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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什么伟大的事情正在发生
“洛杉矶创造了沙滩男孩(the Beach Boys),杜塞尔多夫诞生了发电站(Kraftwerk),纽约产生了时髦(Chic),曼彻斯特产生了快乐小分队(Joy Division)。沙滩男孩的和声充满了温暖和阳光,发电站开创性的电子流行音乐充斥着德国战后经济和技术的复兴,而时髦的音乐则回响着七十年代末纽约的欢乐享乐主义。快乐小分队听起来就像曼彻斯特:冷漠、稀疏,时而凄凉。”
——Bernard Sumner, Chapter and Verse
Manchester, so much to answer for
快乐小分队(Joy Division,1976-1980)的历史是一部年代的曼彻斯特城市史,而近乎半个世纪以来的曼彻斯特都像一部长长的黑白默片。与其说曼彻斯特塑造了快乐小分队的音乐,不如说这支诞生与成长在阴影中的乐队,投映的即是这座北方工业城市本身。曼彻斯特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车辆在盘根错节的钢筋水泥间穿梭不息,仓库、工厂、排屋、工地与废墟古怪地共处同一街区,厚重的烟雾里透出街角忽明忽暗的灯火,广阔渺远的空间与跨越半个世纪的年代被快乐小分队压缩进密纹唱片的瞬间里。
存档乐队资料的 Joydivision.org 粉丝网站首页的第一句话写道:“快乐小分队只发行了两张专辑,但他们引领了朋克摇滚走向曼彻斯特的道路。”他们的出现恰如其分: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期待着新的声音;诞生于纽约 CBGB 地下的朋克文化乘风来到大洋彼岸,性手枪(Sex Pistols)横空掀起英格兰的朋克浪潮,成立于曼彻斯特大学的嗡嗡鸡(Buzzcocks)率先行向朋克摇滚与强力流行看齐,快乐小分队与堕落(The Fall)紧随其后。
Anton Corbijn: Joy Division, Lancaster Gate tube station, London, 1979. 隧道照封面设计底稿
曼彻斯特如此困乏贫瘠,对美的强烈渴求便成为顺其自然的一件事。“……你总是在寻找美。”说实话,倘若用美来形容乐队的声音,同样先后诞生于这座城市的史密斯(The Smiths)与石玫瑰(The Stone Roses)理应更合适。聆听快乐小分队时的感官反馈极难直接与「美」这个词联系起来:他们没有华丽柔美或激流勇进般的吉他连复段、充满技巧性的节奏与旋律线、抒情的或宏大的歌词,而是极简的、熨帖的、甚至具有哥特音乐特质的演奏与编排。快乐小分队的几位成员有着共同的音乐兴趣,追求更倾向于来自地下丝绒(The Velvet Underground)、傀儡(The Stooges)此类富有实验性的另类音乐影响,而非“主流”摇滚。或者引用曼彻斯特粉丝杂志作家莉兹·内勒的评价:“他们几乎是一个氛围乐队:你看不到他们作为一个乐队发挥作用,而只是环绕在你身边的噪音。”比起大部分朋克乐队的横冲直撞,快乐小分队如同一个梦游者的低声呓语,哪怕在相对粗粝生硬的现场表演,也往往带着一种压抑的自持——跳着抽搐式舞蹈的伊恩·柯蒂斯与各自低头演奏乐器的其余三人形成一幅奇特的对照场景。
They find it all, a different story
尽管《炽热的光及其他一切》不是《有生之年非听不可的 1001 张唱片》,戴上耳机阅读仍不失为一种身临其境的极佳方式。作为独立音乐史上璀璨夺目又转瞬即逝的新星,快乐小分队的身影在无数文字、图片与影像载体中留存下的瞬间臻于永恒,在现代流行文化领域留下难以磨灭的脉冲星烙印。至于在有众多叙事体裁的前提下,为什么想做口述历史,作者乔恩·萨维奇回答道:“这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因为我写了很多关于快乐小分队的文章。人们往往对乐队过于热情,所以我想:‘天啊,让他们说话吧!’ 此外,我喜欢他们说话的节奏,有一种诗意,而且非常直接。”萨维奇精心编排的语录与文档颇有反传统叙述之意:打破媒体与乐评界对快乐小分队的神话,让故事回到生活中。多主体口述历史的形式也赋予了回忆更多温度,让读者跟随乐队成员、乐队经经理、制作人、亲朋好友……恍然间似乎成为七十年代末的目击者之一,伴随乐队走过成立、起步、发展、成名的历程。
从《生活理想》(An Ideal For Living, 1978)到《靠近》(Closer, 1980)由模仿性的朋克写作走向自主艺术性后朋克的进程如此惊人,时常让人忘记取得这一切成就时,快乐小分队仅是一群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们是四个古怪孤僻,又随处可见的普通小伙子,对音乐的热爱与对朋克这一新生事物的好奇让他们走到了一起。快乐小分队声音中的这座城市由黑白底色构成,然而贪玩的天性使然,书本中叙述的边角缝隙里填满了趣闻轶事,与他们阴暗沉郁的音乐反差如此之大,如同工厂唱片创始人托尼·威尔逊所言:“就像是昼与夜的区别,有过炽热的光,有过太阳,而其他一切都是漫漫长夜里的昏暗时光。”
翻开扉页以来,读者都心照不宣地等待着同一个结局。照射在乐队身上的光芒因伊恩的癫痫而注定短暂,白昼戛然而止,“一切都以一根绳子的晃动而终结。”五月是属于伊恩的月份,就像人们每个四月在拉雪兹神父公墓纪念吉姆·莫里森——这位时常被身边人与伊恩比较的主唱兼诗人。也像众多传奇人物的陨落一般,伊恩的死成为后人定义快乐小分队的方式,甚至成为其歌词与旋律的根源性解读。死亡是严肃的,像伊恩这般饱受癫痫、抑郁、情感等多重身心问题困扰的哲学家而言,生活更是摇摇欲坠;将自杀简单归结为婚外恋或是受音乐、文学等作品影响的论断显得这样轻率。将这本书从头阅读到尾,便不难理解身边人倾注在伊恩身上的情感与善意,伊恩对文学和音乐的热爱、对人们的善意,以及他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比方说这群近乎没受过音乐教育、自学成才的究竟如何捕捉到了曼彻斯特的灵韵?伊恩选择自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倘若他真的实现自己在街角开一家书店的理想,或是电视在美国之行的前夜没有播放赫尔佐格的电影,结局是否会不一样?快乐小分队的演奏被画上休止符,但他们的故事远未结束。乔恩·萨维奇撰写《炽热的光及其他一切》的同时,亦是乐队同名纪录片《快乐分裂》(Joy Division, 2007)的编剧,影片给出了书中未提及的尾声——某种程度上,更满怀希望的新篇章。
Music when the lights go out
“我们为什么坚持下去了?我们只是坚持下去了,甚至从未想过该不该这样做。”采访中的史蒂芬·莫里斯耸耸肩说道。彼得·胡克则一幅深思熟虑的模样:尽管不都像伊恩一样受到尼采、果戈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熏陶,不时说出直白简单又发人深省的话语也是他们的特点之一。“快乐小分队的魅力就在于我们四个人做到了。我们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伊恩也许已经知道了,我猜那是个我们永远搞不清的事情,它只是纯粹的四个人的化学反应。”
在伊恩去世前,快乐小分队的成员就已经达成共识:哪怕任何一名成员离队,乐队名义都将不复存在。但悲伤与惊愕过后,小分队仍然决心继续前进——伊恩的葬礼于周四举办后,剩下的三人于周一便又开始重新工作;1980 年 7 月,尚未命名的三人组在曼彻斯特海滩俱乐部首次亮相。乐队经理罗布·格雷顿在《卫报》的一篇题为“柬埔寨人民的新秩序(The People's New Order of Kampuchea)”的报道中获得了 New Order 这一命名灵感并被乐队采用,随着第四名成员的空缺被邀请加入的吉他兼键盘手吉莉安·吉尔伯特填上,快乐小分队的两首遗作 Ceremony 和 In a Lonely Place 于 1981 年 1 月作为首张单曲正式发行,“新秩序”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便逐渐步入正轨。
彼时后朋克赓续朋克的薪火方兴未艾,同时衍生出以合成器为主导的新浪潮,另类与独立音乐席卷八十年代的风潮,而新秩序正将成为其领军之一。适逢不久前 Joy Division/New Order 共同获得摇滚名人堂提名,回顾他们的历程不能不令人惊奇——近乎同一批音乐人,能够做出风格迥然不同的音乐,且均在各自领域内领异标新。快乐小分队与新秩序就像是两株双生花,后者在继承前者“灰暗”风格的同时开辟出了自己的新路径,歌唱着爱、生活与舞蹈,由后朋克向新浪潮、电子舞曲融合转向,成为发源自曼彻斯特、风靡全英乃至世界的浩室音乐与锐舞文化的重要推动者。
“如果有什么伟大的事情正在发生,那就不要去看太阳。”伯纳德·萨姆纳对创作过程的比拟同样是对乐队生涯的某种总结。尽管迷惘与缺憾未必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逝,生活仍要继续。在某一刻,年轻的心相信炽热的光将刺破阴霾,Unknown Pleasures 的脉冲星波浪化作一幅心电图,永不停止跳动。
推荐观看
1.《快乐分裂》(Joy Division, 2007)
2.《控制》(Control, 2007)
3.《24 小时狂欢派对》(24 Hour Party People, 2002)
4.《不合群者之声:独立音乐传奇》(Music for Misfits: The Story of Indie, 2015)
《炽热的光及其他一切:快乐小分队口述史》
[英]乔恩·萨维奇 著
董楠 译
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一支活跃不过四年的乐队,四十多年来却从未被世人所遗忘,反而成为一个黑色的神话,为一代人烙下了精神印记。
在著名音乐评论家乔恩·萨维奇的采访中,快乐小分队成员及十数名参与者、见证者原原本本地分享了这支乐队的起源、崛起及陨落。这不仅是一个乐队的历史,也是一个群体的历史。是缔造传奇者坦陈的真相,也是见证传奇者诚恳的追思。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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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如果有什么伟大的事情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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