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慢读丨《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只是一个人住，不是一个人活

编者按：这是一个推介漫画等图像读物的专栏。或许出现在这里的不是畅销排行榜上的热门，但绝对是值得慢慢读的作品。

《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书封集锦

在以家庭或情侣为单位的东京看房大军里，独自一人的沼越幸显得有些突兀。这个才25岁、看上去又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的姑娘，不但对此不以为意，还往往勇于充当提问先锋：地板的花岗石可以换成别的材质吗？厨房可以安装三个灶台吗？这个高度的楼层没有纱窗会不会有虫子？……

看着扎了两个小辫、穿着朴素的小幸，持井房产中介新来的前台亚久津不禁好奇她是不是真心想买房。只有老员工要理子和伊达先生才心知肚明，她比他们接待过的任何一位客户都更想找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那么，为什么年纪轻轻的小幸如此执着于看房？最后她究竟又能不能得偿所愿呢？由日本漫画家池边葵创作的六卷本长篇作品《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便如此疑窦丛生地拉开了序幕。

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我就是公主

相比漫画的日语原名“公主的房子”（プリンセスメゾン），由读库旗下的“漫编室”引进出版的中文版的译名《想在东京买个房子》要直接得多。

前者更多了几分引人遐想的余韵：谁是公主？要说公主明明应该住在城堡才对，所谓“房子”又是一个怎样的归处？而后者则一目了然，又有点举一反三的意思，毕竟东京也好，上海也罢，在哪个大城市买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配上以年轻女生为主人公的封面，想来也能知道这部漫画大概要讲一个什么故事。

《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开篇就把热衷于看房、似乎迫切想要买房的“公主”沼越幸推到读者面前。之后，逐步通过两条线索解开以上的谜团。其一是她不断看房、权衡利弊得失、评估自己的能力，最后达成所愿的过程。其二是她与持井房产中介的员工，尤其是与要理子的来往，从最初的业务联系变成知心挚友的过程。人与房子的关系交错着人与人的关系，双轨并行。

不过，作者池边葵并没有采取简单的线性叙事，这也避免了这部作品落入“独身女性买房指南”的窠臼。一方面，她在描绘小幸看房买房的过程中，穿插了她的成长背景，一步步让读者认识了这个女孩：她年幼失去双亲，曾经长期在亲戚家寄人篱下，18岁高中一毕业就来到东京，靠着在饭店打工的薪水，省吃俭用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不交朋友，没有恋人，以排除任何不必要的人际交往为代价，存下了一笔不算丰厚的首付款，以求拥有真正的家。

另一方面，在按话划分、犹如单元剧一般推进的内容中，除了小幸的故事外，池边葵三不五时地将要理子、亚津久、伊达以及与他们有大小交集乃至只是擦肩而过的女性的人生故事描绘出来。其中，有靠着一支画笔创作了长篇巨制，因此得以住在豪宅的漫画家；有待满一年必定要换一个城市租房居住的设计师；有英姿飒爽的男大姐；有毫不留恋地离开繁华都市，来到乡镇开咖啡馆的白领精英。于是，小幸成了一个支点，从这个支点生发开去，串联成了一幅独身女性的群像，并展现出她们各自与其居所的关系。

这些年龄不同、身份各异、个性迥然的女性都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后继者。如同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里写到的，她们在自己的房子里，“不必匆忙。不必火花四溅。不必成为别人，只需做自己。”不管是否位于黄金地段，不问大小，只要是适合自己的处所，身在其中的我就是公主。也正因为在这个自我的城堡里得到足够的滋养、休憩与慰藉，待到打开门跨步走向外面的世界时，才能满怀勇气与力量。

而书中出现的各类女性的共同点就在于她们或租房或买房，多数都为独自居住。池边葵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常常听到人们说我的作品饱含‘孤独’，没有一个角色能妥善处理好这种所谓的孤独感；相反，他们往往受寂寞之苦，烦恼重重，感觉窒碍难行。但这只是人生一半的构成，我其实也努力描绘着熠熠生辉的另一半。有风雨也有阳光，谁都是这么好坏参半地活过来的。”正如书中一位中年丧偶、孩子也不在身边的大叔所言：“只是一个人住，但不是一个人活着。”

“只是一个人住，但不是一个人活着。”

或许正是基于这种人生观，《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并非以小幸迁入新居为结局，而是以她与人生中第一次交到的朋友要理子的离别为终幕。不论是与房子的缘分，还是与人的缘分，都不是恒常的，正因为希望这份缘延续得久一点，所以才会寻寻觅觅。

漫画尾声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如人所愿的东西

而这幅群像上的人物的喜怒哀乐，作者池边葵并不是通过夸张的表情符号展现出来。事实上，在她的作品里，绝对看不到所谓的“颜艺”。她笔下角色的表情变化总是非常细微，但是身为读者却很容易捕捉到由此产生的心情转化。

更值得玩味的是，不论是在饭店当招待的小幸，还是在房产中介工作的要理子和伊达，他们从事的都是服务行业的工作。按常理来说，这些角色都应该时刻挂着营业笑容才对。然而，池边葵却赋予这些角色多数时候都是无表情的状态。这在无形之中达成了一种间离效果，正反映出小幸与要、伊达等人的交往并不是营业性质的，而是无需挂着假面的真诚的相知。

除了微表情外，池边葵也是营造氛围的高手。这部作品里有许多独身女性呆在自己的房子里的场景。因为只有一个人物，所以漫画里通常用来传达内容的对话机制并不适用，取而代之的，许多漫画家会想到运用独白的方式。

然而，池边葵始终坚持漫画最本质的以画叙事，通过改变格子的布局、维度和大小等方式，表现人物动作的节奏，继而由意境点出心境。气氛烘托到位了，即使是完全面无表情的人物，读者也能毫不费力地体会到角色的所思所感，达成情感上的共鸣。而到了真正的独白时刻，画面里有没有人反倒不重要，只要是与氛围熨帖，空镜也自有空镜的妙处。

虽然如前所言，《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并非是什么“独身女性买房指南”，但这部漫画也绝非毫无实用性。首先，小幸看房的过程就很有参考价值，比如不仅要看房子本身，还要考察周围地区；不仅要在白天看房，还要等到晚上再去一次。

当然，最值得学习或许还是她的心态。在要理子前往她的新家做客时，她说道：“我在买房之后开始想，贷了一大笔钱，要是有对房子不满意的地方该怎么办。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如人所愿的东西。所以我要好好珍惜自己找到的房子。”换句话说，即便是千挑万选的房子，也一定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与其纠结于它的缺点，不如多发掘它的可爱之处。

此外，在每一话之间的小剧场环节中，池边葵也植入了许多女性买房的小贴士，比如该如何贷款、签署购房买卖合同的注意事项等——虽然是基于日本的情况，但也不乏参考价值。

另外，还有许多类似社会调查的小报告，或许它们不会为买房带来直接的帮助，但从侧面提供了许多买房时容易被忽略的但又确实需要考虑的点。

对于一部长篇漫画而言，六卷单行本不算长也不算短，但阅读《想在东京买个房子》的过程，不会产生那种因为对剧情进展的饥渴，好似猛灌碳酸饮料一般但求一个爽快，反倒不时会想合起书页，停一停，如同品一杯好茶，待到唇留余香、喉有回甘之后，再喝下一口。

事实上，与篇幅无关，池边葵的作品就是有这种让阅读的进度慢下来的魔力。而中文世界的读者也是相当幸运，她迄今出版的九部作品里，包括《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和荣获日本文化厅媒体艺术祭漫画部门大赏的短篇集《呐，妈妈》都已出版了中文版，单行本《野草也要心怀大志》（雑草たちよ 大志を抱け）的中文版预计也将于今年问世。

池边葵的其它重要作品包括六卷的《生缝寸尺心》（繕い裁つ人）、聚焦人工智能题材的《我所能做的一切》（私にできるすべてのこと）等。其中，《生缝寸尺心》于2015年被搬上银幕，由中谷美纪主演。2016年，《想在东京买个房子》还在小学馆旗下的线上免费漫画网站连载时，就被NHK相中改编成了同名电视剧集《公主小屋》，由森川葵、高桥一生和阳月华主演。不过，可能因为池边葵的作品不论题材如何都是描绘女性的日常生活、与所谓戏剧冲突并不沾边的关系，相比影视化，还是漫画本身更能展现个中况味。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