童年?我认为,儿童文学对童年的把握与描写,一定有儿童文学自身的姿态与特质。

能否请各位先谈谈儿童文学创作中,如何理解童年书写?童年书写与童年视角有什么关系?

张之路:在儿童文学中,作家如何书写自己的童年,也是我最近经常思索的一个问题。这几年,因为各种机缘,阅读了十几本作家书写自己童年的文学作品,学习到许多东西,也产生了许多感想。这类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视角就是已经长大了的作者自己,内容也是自己童年生活的回忆,以温馨的、有趣的童年生活为主。

为了好读,写法上力图小说化,避免散文化。这类作品大部分不是通常意义的长篇小说,没有贯穿始终的故事构架,没有作品中众多人物的关系、命运和勾连,而是以自己为中心人物或者视角贯穿作品的始终,以支撑作为长篇作品的完整和一体。

这里要提醒的一点是,作家书写的不是虚构的孩子,也不是现实生活中自己的孩子或者学生,以及周围孩子的提炼或组合。作家写的就是自己的童年,不论他是成人文学作家还是专门从事儿童文学写作的作家。

李东华:对于当下的部分童年书写,我最大的困惑是:写作者下笔的时候,他脑海中的那个孩子究竟是对应于既定的主题,还是对应于真实的儿童。我看到了很多“抽象的儿童”,但是很难看到“具体的儿童”。这些“抽象的儿童”承载着写作者赋予他们的各种各样的历史的、现实的内容,沿着写作者规定的路径“成长”着,可以很容易提炼出不同的标签。

至于生活中一个具体的孩子,他怎么说话、怎么思想、怎么做事,你很难在这些作品中有切实的感受,很难获得一种真实感。我想这或许缘于写作路径的本末倒置。我们本应该从真实的生活出发,去凝视一个个具体的儿童。儿童是大千世界中特别活跃的分子,他们可以展现生活非常丰富复杂的肌理,但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倒过来,让写作者事先抽象出的大道理,像一条线一样牵着笔下的儿童。

李浩:我想先从对童年书写与儿童视角的个人理解谈起。在这里,对于“个人理解”的强调,不是出于自信而是出于羞愧与偏见,出于对儿童文学阅读上的局限以及批评语境的隔膜。

在我疏漏多多的浅见中,我认为童年书写与儿童视角都会具有一种可贵的“儿童性”,即天真的、童稚的、具有懵懂意味的气息在,它们会更强调这一点。

我还认为,它们都能充分地调动和利用半遮的、故意有限的视角来完成具有魅力的书写,“装作未知”也“装作无知”,利用大片的有效空白来调动阅读者的参与,增强作品的可感性和艺术魅力。在许多时候,我会将童年书写与儿童视角当作具有同一性的“同类”,我个人,在很多时候也愿意采用儿童视角的写作方式。

02

“深刻的童年书写不应忽略和

放弃更高的追求”

许廷顺:所谓儿童视角,简单地说,就是书写儿童的经验和感受。可以说,儿童视角是儿童文学的第一视角,否则儿童文学很难被小读者接受和喜爱,儿童文学也就不存在。但是,我们不宜机械地理解儿童视角与童年书写的关系。

首先,儿童视角不是扮幼稚、娃娃腔,不是追求与儿童形象上的“相似”、姿态上的“平等”。俯下身子或者蹲下来,这只是想要进行某种“深入交流”的准备姿势,它不代表“深入交流”本身。究竟交流的效果是不是深入和有效,恐怕更多地还要看谈话内容,看你能不能说到孩子心里面去,说到最能触动、打动他们的那些“点”上。而归根到底,是要看你在多深的层次上理解孩子的世界,理解孩子的内心。

其次,儿童视角不是为了它本身而被使用的,它的全部意义是在呈现儿童生命、儿童生活的特别趣味,发掘和发现儿童生命、儿童生活中所蕴藏的丰富深刻的人性内涵和精神价值。这句话包含两个不同的层次。

书写儿童所能认知和感知到的事物,包括他们生活的现实世界和他们的内心世界,这是儿童视角书写的基本要求。但是,深刻的童年书写不应该忽略和放弃更高的追求,那就是发掘、发现并聚焦于超越了单纯的儿童视角所能达到的深度,而有益于为人类夯实最重要的人性基底的那些精神元素,比如爱,比如忠诚、勇敢,还有想象力。我们常提的一个词“童年精神”,大约就是这样一些内涵。

第三,儿童视角是儿童文学的第一视角,但未必是全部和唯一视角。儿童文学并不必然排斥成人视角的存在;相反,如果成人视角与儿童视角配合默契,是可能使儿童文学作品获得更开阔自由和更有深度的表达空间的。完全排斥成人视角的单一的儿童视角的观念,容易造成儿童文学在实践中的自我矮化。

李浩:童年书写与儿童视角有什么不同?首先,童年书写可以呈现某种“成年性”,可以使用成年化的语调和笔墨,甚至可以带出自我反观的审视与哲学思考。

在这里,它不会受年龄限制,不必模仿少年语调,像奥尔罕·帕慕克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对童年经历的回望、玛格丽特·尤瑟纳尔在《何谓永恒》中对父亲米歇尔童年时代的回望等,都是这样。而儿童视角的小说,它会有意设限,让叙述语调和故事设置都更“孩子气”,尤其在语言感觉上,它会调整笔墨,让故事主人公的想法、认知尽可能与其在小说中的年龄相匹配,如契诃夫的《万卡》、乔伊斯的《阿拉比》等。

其次,童年书写会强调纪实性,多与作者的真实生活经历密切相关;而儿童视角则多以虚构为主,是具有成人生活经验的写作者再造一个童年,它更多地通过想象、幻想和审视来完成。另外,童年书写可以直接带出追问和反思,在叙述中可以“跳出”,用当下的眼光和智识来观看自我的童年和经历;而儿童视角则必须避免任何的“跳出”,必须克制自己的“游离笔墨”,让它最大限度地贴近儿童的所思所想。

至于在此语境中,儿童作者与成人作者的写作有何不同,我可能会略有偏见地如此指认:儿童作者会更天马行空,更有局部的意料之外,也更清浅一些;而成人作者则可能会更严谨,更有逻辑性和设计感,也更注重深度和深意一些。如果排除偏见,我个人通常不会对二者加以区分,统一地认可那种有想象、有情感和有深度的作品,无论它出自一个男人还是女人、一个老人还是孩子之手。

刘海栖:我以为,在写作过程中过于强调儿童视角,会造成某些作品品质下降,尤其是对一些没有做好充分准备,要去对儿童读者讲故事的作者,拘泥于儿童视角,有可能损害他们作品固有的风采和特点。

现在许多成人文学作家给儿童读者写作,他们做的很重要的改变,就是学习儿童语言,寻找儿童视角。我常听他们这样说:要蹲下来跟孩子说话。尊重说话的对象,能使他们感到亲切、无拘无束。在他们眼里,你是一个好大人。但写作未必是这样。如果是写给低年龄段的小孩子,写的是童话或者小生活故事,这样也没有问题。但如果是写小说,尤其是写给年龄稍微大一些的孩子看的,就有问题。

儿童文学是文学,文学就要有文学的样子。小说应该有小说的样子,小说的语言、人物、故事和结构等这些重要的因素,同样适用于儿童文学。

如果把自己当作一个和孩子认知水平、情趣等相类似的故事讲手,读者喜欢什么就去写什么,初心可能是好的,但写出来的东西恐怕很难有好的水准。虽然过于强调儿童文学的教育性要不得,但儿童文学里应该有更深刻的东西,有教育的功能,比如价值观,比如导向,比如对一些弊端的认识、对未来的向往、对光明的追求、对公平正义的捍卫等,甚至知识也是儿童文学里一个重要的元素。不光是科学知识,还有生活知识、伦理知识;不光有现在和将来的知识,也应该有过去的知识。

现在的一些作品阅读起来很轻松,或者作者有意识追求阅读的轻松,但其缺乏深刻的内涵,里面常常用抒情代替思索,用好词好句掩盖苍白。而达到文学的高度,给孩子以哲学的思考,使作品的内涵隽永雅致,仅仅靠学习孩子讲话是做不好的。

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写儿童文学作品,是给孩子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有时候是专门给孩子讲的,有时候不是,是讲给大人听的,但小孩也能听,有些地方虽然小孩听不太明白,但因为故事本身有吸引力,他们就会记住,并想办法搞明白,于是整个故事就顺畅通透了。有的地方小孩一时没有搞明白,但多年后,他们碰到这样的事情,一下子恍然大悟,他们的世界就变大了。

我们儿童文学写作者,就是要让孩子知道:世界很大,虽然我们现在很小,但我们在一步步走进这个大大的世界,我们应该兴致盎然地走进去,观赏熟悉的风景,也探索陌生的领域。我们每一个为孩子写作的人,最需要做的,不仅是给他们讲故事,更要思考和练习怎样把这个故事讲好,讲得适合儿童读者。

原标题:《如何抵达独特、深刻、重要的童年书写?|中国童年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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