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选举制度下的泰国大选：第一大党好猜，总理花落谁家难言

当地时间2023年5月10日，泰国曼谷，泰国大选在即，人们走过曼谷街头各种政党的竞选横幅。 视觉中国 图

2023年5月14日，泰国大选时隔四年后硝烟再起，67个党派参与角逐。2014年政变上台的巴育、巴威分道扬镳，分别率领政党，与被其推翻的为泰党竞逐沙场，而2019年大选时的“黑马”新未来党（现为“前进党”）在其衣钵传人皮塔的带领下卷土重来，气势如虹。各派力量竞合博弈，选情扑朔迷离，究竟鹿死谁手，一时无法预测。

“双票制”回归，“一党独大”将重现庙堂？

泰国军事强人“巴育-巴威-阿努蓬”集团自2014年掌权后，全方位开展政治布局，特别是于2017年出台新宪法，制订多款有利于本集团的条款，试图以法律手段固化其执政优势，为今后长期执政铺路。其中最为核心的一条是有关参议员遴选办法及其权限的设置。宪法规定，250名参议员由“维和委”（即军事政变核心团体）从全国各界遴选产生，且有权参与选举总理。参议员任期为5年。为了避免为泰党一党独大，2019年大选设置相对较为复杂。全国分为350个选区，采取单一票制，选民勾选选区议员则代表选择其所属政党。根据政党全国所得总票数确定其“应有议员数量”，再对150名政党名单制议员按比例进行分配。

此种制度设计带来三大明显效应：一是将为泰党的势头有效压制，尽管为泰党依然为得票数量最多、议席最多的众议院第一大党，但因其已经满足“应有议员数量”，在政党名单制议员板块则颗粒无收，导致为泰党一干重量级人物均未当选议员。二是“一票小党”众多。因每8万张选票可获1名众议员，让议会门槛大幅降低，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小党凭借全国得票数超过8万票这一条件便获得1名议员资格。这也导致2019年巴育第二任期组成的执政联盟的参政党数量创下历史之最。三是民粹主义政党新未来党成为一匹“黑马”，一跃成为众议院第三大党。当然，新未来党的成功也部分得益于他信派系泰护国党采取错误竞选策略遭致解散，其选民群体将选票改投政治立场接近的新未来党。

经过4年的政治博弈，在最大的两个政党为泰党和公民力量党的联手推动下，2023年大选较之4年前有了全新的变化。一是将单一票制恢复为历史上的“双票制”，即选民在投票时需要勾选两次，分别投出心仪的选区议员和政党。二是将350名选区议员提升至400名，政党名单制议员数量由150名减少为100名。三是取消各政党“应有议员数量”。如此便将2019年大选时每8万张选票对应1名众议员的低门槛抬升至大约每35万张选票对应1名议员的高门槛，大党“一党独大”的可能性大幅上升，“一票小党”数量将大幅下降。

各路“神仙”斗法，局势扑朔迷离

目前，参选的众多政党中，最引人瞩目的政党包括：军方力量背景的公民力量党、合泰建国党；他信派系政党为泰党；以及前进党、自豪泰党和民主党。

军方背景的两大政党公民力量党和合泰建国党分别由巴威副总理和巴育总理领衔，其竞选策略各不相同。鉴于巴威个人较为亲和，善于与各方沟通协调，公民力量党提出的口号是“跨越矛盾”，他们试图将政党打造成弥合泰国社会各界鸿沟的枢纽与桥梁。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不仅巴威放低身段，身着休闲服装，走入民众之中，展示亲和形象。而且，公民力量党专门为巴威量身打造了10封公开信，发布在巴威个人社交平台上。其中核心思想便是，巴威既深刻理解保守主义阵营的思维理念，同时也极度认同民主阵营的观点主张，且认为“唯有民主之路才能带领泰国走向前进”，以此方式来争取各界选民的支持。与此同时，也表明公民力量党愿意张开双臂，与各阵营的政党进行联合执政。公民力量党的竞选策略引发了民众对于一直流传甚广的“为泰党与公民力量党已经私下实现媾和，未来将联合执政”的关联想象。而公民力量党对此三缄其口，却从不否认。

今年1月巴育刚刚加入的合泰建国党，则是一个主要以“忠君爱国崇教”的传统价值观为政治纲领的保守政党。该党的主干成员大多为原民主党中“黄衫军”骨干成员，“黄衫军”领袖素贴的义子艾咖纳担任秘书长。其余重要成员还包括著名的保皇派领袖——原泰国地方力量党党魁查恰万.空武东等人。合泰建国党试图通过巴育的影响力以及“忠君”的传统价值观，吸引目前泰国民众中依然忠诚于王室的铁杆选民群体。此外，还可赢得拉玛十世国王的政治支持，并且凭借巴育兼任国防部长的独特优势，加强对军人选民的吸引。

同属执政联盟政党的自豪泰党在2019年大选中依靠“自由大麻”政策受到选民追捧，在4年执政过程中，不断从其他政党吸引议员加入己方，壮大自身力量。此次大选，自豪泰党原本信心满满，在数个府复制“武里南模式”，其党魁阿努挺多次表达出问鼎总理宝座的意图。然而，近三个月以来，泰国社会著名的“浴室大王”——以爆料著称的初威，持续向自豪泰党发起攻击，批判“自由大麻”政策，揭发其党内“黑料”，在泰国社会日益发酵，对其民意支持率形成打压。而有着“南方不败”之称的民主党，因“失血过多”而颓势明显。近年来，民主党党内各派系斗争过于激烈，不少中流砥柱纷纷出走，或加入他党，或自立门户。目前民主党着力点仍在泰国南部地区，但很明显遭遇了合泰建国党、公民力量党和自豪泰党的激烈竞争。在上次大选后，自豪泰党和民主党捆绑为一体，与公民力量党展开组阁博弈，最终大获全胜。但此次大选情况很难判定。

他信派系的为泰党自2014年被推翻以来，一直在野暗自舔舐伤口。此次大选，为泰党憋着一股劲，决心用尽全力，背水一战。他们不仅祭出法宝，提名他信之女贝东丹为总理候选人，试图再度上演“英拉传奇”，还邀请泰国地产界商业巨子赛塔.塔威信出任总理候选人，第三位候选人则是曾于2019年出任该党三位总理候选人之一的猜甲盛。为泰党的策略是希望能够重现2001年泰爱泰党一党独大的盛景，不受250名参议员影响，凭借一己之力实现组阁。他们多次调高众议员选举目标数量，最终锚定在310人。因此，为泰党目前希望给予选民们以绝对的信心。对于坊间流传的为泰党与公民力量党私下媾和，为泰党矢口否认，表示绝对不会与军方背景政党合作，无论是公民力量党还是合泰建国党。不仅如此，为泰党还从未表示愿意与同属反对党阵营的前进党联合组阁，毕竟前进党的政治理念过于激进，剑指王室，为泰党担心引火上身，招来横祸。为泰党通过各种场合积极鼓动反政府的选民们开展“策略性投票”（Strategic Voting），即将所有票都投向为泰党，让为泰党一党大幅胜出，代表民主党派阵营重新夺回政权。

在所有政党中，最为值得关注的政党是前进党。2020年，新未来党因党魁塔纳通违规借贷被宪法法院裁定解散，大部分议员转入前进党，皮塔出任党魁。三年来，该党始终保持尖锐的政治立场，要求改革王室、改革军队，尤其是要求取缔刑法第112条“蔑视君主罪”。鉴于其激进的政治立场，很多政党都公开表示，不会考虑与前进党联合组阁。不过，前进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逐步软化政策主张，将“取缔蔑视君主罪”调整为“修改蔑视君主罪”，为今后入阁参政留下转圜余地。但是，前进党公开宣称，绝对不会与公民力量党、合泰建国党这两个军方背景政党合作，也绝对不会接受自豪泰党的“自由大麻”政策。在竞选策略方面，前进党将其目标群体定位为700万Z世代18-25岁的青年群体，由于他们公开宣扬要取消募兵制，受到青年群体的大力支持。此外，鉴于前进党执委及各选区议员候选人均有较好的教育背景，在公开辩论或者演讲时，其政策主张阐释往往更能直击人心。近期，前进党的民意支持率大幅攀升，大有赶超为泰党之势。

民调很靠谱，但算不出总理会是谁

每次大选，泰国主流民意调查机构均会发布调查结果。经观察，这些民意调查结果在很大程度上接近于最终选举结果，具有较高的分析参考价值。

根据《泰叻报》4月公布的第三次民意调查结果，原本排名第一的为泰党总理候选人贝东丹的支持率由34%降低至24%，而原先排名第二的前进党总理候选人皮塔则由23%攀升至35%，一跃成为最受欢迎的总理热门人选。排名第三至第五的分别是为泰党赛塔（17%）、合泰建国党巴育（14%）以及公民力量党巴威（1%）。

而在选区议员支持率方面，为泰党以41.77%遥居榜首，前进党则以34.79%紧随其后，巴育的合泰建国党排名第三（12.12%），自豪泰党排名第四（3.01%），民主党排名第五（2.23%），巴威的公民力量党仅1.64%，位列第六。

另一家主流民调机构——泰国国立发展研究院NIDA POLL 5月初公布的第三次民调结果与泰叻报民调结果高度接近。通过上述民调数据不难发现，无论是总理人选，还是选区议员，两大在野党（为泰党、前进党）候选人的支持率远超两大军方背景政党（合泰建国党、公民力量党）的候选人。

但是，即便大选结果果真如民调所示，在复杂的泰国政治力量博弈过程中，最终的组阁方案依然无法准确预判。不过，笔者有几个基本判断：

一是为泰党在此次大选中依然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但议席数量应该远低于其设置的310席的目标；二是前进党很有可能成为最大的在野党。鉴于前进党的政治立场，愿意与其组阁的政党微乎其微，即便为泰党与前进党合作会实现所谓的“民主派重掌政权”，不到别无他法，为泰党也绝不会选择与前进党为盟友；三是合泰建国党席位应该会超过25席，巴育有机会进入总理宝座争夺赛，如果合泰建国党席位超过公民力量党，巴威将放弃与巴育竞争总理，在250名参议员的护持下，巴育可能会建立由合泰建国党、公民力量党、自豪泰党、民主党以及其他中小政党组成的少数席位政府（即众议员总人数不足250）；四是党派跨界组阁可能性很大。倘若合泰建国党议席不足25席，无法提名巴育竞选总理，则为泰党、公民力量党、自豪泰党等共同组阁可能性很大，前进党和合泰建国党极有可能双双成为反对党。那样的话，反对党将无法形成合力，政府稳定性最强。

此外，还有两件事情值得关注，或许会改变选举走向。一是公民力量党一位议员候选人近期将前进党党魁皮塔持有ITV股份一事挖出，认为皮塔违规持有媒体公司股票，并诉之选举委员会。尽管皮塔表示这些股票均是已故父亲之遗产，且ITV早在2007年便关停了电视台，并不存在持股以通过媒体左右选情之可能。但结合此前塔纳通违规持股被中止议员资格一事，皮塔能否继续参选仍有待观察。

二是他信近期在个人社交平台上三度发帖，表示“请求回国以陪伴家人，自己愿意接受法律程序的审查”。笔者认为，他信此举是为为泰党做最后的战前动员，希望为泰党的拥护者们能以最大的热情，帮助为泰党实现选举目标，以压倒性胜利迎接自己回国。

当然，王室和军方的态度最为关键。王室态度我们不得而知。但泰国陆军在其社交账号上发布了一首起源于1970年代的名为“大地之负”的歌曲。这首歌在当年曾经是为了号召民众抵制反政府势力的爱国歌曲，影响力非常之大。在当前的形势下，泰国军方重新播放此歌，意蕴几何，值得思量。

大选在即，烽烟四起，泰国政治究竟会走向何方，让我们拭目以待！

（虞群，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