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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思想周报|足球与多元文化主义争论;平民首相面对的挑战
由足球引发的多元文化主义争论
虽然距离俄罗斯世界杯尘埃落定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由此所引发出的争议却还在国际舆论中继续。在过去的这一周里,就出现了许多有关夺冠的法国队的族裔问题之争。美国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特雷弗·诺亚(Trevor Noah)在他的每日秀(The Daily Show)节目当中开起了法国队的玩笑,由于法国队里非洲族裔的球员众多,而诺亚本人也是南非裔美国人,因此他在节目里评论道:“非洲赢得了世界杯”。这句话引起了法国驻美大使杰拉德·阿罗德(Gerard Araud)的强烈不满,并且给诺亚写了一封信进行抗议。随后,诺亚在自己的每日秀节目上朗读了这封信的内容。对于阿罗德来说,由于这些非洲裔的法国球员出生在法国,也在法国接受了足球训练,因此他们毫无疑问就是法国人。如果把他们称为非洲人,那是否定了他们的“法国性”(Frenchness),是否定了非洲移民成为法国人的可能,因而这是一种带有歧视色彩的看法。但是对于诺亚本人来说,既然他自己也是一位从非洲来到美国的移民,如果他否认非洲移民能够成为新的国家的公民,那就显得自相矛盾了。在他对于移民身份的认识当中,他既可以保留自己的非洲族裔,从而在世界杯上支持拥有非洲族裔球员较多的球队,同时也可以保留自己作为美国公民的身份,这两者并不冲突。
赢得本次世界杯的法国队《大西洋月刊》指出,这实际上是欧洲大陆与美国对于多元文化主义(multiculturalism)的不同看法。在美国的身份政治当中,族裔来源与美国的身份是可以得到统一的。因此,美国人经常使用“带连字符的身份”(hyphenated identity),例如一个身份标签可以是非裔美国人(African-American),这就既包含了一个人的非洲来源,也包含了一个人的美国身份。但是法国在推翻旧制度之后,现代法国理想的核心是平等的公民身份,除了“法国公民”身份之外,不存在任何其他的身份标签。因而阿罗德会认为“法国性”和“非洲性”是互斥的,如果说是“非洲赢得了世界杯”,那就是否定了这些非洲移民的“法国公民”身份。但是,从美国对多元文化的理解来看,正是要突出人们的不同背景,才能体现出多元。
大西洋两岸的多元文化主义差异还体现在欧洲大陆国家对于移民的看法上。诺亚就在他的节目中指责法国区别对待不同的移民,让“法国性”的标准变得很高:只有像代表法国队赢得了世界杯的移民球员,或者是不久之前徒手爬上四楼救下一名儿童的马里移民加萨玛(Mamoudou Gassama),才有资格被看作“好的移民”,于是他们才得以被纳入到这个平等的法兰西当中。
厄齐尔。视觉中国 资料无独有偶,另一个与本届世界杯相关的案例也体现了这种差异。卫冕冠军德国队在这次世界杯中表现糟糕,甚至都没能小组出线。许多德国球迷将矛头指向了队里的核心球员之一厄齐尔。厄齐尔的祖辈是来自土耳其的移民,而就在世界杯之前不久,他发布了一张他与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合影,并配文“我的总统”,引起了大量德国球迷的批评。对于德国人来说,他们同样不能接受一个同时对土耳其和德国有感情的人,这两种联系是互斥的。世界杯上的糟糕表现让厄齐尔进一步陷入了舆论漩涡,人们认为正是因为他的土耳其背景,才造成他没有在世界杯上拿出好的表现。
针对于此,本周厄齐尔通过一份公开信的方式宣布退出德国国家队,而这封信的内容,在《大西洋月刊》和《新共和》看来,揭露了德国的移民融合模式中潜在的歧视因素。厄齐尔写道,“当我们赢球时,我是德国人。当我们输球时,我就是移民。”这与法国区别对待移民的态度是一致的:只有“好移民”才能被接受为“公民”,而剩下的移民则完全被排斥在外。厄齐尔同样也为自己与埃尔多安的合照做了辩护:“我有两颗心,一颗属于德国,一颗属于土耳其。”他认为自己的合照没有任何政治目的,不代表他支持埃尔多安的任何政策。在德国,这是高度敏感的话题——近来德国与土耳其的关系迅速恶化,德国尤其反感埃尔多安政府所实行的一系列压迫性政策。但是德国境内的许多土耳其移民支持埃尔多安,并且他们也可以在土耳其大选中投票,因此厄齐尔与埃尔多安的合照就被德国政府看作是在德国的土耳其移民当中为埃尔多安进行宣传。这就体现出,在欧洲大陆的多元文化主义当中,一个移民不仅要做出很大的贡献,还必须完全割舍自己的族裔关系,彻底进入新的国家的价值和规范体系当中,才能真正被新的社会所接受。这与美国强调身份政治的多元文化主义显然大相径庭,而这也是诺亚与阿罗德之间冲突所体现出的根本问题:是消解所有文化的渊源和特征,将它们全部统一起来,还是强调各个文化的独特性,才是一种合适的多元文化主义?如果对此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那么欧洲移民还会进一步遭受歧视和边缘化,而正是这种与主流社会的隔离,带来了种种后果惨重的社会问题。
伊姆兰·汗:巴基斯坦新首相的挑战
经过本周的选举,前板球传奇伊姆兰·汗终于当选为巴基斯坦首相。他的巴基斯坦正义运动党已经做了22年的反对党,长期以来他的对手们也嘲讽他天真而不懂政治。这一次,伊姆兰·汗大获全胜,他也成为巴基斯坦近几十年来权力最大的民选首相。在竞选当中,他向巴基斯坦人民保证,他会致力于反贪反腐,为人民带来一个“新的巴基斯坦”。
不过,包括《大西洋月刊》、《华盛顿邮报》和《半岛电视台》在内的众多媒体都指出,新首相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这比他过去参加的任何一场板球比赛都更困难”。所有的这些挑战,实际上都围绕在他与军方的关系之间。巴基斯坦的军方历来拥有强大的力量,去年他们就成功将前任首相谢里夫用腐败的罪名逮捕入狱。在这次大选当中,伊姆兰·汗的巴基斯坦正义党与军方的关系似乎就非常密切,而军方则通过恐吓等方式阻止其他候选人自由地举办竞选活动,甚至强迫他们背叛自己的政党。入狱之前的谢里夫曾经指责军方这样的干扰让选举“不再是一个公平竞争的场地”,而这次大选之后,许多党派一度拒绝承认大选的结果:巴基斯坦穆斯林联盟(谢里夫派)的议员穆沙希德·胡赛因第一时间斥责这是“有史以来最肮脏的大选”。尽管目前来看伊姆兰·汗的地位仍然稳固,但是大选留下的这一系列的冲突和矛盾,将是他上任之后面临的重要挑战。已经有许多人怀疑他是否能够将割裂得如此严重的各个势力团结在一起,履行他的反贪诺言。
在整个大选过程当中,伊姆兰·汗与军方之间的许多合作让人们感到他在利用军方的力量帮助自己胜选。他还表示自己支持巴基斯坦充满争议的亵渎法律(blasphemy law),这也被看作是为了在选举中吸引右翼选民的政治手段。但是伊姆兰·汗的看法并不与军方的立场完全相同,甚至有许多冲突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对于巴基斯坦外交关系未来发展的不同看法。与军方不同,伊姆兰·汗历来反对美国在巴基斯坦与阿富汗的边境用无人机实施军事行动,他认为这是巴基斯坦“用美国的钱与自己国家的人民作战”。他也反对巴基斯坦参与美国自从911以来发动的整个反恐战争。就在这周四的一次演讲当中,伊姆兰·汗还表示反对军方参与巴基斯坦的政治,并且想要与印度修复关系——作为一个前板球运动员,伊姆兰·汗在印度拥有相当高的人气。伊姆兰·汗也表现出了对伊朗的正面态度,不像巴基斯坦军方与美国对伊朗的强烈反感。这些立场都是与军方有显著区别的,一旦他想要付诸行动,几乎必然引起他与军方之间的冲突。
伊姆兰·汗是一位特点鲜明的平民主义首相。他过去的板球明星生涯让他在公共舆论场合显得游刃有余,他的个人魅力也超越了许多政治上的对立关系。不像特朗普这样几乎完全依赖民众煽动技巧的政治家(demagogue),伊姆兰·汗拥有很长的慈善经历,他曾参与过巴基斯坦消灭脊髓灰质炎的行动,极力抵抗来自塔利班的压力。他还捐赠过一所大学、两家医院。在胜选之后,他给出了许多宏大的承诺,包括保护少数族裔的权利、消灭腐败、为2500万失学儿童提供教育等等。但是在这些乐观的未来预期之外,人们也担心如此多的承诺不具有现实性,他可能最终只是一个任性多变的政治强人而已。同样,民选政府与军方之间的关系必然会贯穿整个巴基斯坦未来的政治,在多大程度上伊姆兰·汗能够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而不变成“军方的傀儡”,这是他所面临的核心挑战。只有突破了军方的控制,他才有可能将他的众多承诺变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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