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县之治｜山东沂水县委书记：算好殡改经济账，不搞粗暴改革

【编者按】

郡县治，天下安。

习近平同志曾说过，县委是我们党执政兴国的“一线指挥部”，尤其县委书记“官不大，责任不小、压力不小”。澎湃新闻推出“郡县之治”专题，展现处于党的组织结构和国家政权结构中承上启下关键环节的县（区、市）主要官员们的思考与努力。

殡葬改革历来受社会瞩目。

日前，民政部社会事务司司长王金华带队到山东省临沂市沂水县调研殡葬改革工作，并召开了殡改工作座谈会。

王金华认为，沂水县在推进殡葬改革过程中始终保持理性思考，措施做法成熟，希望沂水坚持从老百姓的需求出发，继续细化完善改革方案。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从沂水县官方获取的信息显示，自2017年5月10日起，沂水县简化丧葬流程，推行全民惠葬政策，具有沂水县户籍的居民，在沂水死亡所涉及的遗体运输费、火化费、骨灰盒等基本殡葬费用全部免收。截至目前，该县已有10067余户家庭享受到了殡葬全免费政策，实现了新逝人员100%进公益性公墓。

同时，沂水将县殡仪馆由自收自支改为全额拨款，每年拿出1千万元确保殡仪馆正常运转；取消普通炉，全部使用高标准火化炉，达到火化标准的统一；骨灰盒由政府统一采购，人性化设计确保质量和美观，标准统一；干部职工工资财政兜底，不低于改革前的标准，打消职工的后顾之忧。

今年6月，民政部召开殡葬改革立法专家论证会，沂水县委书记薛峰参会并介绍了沂水殡改的经验。近日，澎湃新闻对薛峰进行了专访。

薛峰表示，去年5月10号，沂水开始实行殡葬改革，一开始难度也很大，改革推进的第一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公墓那里转悠，开了六次现场会，生怕出现什么问题。

薛峰介绍说，沂水殡葬改革最重要的办法是算好经济账，沂水县每人平均殡葬费用2.5万元，一年大约有8000多口人去世，钱由百姓自掏腰包，总费用达到2个亿。而殡葬改革后，政府每年仅需投入2千万，也就是说政府用2千万，为老百姓省了2个亿。

今年4月，央视《焦点访谈》栏目点评沂水殡改称，殡葬全免费的改革，对于个人和家庭来说，减少了经济压力；对于政府来说，自然增加了一定的支出，但这样的支出非常值得，丧事简办对于移风易俗也是一种很好的尝试。

从2017年5月实施殡改以来，有许多地方政府或主管部门的考察团来沂水“取经”，涉及山东省内70多个县市区和北京、天津、吉林、江苏、湖北等11个省。今年清明节之后，来沂水考察的已达76批次、1196人。

薛峰表示，现在，沂水殡葬改革已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下一步他们要坚持问题导向，对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迅速解决，同时对殡葬改革的内容不断升华。

【专访薛峰】

很多百姓“死不起”

澎湃新闻：沂水殡葬改革在全国引发很大关注，请介绍下沂水进行殡葬改革一年多以来的做法及经验？

薛峰：我们县从去年5月10日开始实行殡葬改革，如今一年多时间，改革运转十分顺利。特别是去年7月1日以来，全县110处公墓建完之后，全县去世的所有人无一例外的都进了公墓。

沂水县殡葬改革有三大精髓。一是全民惠葬，我们的改革是普惠性的、全面彻底的改革，沂水人在沂水去世后，从第一个遗体运输环节，到火化，使用骨灰盒、墓地和墓碑，墓碑刻字，甚至佩戴的黑纱白花，一切费用全都免除了，由政府投入，所以这次改革具有彻底性。

二是这次改革体现厚养简葬，提倡“孝悌”文化，在老人生前尽孝，在老人去世后简办葬礼，反对大操大办，这也是构建节俭型社会的需要。红白喜事，红事和白事不一样，红事是高兴，白事的开支主要用于修坟墓、买大棺材、请吹鼓手，这些开支没有任何意义。

三是逝有所安。我们的改革目的是让每个人体面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让每一个去世的人都有一个安身之处。

澎湃新闻：很多媒体在报道沂水殡葬改革时提到，改革前“死人与活人争土地”现象严重，请介绍下沂水县进行殡葬改革的原因有哪些？

薛峰：沂水殡葬改革有三个原因：一是移风易俗的需要，移风易俗是多年来的提倡，实际上80%的陋习存在于殡葬环节，如果殡葬改革搞好了，移风易俗工作就成功了一大半，其余环节中的陋习也会迎刃而解；

第二是美丽乡村建设的需要，现在我们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乡风文明，乡风文明是潜移默化中改变的，殡葬改革有利于乡风文明的构建；

最后一点是，缓解社会关系，以前很多老百姓的确是“死不起”，穷极一生就为了买个墓地，特别是城市下岗职工和城郊区的失地农民，这个群体比例在沂水能占到15%-20%，他们收入很少、也没有土地，他们家人的殡葬问题十分严重。

避免粗暴式改革

澎湃新闻：很多地方在推行殡葬改革时被质疑采用“运动式执法”，你如何看待这一做法？

薛峰：本县改革吸取了很多地方的教训，避免粗暴式改革、运动式改革和群体事件的发生。前段时间，我曾给民政部提建议，殡葬改革要把握好五点：

一是要尊重公序良俗，吃透风土人情，不能说全国一把尺子，尊重少数民族的习俗；

第二点是应该采用经济手段推动改革。现在老百姓都讲实惠，政府全免费，出面解决一家一户想办却不敢办的问题，政府用“小钱”就能解决这个大问题；

第三点是党员干部要走在前列；

第四点是不要急于求成。殡葬过程中的陋习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你想快速改变很难，所以要么循序渐进，要么稳扎稳打，越着急越做不成；

第五点是一定不能用极端方式解决极端的问题，殡葬改革的过程中肯定会遇到无论如何都不肯进公墓的情况，我们不能把他们的坟平了，甚至把遗体挖出来强制火化，这种做法后患无穷，这个群体肯定是极少数，这样运动性执法会出问题，激化矛盾。我们一开始就说，我们建了公墓，哪怕只安葬一千人，这个改革也是成功的，省了很多地、节约了很多钱。

鼓励生前尽孝

澎湃新闻：于沂水县的做法，很多地方都在担心财政吃不消。请介绍下殡葬改革的经济账单？

薛峰：很多人并没深入了解这个问题，认为殡改前老百姓花在丧葬方面的费用每年需要2个亿，政府去兜底也需要2亿元。事实上并不是这样，我们去年建成了110处公墓，8万个墓穴，共花了5000万元，可以满足未来十年的墓地需求，平均每年投入仅需要500万元，人员、设备等运行成本每年1000万多一点，也就是说，我们用不到两千万为老百姓省了两个亿，我们用27亩墓地，让老百姓少占了300亩地。

我们还算好了几笔账。过去有人去世了多使用大棺材，还要用骨灰盒，装棺再葬，如今政府统一采购，免费给死者使用，共节省木材一万方。同时，沂水这个地方山多林多，过去由于上坟烧纸引发过很多起林火事故，损失不可估量，我们去年改革以后，从未发生过因上坟引起的山林火灾。从环保角度，每逢重大节日，因为上坟导致烟雾缭绕，现在这个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另外，从村民祭祀角度，改革后白事不需花钱了。

沂水县人口众多，财政收入也有限，但是一年两千万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如果换做其他人口小县，负担可能更轻，所以殡葬改革不是钱的问题，是干部是否担当的问题。

澎湃新闻：殡葬改革应该不只是算经济账，应该也是传统社会风俗“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过程，你如何看待传统社会风俗的留与舍？

薛峰：殡葬风俗是中国多少年来形成的一种文化，其中优秀的习俗应该保留，比如优秀的孝文化，父母去世前要尽孝，要真孝、大孝，这些都是应该保留的。同时，我们应该反对假孝、愚孝，比如父母去世后，子女比拼丧葬仪式是否隆重，坟头是否够大，这都是假孝，如果有钱，就让父母治好病、吃好喝好，体面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

我们在沂水正树立一种观念，越是不孝顺的子女，父母的葬礼越隆重。这种行为是做给外人看的，是子女自己心虚的表现。总之，好的传统一定继承，而糟粕文化一定要摒弃，有去伪存真的态度。

机关干部示范

澎湃新闻：沂水县的殡葬改革是否有推广价值？其他地方应该如何学习沂水经验？

薛峰：我认为要用事实说话，殡葬改革实施以来取得了显著成效，且社会各方面反映良好，对殡葬改革出现一边倒的情况：新闻媒体、自媒体、社会群众都在夸赞。

今年4月4日，山东省政府决定全面推广沂水殡葬改革经验，我们也接待了不少来访的各地代表团。我也赴民政部参加了殡葬改革立法专家论证会，围绕殡葬改革向民政部建言献策。

要说经验，除了我刚才提到的这些，还有就是，改革后我县成立了新的红白理事会。关于红白理事会，第一，必须响应党委政府的号召；第二，由声誉、素质较高的人构成；第三，我们给予一定的财政保障，这也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澎湃新闻：做好群众工作应该是殡葬改革最重要的一步，请问沂水县是怎么做群众工作的？

薛峰：殡葬改革建国以后就在搞，很多地方在尝试探索，但是一直没有达到突破，没有成熟的经验和成功的案例，甚至有一段时间谈“殡”色变。说实话，殡葬改革就是一块臭骨头、硬骨头，不改不行，改不好不行。

我们在改革过程中吸取了很多地方的教训，总结了“3不准、3为主、3严禁”原则。“3不准”即不准强制、不准一刀切、不准搞平坟运动；“3为主”即正面引导为主、以说服教育为主、以攻心说理为主；“3严禁”即严禁任何单位、任何人租售土地作为墓地，严禁制作使用大棺材，严禁在基本农田修坟建墓。这些都是国家明令禁止的，但是这些年来，管不过来，也不敢管。

此外，给老百姓算好经济账，他们就会支持殡葬改革。同时，这需要党员机关干部、企业家带头执行，我们对老百姓的手是软的，对党员机关干部的管理要硬，必须带着群众干，做给群众看，使群众参与、拥护、支持改革。

澎湃新闻：沂水殡葬改革下一步如何继续深化？如果一直实行免费，财政能不能支撑？

薛峰：一直免费是没问题的，沂水虽然财政收入有限，但是一年两千万没任何问题，顶多每年少修一条路，少上一个小项目，对于惠及每个人的改革而言，这个投入是值得的。

我觉得，殡葬改革应该是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沂水县的殡葬改革是最接地气的，最具全民性的。改革目前虽很成功，但需进一步规范，进一步提升，打造成一个铁的样板。

下一步，我们要坚持问题导向，对改革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迅速解决。同时，殡葬改革的内容应该不断升华，不仅仅是局限于全免费，比如我们现在有些乡镇搞追思会，村里的红白理事会筹办，村支部书记主持，这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和认可，下一步我们要开现场会，本着自愿的原则，鼓励老百姓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