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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记忆④|动迁户郑春花:在虹镇老街捉迷藏,永远找不到
在当时,有不少人曾质疑过郑春花的选择,她是人民教师,怎么会选择像虹镇老街这种“流氓窝”出身的人呢?郑老师笑言是自己单纯,但对她来讲,更重要的是“对方的人是蛮好的、也蛮单纯的”,困难在哪里都是一样要去克服,“如果深入其中(虹镇老街),我感觉到我也能够生存,我一直待到了2004年买房子搬出来,也待了好多年啊。虽然在我的印象当中虹镇老街并不是那么完美,可是至少我的青春也在那边渡过的,所以对它还留有一定的留恋。”
董毓明郑春花夫妇的结婚照。 张洪斌 图时间:2018年5月
地点:宝山区顾村菊泉街宝沁苑
澎湃新闻:您是什么时候嫁到虹镇老街来的?当时有什么顾虑么?
郑春花:我叫郑春花,原来是住在杨浦区的。后来经人介绍我就嫁给了我老公叫董毓明。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因为那时候年纪轻,社会阅历也不多,是很单纯的一个人。我们家谈朋友呢,是我妈妈先到他们家去,我妈妈说看看你们家什么样?那时候我们家条件也不好,姐妹四个,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睡底下,上面两个床,两个弟弟一张床,一间房间里面放了两张床。我妈妈倒觉得如果他们结婚两个人单独一间阁楼还是可以。至少我们家四个人在一个房间,你至少跟老公两个人在一个房间,在我妈妈那个时候工人的想法真的很天真的。叫现在来怎么都不可能的。(董毓明)他人是蛮好的,第一次到我家去,他本来其实是抽烟的,我爸爸看二十几岁男孩子就给他递一根烟,他说我不抽烟,我不抽烟。我妈妈就说二十几岁男孩子不抽烟真好。我爸爸对他印象就很好,我怎么想的呢?也不错。我不嫁给他总有人嫁给他的,那我嫁给他也无所谓的,我就这样单纯的想的。当然接触下来还是不错的,我老公人家都知道,我儿子结婚我告诉你最大的一个优点是什么?他告诉人家我爸爸妈妈从来不吵架的。我们两个就是有意见不当着儿子面吵的,儿子只知道今天爸爸妈妈不说话了,两个人不开心了,过了一天没有了。对吧?所以我们有矛盾不在孩子面前,所以这个家庭一直蛮好的。
1994年5月,虹镇老街上的一场婚礼。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澎湃新闻:对虹镇老街最初的印象?
郑春花:刚刚结婚的时候虽然知道虹镇老街不好,但是大家没有违章建筑,我记得很清楚的。我老公的爸爸是开卡车的,开卡车从兰州开到上海帮我们运点东西过来,车子直接开到门口搬东西。后来人都不好走了,何况还卡车呢。下雨天伞都没办法撑。我们家这个房子进门就是一个厨房间,厨房间旁边就是炉子、水池,再进来一点点,跨了一个门就是一间楼梯,那个楼梯是镂空的楼梯。
1982年结婚,我儿子1983年生的嘛,1990年左右每家人家都在搬。因为每个人对自己的要求都高了,这里的房子又不拆迁,实在没办法了。大家都违章搭建了,我们家也是的。因为孩子大了嘛,没地方了。我记得最清楚的是给水站没有了,管子通到你家,每家人家一个水斗,这个水斗放在哪里呢?不可能放到房间里,每家每户就在门口搭了一个。放一个水斗,放一个炉子,炉子还要生炉子。每天早上烟雾腾腾的。后来条件好了才是煤气灶。
我们两人后来把尖顶抬高变成二楼,起码我们可以站得起来。孩子再大一点,就把这个二楼弄了一个水泥板,上面也盖了一个小阁楼,所以儿子就在三楼上面,我们就在二楼,外公外婆就在底楼。
1997年1月,虹镇老街日常生煤炉一景。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澎湃新闻:对这里邻里关系感受如何?
郑春花:我记得很清楚的, 1982年结婚的时候轿车有的,他用一辆轿车去接我的。接我过来以后先到他们家,他们家就住在外公外婆那边,给外公外婆敬茶像现在一样的,然后真正吃酒的时候不在家里,老公办了七桌酒全部是在隔壁邻居家里面。每家人家地方都很小,菜都放在圆台面,最多十个人,你敬好酒一圈到另外一家再敬一圈,到另外一家再敬一圈,不像现在都放在一起的。所以真的很困难,想想那个时候样样东西都要票子买,我老公也不容易,爸爸妈妈不在上海本地,他一个人把这些婚前的准备工作都准备好,真的不容易。外公外婆岁数大了,所以结婚的时候就感觉到,我记得很清楚,很多人都来帮忙了。那么多的碗筷要洗掉的,当然不是我做的,都是小董他们隔壁邻居帮忙的,他们同事。
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穿过虹镇老街的小巷。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澎湃新闻:虽然虹镇老街在外的名声不好,但在教育方面,您还是很有自己的一套,这个怎么做到的呢?
郑春花:他们高中也会在我家里打麻将玩,撞见我回来了,不但没说他们,反而还支了几招,这是为什么呢?一个是觉得他们大了,还有一个也是觉得孩子调皮一点是正常的,总有这么个阶段,关键是怎么去引导。我儿子时常带同学回来,他为人很好,所以朋友也多。到我们家来,我们都很热情招待人家的,特别是我老公。我烧的菜比较好还会留他们吃饭的,孩子们都很好的。在教育这件事情上呢,那边有文化的人比较少,我们也在这方面跟人家接触不多的,我就把自己的儿子带进带出,老公也跟人家话不多,我们每个人的性格脾气不一样。所以总之一点什么地方都要人去生存的,好的地方当然对你的成长帮助更大。我想我的儿子如果在好一点环境说不定更优秀,那么在虹镇老街这个环境我们也不错,大道理我们也不会讲,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1994年3月,在街上写作业的小朋友。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澎湃新闻:不断往上搭建,但还是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郑春花:我们家的房子和人家的房子就是一墙之隔。人家要偷东西从这里就跨到那边去很方便的,所以还挺危险。有件事情确实蛮典型的,那时候我儿子学习成绩不错的,可是家里地方确实太小了。要高考的那一年,7月份夏天很热的时候家里也没空调,他要复习功课。复习功课总是要到很晚很晚的,他在三层阁楼,要开着灯的。灯光从窗门刺到人家对过那边去,那家人家就天天跟我们讲,你们家为什么晚上灯开得那么亮啊?我们这里不好睡觉的。我说我没办法,儿子要复习功课不能没有灯呀。现在的社会还是会更宽容一些。
还有安全问题,有一天突然消防员从我们家屋顶上面跑过去,去找着火点,当然不是我们家,是前面房子。那次太可怕了,烧得一塌糊涂,所幸还只烧掉一家。而且附近每家人家讲话其实都听得见的,要轻一点。小夫妻俩听得见,隔壁邻居吵架听得见。只要声音一大,大家耳朵都竖起来他们在吵什么。
后来我们2005年的时候搬出来了,听说有些人家改善了一下,房子造了四楼五楼,家里做了一个电动马桶,把那个废水全部排在小水沟里,那也不对,你说对吧?像我们现在知道的,两个下水道一个是污水一个是生活用水。后来听他们说,都不愿意去倒马桶,怎么办?做一个电动马桶废水都排下去。那还是大家倒霉。
1994年3月,虹镇老街当街小解的小朋友。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澎湃新闻:你们中间有没有机会或者想要搬出去?
郑春花:那个时候房价虽然很便宜,虽然钱不多也没有钱,真的没有钱。我记得很清楚,人家买房子四五万就买一套房子了,但我们真的没有。等到我手上有一点钱了,房价也已经不止四五万了。等了两年,政策变了,错过了福利房,我自己又下定决心一定要新房。钱不多还挑挑拣拣,确实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看好区域,楼层价格都错过最好的,隔一天就多好几万,要借银行的钱。算了算了,我想来想去总比虹镇老街房子好。只要改善虹镇老街的房子就可以。所以就这么先搬出来了。
1996年,路上搬运米面的行人。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后来经历了儿子毕业、结婚,我们居住从买的到租的,还是有几次变动。动迁下来以后,我们同事都说你怎么分到这么远?我们这批七号地段的大概基本上都分到这里,就是到宝山的都在这一块,好一点就在彩虹湾,彩虹湾的价钱是两万块一平米,这里是九千块一平米。如果我们家要拿彩虹湾正好拿一套,因为只有这点钱。那不能解决问题,舅舅他们一家怎么办呢?所以我们就拿到这一套,相比较还是比较好的。我想想我们两个人,住新房子了,老公会开车,买一个车子开着还挺方便的。远就远一点。虽然离亲戚朋友很远,邻居还可以,车子一开还可以,总之来讲还算方便。
后来我跟我老公也说,人家好儿女志在四方呢。他爸爸妈还到外地去呢,我只不过到宝山。
2018年5月,航拍宝山顾村动迁安置小区。 澎湃新闻记者 张呈君 图澎湃新闻:现在对虹镇老街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郑春花:我在那边都二十几年了,走通了,熟悉了这些小街小巷就知道了。你在后面看不出这里可以拐弯,你要走到那边才知道还有一个小巷,小巷再转过去,再转一个弯要这样走。所以第一次到虹镇老街的人家来,一定要带人家的,你讲多少号人家找不到的,永远找不到,又不在路口,在路口里面巷子里面,对吧?所以一定要外面去,和平公园哪个门口等,我来接你,把人家带进去。人家一边走一边说太小了,太小了。两边有通道,这边是一家人家,那边是一家人家,你走进去两个人不能并排走的,只能单行道,一路纵队,一个一个接着。旁边都可以看见,家里在做什么都知道的。当然,我还是很怀念和老公在这里住过的日子。我们小家家庭和睦,对孩子们包括他们现在的家庭也是很有影响的。
虹镇老街终于拆迁了,真的不容易。
1997年1月,虹镇老街附近部分区域拆迁。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以前,住惯了矮房低层,郑老师还想着自己会恐高,但“房子在动迁的时候我就讲底楼不要,一定要越高越好,越高越好,到了这里就是人在向上走,我的生活也在向上。”
虹镇老街在他们的记忆中画上个了句号。“我有时候做梦都会梦到虹镇老街房子。小虽然小,我讲给我孙子听,他说奶奶跟讲捉迷藏一样的,现在他一天到晚捉迷藏,我说老早那个虹镇老街捉迷藏你永远找不到。” 郑老师说,“一代总会比一代更好,我们赶上了”。
2018年5月,郑春花董毓明夫妇在家中和小孙子一起玩耍。 张洪斌 图- 报料热线: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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