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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昊新剧,为何封神?
作者 | 路迟
编辑 | 吴擎
来源 | 南风窗
秦昊说:如果觉得被骗,他给退腾讯会员费。或者,把他从山上推下去。否则,他就一辈子当龚彪。
龚彪何许人也?是胖成胖虎、话多胆小版的“张东升”,唠着一口正宗东北口音,家里老婆瞧不上,买的鸽子不下蛋,撩的妹子被他害。
也是秦昊和范伟主演的新国产悬疑剧《漫长的季节》(下称《漫长》)里的主人公。
王响(范伟 饰)和龚彪(秦昊 饰)/《漫长的季节》剧照
近半年来,东北叙事一路狂飙。
开年就是一部文学性极强的《平原上的摩西》打头,紧跟着高开低走的《他是谁》,相较之下稍显稳定的悬疑剧《尘封十三载》,再加上去年的《胆小鬼》《回来的女儿》。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东北大地,几乎要被国产悬疑剧作家们吃干抹净了。
因此,在点开今年第三个“东北故事”《漫长的季节》时,也许有观众与我一样,期待并不算高。
我寻思一群老头儿破案能有多好看?
但事实证明,你永远不要低估一个拍出《隐秘的角落》的导演的创造能力。
导演辛爽
辛爽导演的镜头下,东北不再是只有肃杀严寒的冬天,而是辽阔明媚的秋天,悬疑剧也可以不只是鲜血淋漓、神经高度紧张的,可以不整天围着刑侦大队转,它还可以是饱含生活质感的喜剧,虽然扒开内里,实是丝丝入扣的悲剧。
悲情版的“范德彪”,明朗版的“张东升”,二人转式地拉家常,给观众营造了一份全包围沉浸式的参与感。
辛爽在制作特辑里说,他希望通过《漫长》告诉大家:东北不光是寒冷和肃杀,也有四季,有很多色彩。
开篇第一幕就是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范伟开着一辆老式蒸汽火车呼啸着从中穿过,镜头摇向天空后降下来,王响已然满头白发,还变成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上次看到这样的转场,还是在2015年版本的《神探夏洛克》,其中有一集回忆猎场案发前后的情形。
你还真别说,《漫长》里的范伟和秦昊,还真有点儿东北福尔摩斯和华生那味儿。
总之,悬疑、谜团,可以有N种你意想不到的拍法,从某些角度看,不同切面的人生,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谜团,而迷雾本身,又是与生活丝丝入扣,环环嵌套的。
时间里的隐秘角落
人到中晚年,反躬回首,会发现前半生其实是由一些瞬间和节点组成的,而由那些瞬间搭建起来的岁月罅隙里,又羼杂着那么多不堪回首的隐痛和热情。
六十几岁的王响就是如此。
表面看,他是东北小城大街上随处可遇的一个糟老头子:中年下岗,开着出租,耍着一股大碴子味儿的嘴瓢,回家后捯饬捯饬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沉默地接纳衰老和冬天的来临,孤独和平静并存。
回头看,老去似乎是一些钻心的瞬间组成的。是世纪末没能躲过的下岗潮,是与之关联的突发命案,还有,藏于内心深处多年的极致痛楚——丧子。
王响(范伟 饰)
这几个时间点是彼此粘连、牵扯的,因此,每一次回溯过往,王响和观众都会发现,它们其实存在于同一时间线上,时光犹如魔方迷宫,让人偶尔迷路,也让人的记忆变得立体和复杂。
一场套牌车祸,让与儿子之死有关的凶手疑似再现。王响内心从未真正沉睡的执念和遗憾再次复苏,像一辆松垮垮慢摇了小半辈子的拖拉车,忽然刹住,转头狂奔。
镜头拉回十八年前。那时,王响还是在工厂“桦钢”里拥有铁饭碗的老员工,是“劳模”,家庭美满,有一个独生子,对社会有着歌曲《相约1998》里面唱的那般美好憧憬。
王响十八岁就来到工厂上班,工作稳定,家庭美满
对独生子王阳,他也和大部分传统中式父母一样,不太懂怎么当一个好父亲,不善言辞,爱数落和说大话,用强势阻止儿子去北京离开自己,但也会为儿子给自己买的毛衣偷偷高兴老半天。
直到儿子意外溺亡,生活一下子被砍断了。只有王响自己知道,余生的每一天,死去的儿子其实都不可能真正回来这个世界。
他也尝试过人为填补过去的漏洞。他收养了一个新的儿子,用自己认为“更正确”的方式,毫不遮掩地表达父爱,也鼓励对方去北漂。偶尔,他会把王北认成王阳,在深夜的河边或光挞挞的苞谷地里怅然若失。
一个瞬间一旦被敲响,整个人就止不住地被拉进回忆里,对一个体力精力记忆力都开始下降的老头子来说,是这些对旧时生活的追忆与缅怀,构成了他老年世界里的波澜部分。
再加上三线并行的叙述方法,其实很容易感受到时间作为全剧的主题之一。甚至偶尔让人想起那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困在时间里的父亲》,老头子王响,何尝不也是被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呢?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剧照
被困在失落时光里的失意个体,还有“老年侦探团三人组”的另外两人,秦昊饰演的龚彪和陈明昊饰演的马德胜。
龚彪,曾经的高学历青年才俊,在经历十几年的岁月蹉跎后,变成一个婚姻冷淡,臃肿发福,皮肤黝黑,满脸痘印的大肚男,还患上了糖尿病。做人做事也不靠谱,到处瞎咧咧,讲话不着调,不过,惹人嫌的碎嘴和拈花惹草的放浪之下,观众依然可以看到他内心深处那一点善和纯的底色。
马德胜,曾经的优秀刑警队长,当年也曾满腔抱负,时过境迁后,却只是个靠跳“拉丁舞”打发日子的老头儿,若不是王响的召唤,他恐怕也会变成东北大街上随处可遇的那种老头子:看一眼,你就知道他经历了很多,可都毋需再忆,你能想象到残酷的几十年岁月对他做了什么。
导演选择呈现这种时间残酷性的方式,是让几乎每一个角色,在十八年前后分别露面时,让观众忍不住惊呼:这是同一个人?
每个角色都是不完美人物,都有人性根本的缺陷和品性。我一位出生成长于东北四线小城的朋友看完几集后如是道:“真的,东北人就这样儿。”漫长的闲暇,孤寂的岁月里,他们可以成天搁街头瞎咧咧,互相说着损言损语,用诙谐去消解沉重和悲戚,消解生活苍凉的底色,以慰藉惨淡的人生。
困在时间里的老人,被迫冻结和静止的东北,这些都是让《漫长》即便略显漫长,但依然让人愿意沉浸下去的原因。
“白夜行”里的残酷青春
很少没在屏幕上看到如此动人的“老年线”,但擅长拍摄青春隐秘心事的辛爽,自然不会放弃少年线,即以王阳、沈默这一撮孩子为主角讲开的另一个故事。
一出场就自带忧郁气质的沈默,从小遭受大爷的性侵,大娘的默许,社会的漠视,孤独且悲惨的童年,酿成了她此后的悲剧。
上大学后,为了逃脱大爷一家的魔爪,沈默希望通过打工来经济独立,从家庭里脱离出来。在舞厅弹钢琴的她,却发现成年人的社会依然充斥着血盆大口和狼牙虎目,随时等着将她俘获。
沈默(右)和她的大爷(左)
如果说,围绕桦钢下岗潮发生的命案惨案,是被时代洪流逼上绝路的罪与罚,女孩沈默个人的绝境和狠毒,则是美被毁灭、希望破灭与情感失控的代表。
沈默与傅卫军这对青梅竹马之间的关系,也的确如一些观众所说,容易让人联想到东野圭吾的代表作《白夜行》。
《白夜行》用少年犯罪的外壳,包裹了一个笼罩于社会之恶下纯粹而极致的爱情故事。同样是一对姐弟,女孩唐泽雪穗被母亲的情人性侵后,情人的儿子,也就是雪穗的童年玩伴桐原亮司,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为雪穗报了仇。
从此,两个孤独相惜的少年不得不隐姓埋名,形同陌路,亮司只能在暗处默默继续做着雪穗的守护者,一路帮助雪穗杀人灭口、扫除障碍,一步步进入上流社会。最后,为了不让雪穗的罪行败露,宁愿选择自杀,一人揽下所有罪责。
《漫长的季节》里,沈默就像是唐泽雪穗,弟弟傅卫军也在某些方面极似守护者桐原亮司。二人的命运,也都是在底层的哀歌里走向悲剧。
《白夜行》剧照
而沈默、傅卫军与王阳三人之间的关系,也交映着一则残酷的青春物语。
沈默与傅卫军像黑暗深处彼此慰藉的孤独灵魂,某种程度上,他们的生命是一体的。而沈默对于王阳,更像一个深海之下想抓住光的人。
实际上,王阳也并不万分“阳光”,他同样活在属于自己的现实泥淖里,通过诗歌和电影,趋往另一个遥远的精神世界。王阳和沈默一起走在逆光交织的铁轨道上,想要一同逃离故土,飞向另一个遥远的自由国度。
王阳(左)向沈默讲述自己的梦想
可就像那些被下岗潮烙下终身伤痕的人们,就像困在时间里的老父亲王响,他们又真的能逃离生命既定的轨道吗?
值得一提的是,悬疑叙事青睐对纯洁之物的戕害和毁灭,且“女性受迫害”的情节大多都与性犯罪脱不开关系。
去年播出,改编自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之一郑执小说的《胆小鬼》里,同样“冰清玉洁”的女孩黄姝,被性侵后惨死,且身后同样站着一个替她报仇、长期置身黑暗深处的守护者。
而围绕着她的毁灭和救赎,一定会存在一个守护者,保护她的自尊和秘密,替她承受罪恶与救赎。
这种“女性被伤害及被保护”的叙事路径,这种“红颜薄命”式的悲剧,的确能引起观众的同情,在同情中深入谜团,甚至共情犯罪者。尤其是少年受害人、少年罪犯,“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更容易帮助塑造一个立体多面的角色。
但《漫长的季节》没有将女性角色置于客体,没有让悬念的发起停留于“美的毁灭”与“弱者被害”,而是反客为主,让一直以来作为悬疑剧弱势方的受害者拿起武器,用恶反抗恶。
在受到歌厅认识的殷红与港商的欺骗利用后,沈默走上了“黑化”道路,绝境底处开始反击。
只不过,当观众为沈默的“狠”感到震慑和讶异,不妨想想,沈默她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小白花”,或者换言之,难道只有柔弱无骨的小白花,才值得被同情,被保护,以及毁灭后被惋惜么?
殷红欺骗利用沈默,后沈默决意反抗
得承认,辛爽是擅长拍“青春残酷物语”的。当年在《隐秘的角落》里同样,就当大家都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面临危险时,他们却举起了自卫的屠刀。不是单纯的“扮猪吃老虎”,而是背后站立在社会系统之中长期的情感漠视和所致,也有着对人性深处天然恶意的留存和敬畏。
天生的恶人不是没有,但人们更关心的,也许是恶的生成过程,是社会诸多权力关系里动态平衡的变化以及外力下的失衡。
看不见的恶,才是真正的恶,这里面有底层受迫害者的反击,也有对社会外部结构性压迫与不公的控诉。
漫长的时代挽歌
二十余年后的今天再看,上世纪末的东北下岗潮,似乎是距离我们很远的事,尤其是对南方观众来说,那个时代的具体气息,其实大多是陌生遥远的。
《漫长的季节》通过刻画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个体,透过他们的眼睛,再现了再现了那个特殊年代的残酷和漫长。
世纪末的东北,阴云笼罩着不计其数的家庭。据《中国劳动统计年鉴》,全国国企职工总人数从1998年开始暴跌,从1997年的10766万人,到2002年的6924万人,短短的几年间,国有单位职工减少了3000多万人。
其中,东北地区下岗职工占到四分之一以上,仅在1997~1998年国有企业改革过程中,黑龙江省就有147.5万国有企业工人下岗,大概占全省城镇总人口的3.9%。
有人下岗后南漂闯荡,多年后历经沧桑,人生早已无可多言。有人退回农村或更远的家乡,像一头老牛,继续默默无闻地耕耘,直到老去死去。
王响是哪一种呢?好像都不准确,他看似对生活已然淡泊,但其实内心仍有热潮,有不甘和牵动。
个体小人物在这场时代洪荒下的埋没和伤痕,《漫长》同样是用一种生活化、具象化的场面讲述的,“人”的生活境况,在这部剧里呈现出一种渗透的姿态。
比如,得知自己即将被下岗后,王响想方设法参与专案组,不图钱不图名,就是为了可以靠立功保住岗位;
还有让人笑出眼泪的那一幕:邢三多年后办牌照被抓获,争执中他拼死保护自己怀里的“脏污”,终于被众人拉扯开后,一袋黄澄澄的尿袋露出来,伴随着邢三痛苦和自觉羞辱的啜泣。
邢三露出尿袋后躺在地上哀嚎
老人的尊严,要拍进以年轻人为主体的观众心里并不容易,但“人”的困境本身,是可以走进所有人心中的主题。就像辛爽当年在《隐秘的角落》里讲述一群小孩儿的故事,“童真”背后的歹念,原始的人性和欲望,关联着生命最底层的本能。
到了结局,漫长的困境似乎仍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时间带走了一些人的生命,留下了永远弥合不了的伤痛和仇恨,也带去了一些看似充满希望的未来,但对那些逝去的参与者而言,那个漫长的季节,永远也过不去了。
不避讳时代大环境下的群体情感和个体情绪,直面一代人的苦难与痛楚,是《漫长的季节》突破传统悬疑剧的最亮眼之处。
从豆瓣开分9.0,到大结局的9.5,评分一路在涨。故事中的人儿,也在大胆往前走,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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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配图来源于原作者。
原标题:《秦昊新剧,为何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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