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那个大观园里最好的丫环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按

作者简介：新疆石河子人，现为上海某IT公司董事长。本文有部分删减。

作者

黄勇鸿雁

大观园里有很多非常好的丫环，刚烈义气的鸳鸯，能干厉害的晴雯，细致体贴的袭人，善良温顺的平儿，要掌握自己命运的小红……如果你是一个女孩，重新回到那个年代，挑一个丫环陪伴，你会选择谁呢？我一定建议你选紫鹃。在我心里，紫鹃是整部《红楼梦》里最聪慧、最勇敢、最真诚、最忠心的丫环。

紫鹃名字的由来和寓意

紫鹃这个名字，是在第八回突然出现的。紫鹃是不是贾母跟前的鹦哥，一直有争论。在《红楼梦》里，鹦哥（鹦鹉）和紫鹃曾经同时出现（第29回清虚观打醮贾母随从人员）。我个人认为这是文本在流传中出现的问题，类似的还有巧姐和大姐是不是一个人等等，这里不展开，我认为紫鹃就是鹦哥。

小说第三回，林黛玉辞父离家投奔贾府：

只带了俩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名唤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鹦哥的与了黛玉。

第八回书中写道：

可巧，黛玉的小丫环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来。黛玉因含笑问她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她费心，哪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

甲戌侧批：

鹦哥改名矣。

甲戌双行夹批：

又顺笔带出一个妙名来，洗尽春花腊梅等套。

脂砚斋的评语证实，鹦哥就是紫鹃。

我想紫鹃这个名字，一定是黛玉取的。黛玉是非常喜欢鸟的，她的潇湘馆里养了一只鹦鹉，会说话，会学她念诗。潇湘馆的屋檐下还住了一窝燕子，有燕妈妈和燕宝宝。黛玉对这些小可爱很上心。《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林黛玉回头叫紫鹃道：

“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

黛玉怕把外出觅食的大燕子关在外面了，没法给小燕子喂食。黛玉从老家带来的小丫头雪雁，这个名字应该也是黛玉起的。雪雁才十岁，日常大部分的工作只能是紫鹃去完成。书中没有明说紫鹃的年龄，她和鸳鸯平儿他们是一波儿长大的，我猜测刚到黛玉身边的时候，也就十六七岁，比黛玉大三四岁的样子。

紫鹃，即子鹃，也叫杜鹃，杜宇。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杜鹃是一个悲的意象符号。白居易《琵琶行》里有：“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杜鹃啼血”的故事经常被借以表达悲情和坚贞的一种情感。相传古蜀国的国王杜宇，死后化为杜鹃鸟，日夜悲啼，泪尽继之于血。紫鹃名字的用意是暗示黛玉泪尽而亡的结局，以及自身命运的伏笔。

林黛玉的诸多诗词中也都提到了杜鹃，比如《葬花吟》中就有“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桃花行》中有“一声杜宇春归去，寂寞帘栊空月痕”。了解《红楼梦》创作手法的读者都知道，这些诗词传递的是紫鹃跟林黛玉之间密不可分的命运关系。

紫鹃的慧

慧紫鹃，是最懂黛玉的人。紫鹃的慧都体现在对黛玉的呵护。

第五十七回，紫鹃试探宝玉惹了大祸，贾母对紫鹃说道：

“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地哄他作什么？”

紫鹃从小在贾母身边，贾母对她最了解，在贾母的眼里，紫鹃是丫环里面最聪明伶俐的。熟悉《红楼梦》的朋友都知道，论眼光见识，贾母是最厉害的。

紫鹃和黛玉之间的关系，名义上是主仆，实际是姐妹，有时又像母女。既有好姐妹间的友爱，也有母亲对女儿的关爱。这是《红楼梦》所有小姐和丫环之间不曾有的关系。紫鹃虽地位低微，仍竭尽全力。一个小小弱弱的姑娘，天天眼睛里都是自家姑娘的冷暖，心心念念为自家姑娘谋划幸福。

第五十七回是紫鹃的重头戏，在这一节里，紫鹃对宝玉进行了三次试探，她要替黛玉搞清楚这个男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宝玉去潇湘馆探望黛玉，因黛玉午觉不敢惊动，就和紫鹃在回廊上说话。紫鹃对宝玉进行了第一次试探。

紫鹃说：“姑娘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她，远着你恐还不及呢。”说着，便携了针线进别的房里去了。宝玉见这般景况，心中象浇了一盆冷水，只瞅着竹子发了一回呆……顿觉一时魂魄失守，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

雪雁看到后告诉了紫鹃，宝玉在沁芳亭后头桃花底下哭，紫鹃听了马上去找宝玉，她马上要进行第二次试探。她换了一个说法：黛玉要回苏州。宝玉当然不信，紫鹃便冷笑道：

“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是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所以早则明年春，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必有人来接的了。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玩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

书中写道：

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么样回答，只不作声。

我们眼前出现这样的画面：紫鹃像一个武林高手，一动不动，看对方如何出招。她已经打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把宝玉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这次试探因为宝玉的激烈反应引发了一次地震。宝玉魔怔了好几天，小命丢了半条，把贾母王夫人等吓得半死。我们以为试探已经完成的时候，紫鹃姑娘又进行了第三次试探。书里是这样写的：

紫鹃笑道：“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

明明贾宝玉的“疯癫”刚好，紫鹃却再次试探贾宝玉，再次查看他对林黛玉的心意，直到贾宝玉说出那句：

“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

面对这样的誓言，紫鹃终于放下心来，自家小姐的深情没有白付。尽管自己遭到喝骂指责，又劳累了好几天服侍宝玉，但紫鹃心里满是喜悦。她如释重负的告诉黛玉：

“宝玉的心倒实，听到咱们去，就这么病起来。”

她又担心夜长梦多，希望帮黛玉的婚事尽快定下来：

“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大事要紧。”

紫鹃看得非常清楚，贾府只有贾母可以帮黛玉和宝玉婚事。她对黛玉说：

“万两黄金容易，知心一个也难求。”

这哪是一个丫环对小姐说的话，分明是姐妹之间甚至母女之间的推心置腹。为有胆有识的紫鹃姑娘大声叫好。

紫鹃的勇

紫鹃的勇，只为黛玉。为黛玉，可以不顾一切。

第五十七回，薛姨妈来到潇湘馆，谈到婚姻问题，试探黛玉说：

“我想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把你林妹妹定给他，岂不四角齐全？”

黛玉还不知所措的时候，紫鹃抓住这个机会，跑出来笑道：

“姨太太既有主意，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

但是老谋深算的薛姨妈一句话就让紫鹃戛然而止：

“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

此刻的紫鹃不顾自己的丫环身份，直接将薛姨妈的军，想堵薛姨妈的嘴，以后不好食言。

在“痴丫头误拾绣春囊”引发的抄检大观园中，敢于主动站出来说话的只有两个丫鬟：一个是伶牙俐齿的晴雯，一个是沉稳冷静的紫鹃。当杀气腾腾的抄检者来到怡红院时，晴雯对那些人各种挖苦讽刺；紫鹃却是沉着冷静，冷眼旁观伺机反击。当这些人凶神恶煞地来到她房中，抄出宝玉的旧物要追究这些东西的来历，她却不慌不忙地笑着说：

“直到如今我们两下的帐也算不清，要问这一个，连我也忘了是哪年哪月有的了。”

她没有被这些人的嚣张气焰吓倒，不卑不亢，笑着说话。紫鹃身上有不畏权势的正直品质。

在人人一双富贵势力眼的贾府，紫鹃身上的正直无私和勇敢无畏，闪烁着最耀眼的人性光芒。

紫鹃的诚和忠

黛玉和紫鹃，是整个大观园里最弥足珍贵的一种存在，两个纯真女孩之间的真挚友情跨越阶级差异、跨越陈规陋习。她们之间没有心理层面的等级差别，两个小姐妹朝夕相处，一起品茶，一起对弈，睡一张床，盖一个被，冷暖互知，一起哭一起笑，直到黛玉生命的最后一刻。紫鹃虽不懂黛玉的才情，但她懂黛玉的丝丝愁苦和缕缕情愫。

第二十六回，贾宝玉前来潇湘馆探望林黛玉，期间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书中这般记：

二人正说话，只见紫鹃进来，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来吃。”紫鹃道：“那里是好的呢？要好的，只是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笑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给宝玉倒茶去了。还有一次，黛玉赌气吩咐紫鹃，不许给贾宝玉开门。紫鹃又笑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

紫鹃懂黛玉心中所想，所以才会屡屡抗命。

她规劝黛玉：

“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上无父母，下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称心如意呢。”

黛玉身体和情绪的一点点变化，都逃不过紫鹃的眼睛。第六十七回，林黛玉收到宝钗给她的礼物，是薛蟠从江南带来的。其中有黛玉家乡苏州虎丘的小玩意，黛玉一时伤感到难以自抑：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来？不觉又伤起心来。紫鹃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劝慰黛玉不要伤心，免得宝姑娘误会。紫鹃又说身体刚刚好一些，还没有大好，如果哭坏了身子，贾母知道了会难过。紫鹃知道黛玉不愿意让别人为自己挂心，每句话都说得十分得体，即使批评的很重，黛玉都能听得进去。

黛玉耍小性子和宝玉怄气，日夜闷闷，如有所失。紫鹃直截了当地批评黛玉：

“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俩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替别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道：“好好的，为什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是派他，才这么样。”

黛玉就不说话了。只有紫鹃，也只有紫鹃会当面指出黛玉的问题。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不会顾及面子客套这些没用的东西，直抵人心，直击痛处，去帮助对方解决问题。所谓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紫鹃的结局

关于紫鹃的结局，程高本《红楼梦》后四十回中是这样写的：黛玉死后，紫鹃被派到宝玉屋里做丫头，后跟惜春出家，终身服侍惜春。 我个人不赞同这个观点。紫鹃对宝玉是有怨言的，她不会去服侍宝玉宝钗。惜春是个冷面冷心之人，判词里很明确惜春是“独卧青灯古佛旁”。前文也没有任何地方暗示紫鹃会出家，这不符合《红楼梦》的创作手法。而脂本中并没有紫鹃结局的明显提示，红学界主流根据紫鹃名字寓意认为紫鹃是在黛玉去世后，泪尽啼血而亡。

我认为黛玉的命运暗示了紫鹃的命运。

第五十四回，贾母元宵节大宴亲朋。宴会上拿出压箱底的宝贝，是名扬天下的“慧绣”。相传是一个名叫慧娘的聪明女子所作。可惜这个慧娘慧而不寿，十八岁就去世了，隐喻黛玉去世的年龄。古人多是虚岁，十八岁也就是存世十七年。刘姥姥讲过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叫做茗玉的独生女，此女知书识字，却在十七岁那年，一病死了。茗玉小姐死后，父母在祠堂里塑了像，以表思念之意，结果到最后，人也没了，庙也烂了，那个像就成了精。这里的茗玉普遍被认为是暗指黛玉。故事里的“茗玉小姐”十七岁一病死了，与慧娘佐证，双双隐喻黛玉去世的年纪。紫鹃和黛玉是相同命运的，一个“慧”字明写紫鹃，实写黛玉。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黛玉的早逝也暗示紫鹃最终的命运也是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红楼梦》是一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故事。书中主要女子的命运都不会有好的结局。虽然我们都希望善良聪慧的紫鹃能有最好的归宿。

紫鹃曾说：

“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是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林姑娘使，偏偏她又和我极好，比她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也离不开。”

黛玉17岁芳龄哀伤早逝，是不幸的。但黛玉有紫鹃这样一个挚友陪伴到生命最后一刻，又何其有幸。两个聪慧善良的女子，在另一个世界，一起谈天，一起欢笑，一起养鸟……

原标题：《紫鹃，那个大观园里最好的丫环》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