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摆摊潮背后调查：有人被“割”，有人靠卖课

小杰的摊位

2023年3月19日，央视新闻报道，“95后”夫妻范丹丹和赵庆书，在浙江义乌青口夜市边直播边经营小吃摊，每天卖出500余斤土豆和250余斤豆腐，单日销售额近9000元。该新闻播出后，“摆摊”相关话题数度登上热搜，引发社会热烈讨论。

大学生摆摊丢人吗？大学毕业后在广州市花都区摆摊卖烤鱼的小杰（化名），往小红书连续发了两条关于这个问题的视频，网友给他的评论几乎都是正面的：“有什么丢人的？”

而连续创业8年，硕士就读于重庆某大学的蒋小姐（化名），则面临网友的质疑。一位网友认为蒋小姐如今在家乡小县城摆摊是“路走错了”，从事一个人人都能做的行业，并没有把她硕士学历用起来，“只是去读了一下大学，拿个证而已。”还有人质疑蒋小姐在视频里强调自己硕士学历摆摊的动机，认为她“想割网友韭菜”。

争议背后，是大学生摆摊热潮悄然涌现。在小红书，输入关键词“大学生摆摊”，能够检索出大量相关内容。有视频教导大学生如何靠摆摊“月入过万”，有视频则主打摆摊创业的低成本特性，“成本价低至0.1元。”红星新闻记者翻找了数屏，都是各式各样的“成功案例”。

小红书上大学生摆摊相关检索结果

然而现实中，失败的案例并不少见。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小旭（化名），投入了16000余元学费和硬件成本，在成都某小吃街摆了近两个月的摊，生意并不像他在抖音、小红书上看到的那么理想，每天备料成本160-170元左右，营业额最多的时候也只有300元。

回过头看，小旭承认自己摆摊的决定并不理性，在被大量媒体推出的“成功案例”影响下“有点冲动，跟风了”。

注重“线上”

运营一整天，摆摊3小时

小红书里，小杰记录过摊位最火爆时的景象，摊车被人群围满，他站在炉火后面不停地翻烤着，“第一天卖了四五十条鱼，两个小时就全部卖完了。”在小杰的摊位，最便宜的烤鱼定价19.9元一条。按照这个价格算，出摊第一天营业额至少有800元。而在他口中，这只是个开始，“第二天就一天100多条（鱼），那时候营业额2800~3000多元，很多开店的都有点眼红。”

热闹在4月初暂时告一段落。由于油烟过大，房东和周围商户要求小杰离开。他和几个合伙的摊主把摊车推到租下的一个门面附近，相比人来人往的城中村，这处篮球场旁边的小路冷清了许多。红星新闻记者探访那天，他出摊两个多小时，只卖出不到10条鱼。

生意下滑，小杰觉得有几方面的原因。除地理位置不如之前优越，广州阴雨不断的天气，以及堂食开放等原因都带来了冲击。据他回忆，去年疫情期间，附近写字楼里许多人习惯买外带食物，有时候还会有公司集体订餐，这些都是可观的流水收入。“这个没办法，你做生意不能说保证每天都卖100多条（鱼）是吧？”

摊位上人少的时候，小杰也没闲着。他的工作不仅在实体摊位上，也在网络世界中。每天出摊之前，小杰要剪辑视频，运营社群，通过小红书、抖音、微信等自媒体渠道拓宽客源。在他看来，这些线上渠道的宣传效果，直接关系着摆摊这门生意的成败，“不要管哪个平台人多人少，都是对你有帮助的。”

值得注意的是，从门头包装，再到相关账号视频拍摄、剪辑，小杰都透露着一种“专业感”，这与他本身的学习及从业经历有关。小杰毕业于四川电影学院，曾在成都一家文化公司工作，从事视频剪辑相关岗位。对于新媒体内容的产出和运营，他具有更多理论储备和实操经验。

和小杰一样，蒋小姐也将线上运营放在一个十分重要的地位，“你一定要去学，一定要去做，比你优秀的同行都在做，你的顾客就被抢完了。”蒋小姐硕士毕业于重庆理工大学，所学专业为经管方向，媒体内容生产和运营曾是她完全陌生的领域，在购买自媒体运营类课程上，蒋小姐称自己至少花费了10多万元。

开始摆摊以后，蒋小姐发现线上工作量远大于线下。每天早上10点左右，她就得开始编辑当日的短视频内容。随后看别人的视频找灵感、做直播复盘、进行增粉，一直到下午，才有时间做摊位的备货准备。实际的出摊时间，只有3个小时。到家以后，她还要和粉丝互动、运营社群，“一天就是这样子，忙忙碌碌。”

蒋小姐的小红书

知识付费

有人定价2000元，有人收费万余元

摊主们呈现在网络上的个人IP账号，除了能够为摊位吸引流量，还发挥着另一种广告作用。

摆摊没几个月，小杰就招到了“徒弟”，有开几十年卡车想转行的中年人，也有同样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他们以知识付费的形式，向小杰学习摆摊的相关经验，小杰还会对他们具体的摊位经营给出一些后续建议。目前，这项服务的定价在2000元左右。

蒋小姐也开展着类似的项目。据她透露，自己摆摊才20几天的时候，就已经招收了10几个学员。“我授课分几个档次，如果你要用我的品牌，还有各方面的设计你都要用，我会收1万多元。如果不用我的品牌，我就收个大概2000元。”

据蒋小姐称，在这次摆摊创业之前，她曾经连续创业做过多个餐饮加盟品牌。家里的哥哥也从事相关行业，蒋小姐非常重视品牌的作用，“比如说那些新式茶饮，不是奶茶本身多好喝，关键是牌子。”按照她的规划，现在摆摊授课只是一个过渡，之后蒋小姐想重新创立一个连锁餐饮店，再尝试一次规模更大的创业项目。

开店，同样也是小杰计划中的一环。摊位被迫搬走以后，他和几个合伙的摊主一起开了家门店，经营的项目除了小杰自己的烤鱼，还有牛蛙、鸭货、饮品等，可以看作是一个迷你版的小吃街。

几个摊位聚在一起，形成某种聚合效应。生意低迷半个月后，小杰的摊位再次热闹起来，2023年4月23日，他发布了一条新视频，视频中店内已经坐满。小杰翻着面前烤架上的4条鱼，感慨道“终于又体会了一次手忙脚乱的感觉”。

小杰的小红书内容

失败的教训

“不要过于相信网上那些博主”

这种热闹并不容易复制。面对红星新闻记者时，小杰坦言，摆摊非常看重区位和选品。他如今的摊点经历过多次变化，原先摊子开在广州市内客村附近，租金太高，单日经营压力过重，后来搬到花都区，又面临过客流不足、没有合适位置等难题。

如何找到好的位置、生产产品、进行宣传运营，这些经验和技术尚可通过手把手指导教给学员，但真要经营好一个摊位，需要考虑和付出的远不止于此。

小杰举了自己的学员做例子，有的年龄偏大，对于线上媒体的了解和运用始终不得要领，发布的视频、图文很难产生引流效果；有的则年纪太小，欠缺实操能力，从摊车配置到电路怎么接，什么都需要小杰帮忙处理，“从他学完隔了两三个月都没能出摊。”在他看来，摆摊并不是一个轻松、惬意的选择。相比上班，摆摊对自律的要求以及体力、精力上的付出，都只会更高。

现在，有学员上门的时候，小杰说自己会把丑话说在前面，“一部分人被网上带偏了，看别人卖了就觉得赚钱。那些想着随便玩玩的，觉得找不到工作，摆个摊肯定能赚钱的，有这种想法的肯定不行。”

小旭就是被网上热潮影响，一激动加入摆摊大军的一员。

2023年2月，实习结束以后，还在读大四的他萌生出创业的念头，找到抖音一位摆摊博主付费学习了摆摊经验，随后购置相应的摊车等设备，前期投入近16000元，在成都支起自己的鸭货摊子。

那时，小旭对前景充满乐观。无论他学习的“师父”，还是小红书、抖音上的各类摆摊博主，都动辄分享以千元为单位的营业额，这些给了小旭信心，“一股脑地就想干。”但预想中数钱数到手软的美好场景并未出现，即使摊点位于大学附近，生意也始终不见起色。每天小旭都要支出一百六七十元材料成本，营收却只有200元左右，折算下来，毛利润仅二三十元。

和附近的摊主交流过后，小旭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在他摆摊的小吃街上，热门摊子以炸货、烤串、网红饮料为主，其余的大多数摊位都是这些热门摊位陪跑的气氛组，“都是不想上班出来摆摊创业，但生意都不是特别好，只有那么一两个生意好的。”

坚持了一个月，小旭决定止损。把摊车对半折旧出手以后，他回到学校准备参加春招。对于这次为期一个月、亏损数千元的创业尝试，小旭说自己获得了宝贵的经验教训：“不要过于相信网上那些博主。”

放弃摆摊以后，小旭将自己的失败经历发到小红书上，希望可以给想摆摊的年轻人一些警示。

小旭创业失败后发布的小红书

前段时间，看到网上关于“孔乙己”的讨论，经历过摆摊失败的小旭觉得，大可不必把这套话语强加到年轻人摆摊上，“现在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的确实不想上班，或者上班久了想换一种生活方式，然后被网上这些教课程的给带偏了。”

小杰则认为，对于大多数摆摊的年轻人，“孔乙己”这顶帽子不一定戴得上，“就像我都不好意思把我学校说出来，很多人说本科毕业都不应该叫‘孔乙己’了，何况我又不是特别好的本科，人家硕士、博士才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