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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很多人喜欢装糊涂？

2023-05-11 16:1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红楼梦》第七回，有个著名的桥段“焦大醉骂”，很有意思，以前读的时候有几个不理解的地方，这次重读似乎想透了一点点，今天跟你们聊聊。

首先，我们看看焦大到底对什么不满？

焦大醉骂，其实最开始的矛头，指向的是大总管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差事，就派我”。

拆解来看很简单，触发他情绪的导火索，是直属领导让他加夜班，跟很多社畜的抱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后来为什么骂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么狠的话？主要是贾蓉亲自下场撕他，触发了他内心日积月累的激愤和委屈。

书中交待得很明白。

焦大因为年轻时跟贾家的太爷出过兵，救过太爷的命，所以感觉自己居功至伟，理应被感恩，得到更妥善的安置。

以前看这段，觉得焦大是真性情，众人皆醉我独醒。

这次重读忽然明白了，他这是借着揭露主子的“作风问题”，来申诉自己的利益呢。

为什么焦大这么敢骂？

我觉得最重要一个原因是，高层领导的默许。

书中有个细节，凤姐问尤氏为什么这么软弱纵容下人。尤氏的回答是，“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

“连老爷都不理他”暴露了宁国府最高层领导的真正态度，所以其他人只是心照不宣地装糊涂罢了。

为什么贾敬会纵容焦大常年在贾府骂骂咧咧呢？我觉得有两个方面原因。

一方面，用厚待下人，来彰显贵族的体面。

上层的社交圈也有鄙视链，真正的贵族阶层，表面上都是一派和气，对底下人也很好。那种苛待下人的，就会显得穷且格局小，会被圈子里其他人鄙视。

贾府一向是对下人很好的，很多丫鬟的穿戴都比普通人家小姐尊贵，更何况焦大确实早年立过大功呢。

另一方面，高层领导自知管不了，所以借着焦大的骂，来敲打子孙们。

宁国府是烂透了，作为最高层的贾敬常年在外沉迷修仙，他是不想管吗？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管也没用。

事实证明，旁敲侧击更没什么用。贾珍贾蓉对贾敬的态度是，礼数都会尽到，你不让动的人，我们也不会动，但是你想让我们改啥，我们也不会改。

这些人其实都心知肚明，但是一家人之间，彼此还是要留个面子。

高层领导都不想动的人，为什么后来被踢出局了呢？

仔细看，这里面最想动焦大的人，其实是直属领导赖总管。

书中这样描述的，尤氏秦氏得知外头派了焦大送王熙凤，都说，“偏又派他做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哪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

赖总管会不知道焦大的性子吗？他肯定知道的，他也知道高层的真正意思，所以他动不了焦大这个人，就故意安排他不想干的活，激怒他，让他酿出大错，然后借王熙凤的权力来治他。

这里面，王熙凤的态度也很有意思。

一开始，她也是装糊涂的。

她的立场，其实和宁国府的贾珍贾蓉们是一致的，高层都默许了，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但是贾宝玉童言无忌，问了一句“什么是爬灰”。

王熙凤的反应是怎样的？她很愤怒，对宝玉是“立眉瞠目断喝”，说那是醉汉嘴里胡说八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没听见，还倒要细问。

为什么王熙凤反应这么激烈呢？

因为宝玉戳破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装糊涂。

这就很有意思，我们文化里好像有一种大家都认同的潜规则，那就是，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这事儿就能过得去，关系也能维持。一旦有人撕破脸，戳穿了真相，面子上过不去了，关系也就崩塌了。

放在很多社交关系上都是如此。不管亲戚，朋友还是同事之间，明明彼此内心有嫌隙，有很多的不满，但是只要面子上不揭穿，就还能继续交往下去。

王熙凤对宝玉佯装的愤怒就来源于此。她明明是不想管焦大的事儿，但是宝玉戳穿了，她就不得不管了。

重看“焦大醉骂”这个事件，就觉得很有意思。

表面上看，是焦大骂了贾珍贾蓉，所以被权力抛弃。

实际上，没人真的在意他那些醉骂。大家都假装他说的是醉话，都懒得理他，因为他那些醉骂根本构不成真正的威胁。

真正容忍不了他，想把他踢出局的人，是赖总管。

而焦大真正愤愤不平的，也不是贾家子孙的不务正业，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的利益，是少干活多拿钱。

这个事件里，除了焦大和宝玉，其他人都在装糊涂。

焦大和宝玉的真性情流露，当然也各不相同。

宝玉是童年无忌，天真好奇，他更像那个戳破了“皇帝新衣”的孩子。

焦大则是鲁莽愚钝与贪心。

他想借着多年前的功劳，得到更多好处，但是他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也看不清真正的危险来自哪里。

我是一个在“世俗智慧”方面比较晚熟的人，直到最近几年，才发现很多人都喜欢装糊涂。

为什么装糊涂？《红楼梦》这个小片段已经讲得很清楚——

有些事是因为没能力管，有些事是因为不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