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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展 | 我在上海看完了波提切利的一生
1497年,佛罗伦萨的德拉西尼奥列广场出现了一个巨大金字塔。
“在这个金字塔的最下面,放置着假发、假胡须、胭脂、香水和一些珠宝饰品;紧接着是一堆“异教的书”:有古希腊哲学家的著作,有奥维德、薄伽丘、彼特拉克写的诗,还有西塞罗和波利齐亚诺的著作;上面是绘画作品、半身像和渎神主题的画(包括波提切利的一些作品);更高一层堆放着乐器——鲁特琴、中提琴和笛子;然后是赤裸的女人雕塑和画;再往上一层是希腊传说中的神以及英雄人物画像和雕塑。最上面放的是丑陋的撒旦的肖像——山羊般的腿、尖尖的耳朵和一小绺胡须。”
在这个大金字塔被点燃之间,有一位富有的威尼斯商人想用22000弗罗林买下所有的艺术品。但他被拒绝了。当时波提切利的一幅画价格是100弗罗林左右,这相当于一个熟练工匠一年的薪水。
——这里是意大利佛罗伦萨,这里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中心,是基督教和异教融合的中心,也是美第奇家族统治的城邦。
从左至右分别是:科西莫一世、洛伦佐、老科西莫
这些年里,多明我会的会士萨伏那洛拉一直在城里狂热布道,他指出教会将受到上帝的谴责,必须进行改革和更新。
他宣称要推翻美第奇家族的残暴统治,反对富人骄奢淫逸,主张重整社会道德,他提倡虔诚俭朴的生活,抵御享乐。
与此同时,“佛罗伦萨暗无天日,阴气沉沉。瘟疫和饥荒蹂躏着街道;与比萨的战争每天都让人更加无望,法国的铁蹄正在逼近城下。”
城里的每个人都惶惶不安。平民们在饿肚子,贵族则时刻担心被暴徒闯进家里杀死。
在这样的时刻,萨伏那洛拉的宣言显得那么重要,那么能安稳人心。
而支持萨伏那洛拉和反对他的人们分为两派,都在试图烧死对方。
在大斋节第二天,这个巨大金字塔的“虚荣之火”终于被点燃,关于艺术的一切都化为升向晴空的青烟。
波提切利,1445 - 1510
五十三年前,波提切利出生于普通的工人家庭。他对学习没什么兴趣,被送去做了几年金匠学徒。
到了波提切利17岁时,他拜佛罗伦萨顶级画家利皮为师,从此开启了画家生涯。十年后,他的构图、用色全面成熟,名气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老师。
在文艺复兴三杰之前,波提切利已在前方领跑,他才华横溢的荣耀之路,终点停在了1497年的大火面前。
这一年,达芬奇在米兰,研究公爵骑马巨像的泥塑模型;米开朗基罗在罗马,准备着手雕刻《哀悼基督》;拉斐尔刚在家乡乌尔比诺继承了父亲的画坊;
而烧完画作的波提切利开始苦苦求索人生的答案。
他一方面完全认同萨伏那洛拉的观点;
而另一方面,他和洛伦佐、朱利亚诺是一起彻夜讨论新柏拉图的至交,他无法违背自己的感情去彻底反对美第奇。
波提切利的人生,就此被这熊熊烈火分成两部分。
在火焰燃烧之前,是他的纵情肆意的前半生;而在火焰熄灭之后,是他的求而未解的后半生。
他心怀柔情的美与爱,在这场熊熊烈火中燃烧殆尽。
在上海博物馆的特展“从波提切利到梵高”中,有一幅波提切利晚年的作品《圣泽诺比乌斯的三个奇迹》(1500年)。
评论家认为:“波提切利的艺术逐渐回到中世纪哥特艺术的平面化风格。画中的主角圣泽诺比乌斯是佛罗伦萨的第一位主教。波提切利用三个分开的场景呈现出一系列的奇迹,近似于中世纪壁画中连环画的形式。建筑与风景都显得程式化,讲述的故事也缺乏戏剧性和感人的色彩。这是一幅传教式的作品而不是真情的流露,显示出波提切利晚期作品的退化。”
波提切利晚年的作品失去了那种青春洋溢的感染力,站在《圣泽诺比乌斯的三个奇迹》面前,我只想说,他的画失去了灵魂。
俄罗斯作家帕斯捷尔纳克曾说:“人不是活一辈子,不是活几年几月几天,而是活那么几个瞬间。”
1469年,热那亚美少女西蒙内塔嫁到了佛罗伦萨,她在此地渡过了最后的7年时光。
在这些年里,美第奇家的二少爷朱利亚诺为西蒙内塔去赢回比赛,她被全城的人们称为“美的皇后”,她得到了朱利亚诺、洛伦佐一众追随者的倾慕,也赢得了全体佛罗伦萨人的心。
对于波提切利而言,他得到了被西蒙内塔惊为天人的那一个瞬间。
1476年,23岁的西蒙内塔去世,人们惋惜着四月最后的玫瑰凋零,全城的人都出行为她送葬。
而波提切利,一次又一次的让他的玫瑰复活。
他让西蒙内塔复活在女子肖像画里,复活在《春》里,复活在《维纳斯的诞生》里,复活在每一位亲眼目睹过画的人眼睛里。
波提切利一生没有结婚生子,他把自己的爱与欲全描进了画里。
从此以后,波提切利的女神都有着同样的一张脸。
在西蒙内塔去世后的第4年,他在画《青年女子“西蒙内塔·韦斯普奇”的肖像》、《一个年轻女子的肖像》;
在西蒙内塔去世后的第5年,他在画《春》、《摩西的审判》;
在西蒙内塔去世后的第8年,他又在画《青年女子肖像》
1485年,波提切利在画《维纳斯的诞生》、《维纳斯和马尔斯》,
此时,距离西蒙内塔去世已经九年了。
以上三幅真迹加一幅复制作品,正在东一美术馆展出
在这一幅又一幅的画作之中,西蒙内塔活在波提切利的每一个瞬间里。
西蒙内塔从此成为了波提切利可以宣之于画的爱慕,画布上不变的情人。在这诗意的光辉之下,几十年的暗恋成了画笔下反复描摹的幸福。
《春》,复制品,拍摄于东一美术馆。
《春》和《维纳斯的诞生》,作为展区外的陈列复制品,是向乌菲齐美术馆购买版权后,定制的博物馆级复制作品。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它会从眼神里,从身姿里,从说话的语气里,从手持的画笔下,掩饰不住的跑出来。最终波提切利绘了上百朵鲜花,就像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话。
“维纳斯漫步在月光下,
如皇后般庄严,
如春风般和煦,
她走过的路上,
万物萌发,鲜花盛开。”
《维纳斯的诞生》,复制品,拍摄于东一美术馆。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但美会。
“她航行在白色波涛的海面上,
一个美得超凡脱俗的年轻贞女,
被强壮的西风之神吹送着朝向海岸,
在蓝天下,
在她出生的贝壳里。”
这幅画是私人珍藏,本应紧锁在重重大门之中。可能就因为这幅画本应仅有寥寥几位观众,波提切利才觉得可以稍微大胆一点。
“当时在佛罗伦萨流行一种新柏拉图主义的哲学思潮,认为美是不可能逐步完善或从非美中产生,美只能是自我完成,它是无可比拟的,实际上说的就是:美是不生不灭的永恒。古希腊和古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在传说中是代表爱与美的女神。据希腊神话描述,她诞生于爱琴海的波涛之中,一生下来就已成年,既不必经历懵懂无知的童年,也无须面对死亡将至的暮年,她是人类所追求的永恒美的象征。这就是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创作背景。
“波提切利在画中强化了线条的表现力,人物的轮廓线和衣褶线非常明显,这种从中世纪的镶嵌画和金属工艺中提炼出来的灵动线条使画面更富有装饰性色彩他用亮丽透明的色彩调和出一种朦胧温馨的暖金黄色调,女性的肤色细腻柔和,周围的景致似乎被一层光晕笼罩,渲染出很有感染力的诗意氛围。”
上海博物馆正在展出一幅波提切利晚年的宗教画《圣泽诺比乌斯的三个奇迹》,特展将于2023年5月7日结束。
在东一美术馆,也有波提切利作品,包括世界名画《女神帕拉斯·雅典娜与半人马》和《三王来朝》(三博士朝圣)等10幅。
特别打动我的则是晚年的波提切利1495年-1500年《圣母、圣子与施洗者圣约翰》,这一幅的主题在我看来就是“献祭”。
画中的圣母正弯下腰,把圣子交到圣约翰手中。
要知道,圣约翰不仅仅是画中的小童,他代表的是全部的信徒。而圣母垂下的双目和哀怨的神情,是她已经知道了圣子未来的命运,已经知道他未来要走的那条荆棘之路。这种献祭就也许是波提切利晚年的心情。他虔诚地把自己的一切奉予上帝。
在东一美术馆看到了非常漂亮、博物馆级别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
因为波提切利的作品中多数是镶板画(panel painting),年代久远这些木头片变得非常脆弱,因此很少有机会大批外出巡展,而《春》和《维纳斯的诞生》更是基本上不能出意大利的顶级宝藏。
而这次展览中看到的复制品则是东一美术馆购买授权之后,再按对方的要求,在意大利本土工作室制作。包括1:1的完全复制、笔触和材质完全还原、就连维纳斯头发丝上的金粉都是23.99K的纯金。
我们甚至可以用美学评论家对原作的评论来审视这两幅复制品:
“《春》画作中充满了“光的流溢”,波提切利采用了磨褪式的透明画法,使金、银色渗透至画面底层,让画面具有高贵感的“熠熠发光”的视觉效果。”
“《维纳斯的诞生》显然就是为了煽动人的情欲。为了做到这一点,波提切利在这幅精品之作中竭尽了他所有的作画技巧。波提切利将雪花石膏粉洒在画上,从而营造出闪闪发光的效果。他给树叶的金边打上了高光,让这样的细节在佛罗伦萨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对于不出国的人来说,在国内的美术馆看画展,已经是所能见识到的‘某个文明精神版图的边疆’。
正是这样一次次地观看彼方的文明,一轮轮地消解陌生,最后才达到了东西方文明的平视,不再因为不了解而仰视。这是怯魅的过程,也是拥抱彼方文明的过程。
而上海的这些美术馆,就像一个彼方文明的‘精神边疆’,一块国别永远不会固定的飞地。
当你站在外滩的黄浦江边,记得走进身后的美术馆,这里有一个文明在500年前写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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