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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常走向“神性”:悬疑片的气质如何拿捏

2023-05-03 08: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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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季节》行进到第九集时,悬疑已基本消散,范伟、秦昊、陈明昊三个“老男人”,撑起了整部戏里独属于东北的幽默和稀碎日常;另一边,影视新星李庚希扮演的沈默,集谋杀、分尸、性侵、虐恋等元素于一身,并被一些二创和评论所放大。

但从11集开始,导演和主创仿佛“发了疯”,任由才情恣肆,情感的共鸣点一浪高过一浪,几个主要人物的表演也进入到一种忘我境界,“三高”不妨碍舞步铿锵,白发难掩人生如梦。

悬疑推理剧的外壳之下,是大时代里小人物的挽歌。生活和悬疑,本难两全,时代和宿命,表达易过犹不及。但导演和主创团队不仅对东北感情深厚,技艺也深厚,足以让他们在释放表达欲的同时面面俱到。

封印在时间里的人

一直看到第10集,尽管我认为《漫长的季节》是一部短小精悍的悬疑生活剧,但还是有些失望,因为主角们仿佛都被封印在过去的悬案当中,案件的性质和侦破过程,缺乏“现代性”。

这种案件的平庸是指,强奸猥亵、杀人碎尸、缺少高科技侦破手段甚至没有DNA检测技术,心地善良命运悲惨社会关系复杂的女大学生,坚信儿子没有杀人也不会自杀的父亲,刚直又执拗的老刑警......这些元素仿佛在哪里见过。

尽管2016年的桦城,已经有了洁净明亮的便利店,可以坐高铁去北京,普通人家过去做锅包肉盛情款待客人,如今都要主动吃素降血脂,一路升到局长的李群有了更多的警力和资源调度,但桦城依然是那个封闭的人情社会,王响(范伟饰)要追溯的真相,也从来没有因为客观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如果不是在编排上将这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打碎,案发之前和案发之后的情节交叉推进,又时不时的闪回到“现在”也就是2016年,这个故事可能真的陷入平庸了。

——但是且慢,

越往细处看,越发现谋杀案只是外壳,三个老男人散漫又倒霉的日常才是内核。

如同《隐蔽的角落》里秃顶的张东升,秦昊在《漫长的季节》里再度塑造了一个彩蛋式的人物龚彪:消失的下颔线和凸起的大肚腩,90年代的大学生经过20年蹉跎变成了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油腻男,彩票中了大奖,一不留神撞到了大卡车。

龚彪的人生境遇,比他的说笑还“好笑”。

王响从当年意气风发的火车头司机,变成了满头白发的出租车司机。在他还年轻、头发还是黑色的时候,他越将自己当个人物,收到的反馈就越无情。

范伟的演技无疑是好的,但我还时常停留在小品《卖拐》的回忆中,尤其是当他夹着大腿、走着小碎步时,仿佛天生就是一个被生活嘲弄而不自知的“小人物”。

身形高大的马德胜退休以后跳起了拉丁舞,脑梗便秘用起了开塞露。他是天生的刑警,在处理复杂的工作时却显得有些无力,于是拒绝承认失败,也对一切变化视而不见。

时代在发展,他们的人生却一直“向下走”。围绕其中任何一个角色似乎都能写出一个还不错的社会剧来——假如他们自己把这际遇当回事得话。

偏偏的,仨人有种与生俱来的“彪”,大腹便便怎么了?90年代大学生的气质不能丢。拉丁舞竞演凭什么选他们组?有黑幕!跟开火车做到翘楚的王响玩飙车?嫌疑人你还嫩了点。

就像王响给龚彪剪遗照时说的:“咱都得,乐呵的”,乐观面对生活苦难,不只是一种轻飘飘的态度宣言。

原本,一个似曾相识的碎尸案不见得有多抓人,东北的日常生活流也不见得能吸引全国观众,但是将二者结合起来,却起到了意外的化学反应,赋予了人物某种“神性”,其中的比例,自然难以拿捏。

东北文艺复兴了吗?

最近几年,立足地域特色,以市场化改革前后两条时间线交叉叙事的犯罪悬疑题材,已成为一种更加新颖的类型剧。

《重生》和《沉默的真相》将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在了地形复杂、大雾弥漫的重庆;由《漫长的季节》原班人马打造的《隐蔽的角落》,实际拍摄地点在广东省湛江市,《狂飙》则带火了同省的江门市;《他是谁?》发生在虚构的城市宁江,但一部分取材自南大碎尸案。

至于扫黑除恶类题材,据说为了避免给地方“抹黑”,目前约定俗成的做法是取个假名。

但没有哪里的地域色彩比得上东北。不仅在地理特征上独树一帜,人物性格、对白和社会心理,也有着强烈的东北烙印。

“时代的一粒灰,落到每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东北老工业基地从兴盛走向衰败,接着轰然倒塌,对普通人的打击似乎是毁灭性的,它既是一种断了经济来源、未来无着的恐慌,也是一种突然失去归属感的的茫然。

这是东北题材容易让人联想到的社会背景,《漫长的季节》显然想打破这种刻板印象。

导演辛爽是吉林人,在接受T中文版采访时,他说不想重复“那个东北”,在他的记忆里,东北并不总是寒冷肃杀的。也并不必然地和“破败萧条”“冰天雪地里的凶杀案”挂钩。事实上,想到东北,他首先想起的是秋日阳光下金色的树,天格外高,天气还没有完全变冷,人可以穿着夹克外套,舒舒服服地在室外散步。

为此,他向东北籍作家班宇借了名字,将本剧取名《漫长的季节》(实际内容和班宇的同名小说并不一致)。作为悬疑片,它的色彩却是明亮的,各种风格的音乐信手拈来,既是一次主创审美的“炫技”,又意外的贴合大时代轰隆隆的命运车轮下小人物的荒诞不经。

就我个人的观影体验而言,打动我的并不是“东北式”对白,尽管它的确好笑,真正让人会心一笑的,是东北人在面对人生困境时,那种“虎”劲和松弛感,他们有一种长久的彪悍生命力。到底是最早实现了工业化的地区啊。

近年来,演艺圈、学术界都产生了关于“东北文艺复兴”的讨论,工业文明的现代困境却是影视文学的灵感源泉,然而他们在创作素材上依然有一些共性。

在文坛,深度参与了该剧文学创作的作家班宇,《平原上的摩西》作者双雪涛和写过《仙症》的作家郑执,被成为“东北文艺复兴三杰”,他们都是沈阳籍作家。

《平原上的摩西》也被改编成了电视剧,于今年初收官,却没有多大水花。尽管双雪涛认为该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两代女性追求文艺自由而不得的故事,但依然没有脱离落败的老厂区、下岗的工人、连环杀人案等元素。

导演张大磊将地点从沈阳移植到了他更为熟悉的内蒙,打破了小说中过去与现在穿插叙事的结构,采用了顺序的拍摄手法。因为节奏过于缓慢,被归为文艺片。

国产悬疑剧的空间和天花板

《漫长的季节》里的凶杀案,如果按照美剧的节奏,一两集就讲完了,按照韩剧的思路,沈默的复仇也不用这么“直给”,步步为营直到对手崩溃,才具有“爽感”。

在编排上,导演通过对时间的切割,增加了整个故事的层次和悬疑感。这是一种常见的悬疑片拍摄手法,目前大部分国产悬疑片都采用了“过去”和“现在”的双线叙事结构,《漫长的季节》在此基础上又复杂化了一些,在“过去”部分,97年命案发生前和98年命案发生后的情节又经常交替推进。

喜欢的人觉得进一步放大了拆解悬疑的乐趣。直到第九集、整部剧的四分之三处,才揭开真相的一角,这种情形适合一口气追剧的人;

但对一直追更,一天只看一集的观众来说,记忆难免有疏漏,在缺乏时间提示和强逻辑关联的情况下,会觉得故事线有点混乱。

对于时间线的安排,美剧《逍遥法外》(how to get away with murder)珠玉在前,它大体上是倒序,先让观众知道结果,然后再每集退回到之前不同的时间节点,从过去往前推进,每集退回的时间节点,都会更逼近结果发生的时间。不仅如此,该剧还在每集开头反复运用了同一个焚烧尸体的场景,每次释放出新的细节,到了第二季,编剧更加“嚣张”,直接告诉观众,两个月之后,女主将会被枪杀。

不过拍摄手法上的突破,作用终究有限,而且永远会有比你更懂得“炫技”的人。《漫长的季节》的独特之处在于它的混合气质,如同剧中人物王阳在听德彪西,从班宇那“借来”的小诗,龚彪的弗洛伊德和鸽子,都难以被定义。

国产剧在人物塑造方面也更贴合本国观众的共鸣。三个主要人物就不说了,即便是反派,仿佛在生活中也能见到。

卑贱的殷红,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沈默跟她所求不一样,将自身的不幸发泄在另一个可怜的人身上;麻木的大娘,对于这种人你简直无从下嘴去批判,因为她无论是德行还是智识,都是麻木的;还有患上尿毒症的邢三儿,光鲜时善于欺负人,落魄时也不会反省,穷尽一身,不过是生存的本能在作祟。

用伊能静的话来说,“反派在这部剧里不是小丑上蹿下跳,也不是人性多么黑暗,更多的是无意识状态的恐怖。”

有报道称,《隐蔽的角落》大获成功后,导演辛爽对常规的悬疑剧失去了兴趣,这时他接到了《漫长的季节》剧本,生活流和文学性正中他的反类型创作靶心,这或许也是悬疑剧突破题材限制的一条可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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