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新世界》：被困住的人们与脱困的她

在近期播出的电视剧里，甚至在近几年的电视剧里，《外婆的新世界》都算是个异数。故事改编自漫画家匡扶摇的漫画《私奔的外婆》，电视剧剧情讲述一生沉默平凡的外婆，突然不告而别，几年后，家人才得知了她的行踪。在对于她几年来行踪的追寻中，由几个陌生人讲述着与她的交集，拼凑起外婆在花花世界中的冒险。

该剧编剧李樯，代表作有《孔雀》《立春》《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等，他擅长描写和挖掘女性角色。闫妮扮上老年妆，一人分饰“外婆”和“姨婆”两角，出演的还有姚晨、王珞丹、黄尧、耿乐等实力演员，班底可谓神奇。

《外婆的新世界》海报

闫妮在剧中的表演很是惊艳，她不但将老年人的肢体形态演得惟妙惟肖，也演出了一对双胞胎姐妹气质与言行上的区别。外婆性格温软没主意，当了一辈子的“软柿子”，为家人默默奉献如老黄牛。姨婆却是独身一辈子的职业女性，主意正，个性强。她们仿佛是一体两面，是一位女性的两种人生可能。

闫妮一人分饰两角

这部剧在写作技法上很是圆熟，开篇第一集，以外孙女视角，讲述了一家三代女性的人生故事，勾勒出外婆半生的不幸和憋屈，为她突如其来的出走，确立了合理性，也埋下了悬念。而作为一个通过不同人物讲述串起外婆人生的故事，其单元式设置，限制了人物塑造的篇幅，也限制了故事展开的纵深，因此更考验编剧能力，如何在切片中完成最有效的关键要素提炼。

在立意上，该剧也通过单元剧情的设置，完成了从外婆一人的故事，扩展到女性群像人物的表达。外婆以陌生来客的身份，切入几个单元故事中人物的人生，外来务工女性的意外悲剧，残疾女性的人生困境，职场女性遭遇的性骚扰，有评论认为该剧在“贴标签”，“浮皮潦草地蹭热度”，却没有去仔细观察这些女性个体的人物塑造和困境设置。在笔者看来，典型戏剧桥段不意味着贴标签，而要看具体情节中，是否有传达真实的困境和问题，而非把这些困境和问题当作噱头，《外婆的新世界》明显不是在搞噱头，这一点就值得尊重。

例如涉及性骚扰的单元，杨柳在被上司性骚扰后，求助男友、律师、上级，都没有得到安抚和解决方案，杨柳在痛定思痛之后，采取了“打不过就加入”的方案，息事宁人，借机上位，反而让帮助她伸张正义的外婆里外不是人，被迫辞职。“是我们大惊小怪了，我对男人有吸引力，男人被我吸引，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杨柳这句话，既是无助后的自我说服，也是一种无奈的自我保全。杨柳的选择，让人怒其不争，但她那句“站出来，只会让我们的坦荡像是裸奔”，确实是某种现实，这一书写，在诸多描写女性职场性骚扰的作品中，确实将“困境”进行了进一步挖掘。当杨柳退缩，外婆这个局外者的坚持，就格外让人动容，她无法改变什么，但她依然想传递什么是正确，什么是勇气，这是一位饱经世事后的年长女性，对于晚辈们的疼惜，对于女孩们的保护。

《外婆的新世界》剧照

回归到外婆这一人物本身，对于她的突然出走，在随后的剧情中，一点点补全了她的缘由。外婆在丈夫意外去世后，因怀着“女儿没了完整家庭”的亏欠，对其宠爱有加，从未严加管教，而女儿随后的人生选择并不幸福，反而将其生活中的一切不幸归咎于外婆。几十年人生，外婆总是为别人而活，最终把自己活成了一道沉默的影子。直到得知了二十多年前那场车祸背后，是丈夫的出轨，她坚守的信念轰然崩塌，也促使她开始反思自己在家庭中的责任，是否彻底淹没了她的自我。

长辈们偶尔会喟叹“儿女都是债”，其实家庭不仅仅是温暖的港湾，也是由最亲密的关系织就的网，兜住了每一个个体可能的下坠，但有时候也将个体困在其中。外公出轨对象的女儿，守护母亲的秘密，守了一辈子，秘密最终腐烂成了伤口，化作了她自己对婚姻的不信任，最后也毁掉了自己的婚姻，而悲剧还在这个家庭中延续，她的女儿，也因为母亲的痛苦而痛苦。

《外婆的新世界》剧照

我们习惯了影视剧和社会舆论中，对于中老年女性的刻板叙事，因此有人对这部剧，评价外婆的形象和故事“悬浮”。其实这部剧讲的仅仅是外婆吗？是老年女性吗？外婆代表的，不仅仅是沉默的大多数中老年女性，更是沉默的大多数小人物，这是一个互联网构筑的喧嚣世界，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小人物的声音，纵观这部剧中的角色，大部分都被生活和命运的“网”困住，有人因意外改变了人生轨迹，有人因责任无法实现梦想，有人被过往伤害迟迟无法走出，有人被天赋和母亲的期望困住。外婆曾经也是无法脱困的一员，直到她的出走。

《外婆的新世界》剧照

离开家前，她找过初恋，离开家后，她虚构过自己的身份和人生，她无疑设想过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外孙女也曾提到平行世界，我们是否都曾在生活的网中，向往过截然不同的人生，揣测曾经生活中的某一天，那件惊心动魄的大事或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我们做出了与当时不同的选择，是否一切将截然不同？

近些年，行业和社会都在呼唤现实主义，但现实主义的创作并非只有一种模板，魔幻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是否也是一种现实主义作品的样态？《我是余欢水》《摇滚狂花》，以及这部《外婆的新世界》，有着看似不属于现实主义的跳脱，但其提出的问题和关注的话题，无疑是根植于现实的。这类独特的现实主义作品，应该得到提倡和鼓励。

剧中有一幕格外触动笔者，在得知萍水相逢的老夫妇相约自杀后，外婆独自恍惚地坐在公园里，你以为她自己的悲剧，别人的悲剧，即将把她压垮了，但她看着空气中缤纷的肥皂泡，伸出手指一个个地戳着，又露出孩子般的微笑，随后起身，再度踏上旅程。我把这当作一个美妙的隐喻，一句温暖的祝福，希望每一个被生活和命运所困在网上的我们，始终能有再出发的勇气，以及脱困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