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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建诚|严复与《国富论》研究忆往
《当中国遇见〈国富论〉》,赖建诚著,格致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200页,49.00元
这本小书略显干瘦,故写篇长序增胖,趁我老糊涂之前细说成书过程。
1984年3月,我在西欧的中文报纸看到小方块广告:台湾“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急征人才,条件写得官式具体。
这所理工学校何时有了人文社会学院?当时我尚无返台准备,就留下剪报保留至今。
同年8月在媒体看到,台湾“清华大学”在秋季成立人文社会学院,增设经济系(本科班)以及历史、语言、人类学、社会学四个研究所(硕士班),才确信此事为真。
9-10月间,我写封简函,说明简历与专业方向,很快收到系主任赵冈教授回信。我刚在图书馆看到他以英文发表的土地制度史论文,当时他应该还是在威斯康星大学任教,怎么会从新竹(台湾“清华大学”所在地)回信?我看笔迹方正魁秀应是不假,依嘱寄出各项文件,约好1985年1月中旬在新竹面谈。
我对路况不熟,下了高速公路,提早一站在台湾交通大学下车。两校的距离和北京的清华、北大一样贴近,但要走到校园中心还是有点距离的。那个时候,又没有移动电话可以联系,双方都着急了。
彼时新竹交通不便,科学园区广无人迹,台积电尚未存在,我真怀疑自己是否该来应征。
当时我三十出头,赵冈(1929-2021)正值壮年,高大的东北哈尔滨人,文雅渊博广见闻,让人很难抗拒。
后来我才明白:蒋硕杰院士在台北主持“中华经济研究院”,邀赵冈短期主掌其中一个单位。台湾“清华大学”时任校长毛高文和理学院院长沈君山,趁机邀赵冈协助创系。
我的专业是偏门的经济史,在以数理统计为尚的同行面前,总是羞于表达自己的领域。
我的就业机会很少,又遇上这位同行知名学者,直言问为何愿意考虑我。答案很简明:当时“教育部”规定经济史与经济思想史为必修,大多数学校都敷衍了事(这项规定大约在1990年左右松绑)。赵冈知道找人不易,我和家人商议后就高攀应聘了。这是我此生唯一的正式职务,深深感谢1985年初的良机。
校方提供充足经费,鼓励教师与国际学界接轨。既已排定要教经济思想史课程,我就往这方向找议题。
在适应新环境的初期,如何在较陌生的领域找到显著题材?那时血气正旺,脑袋刚经过初步锻炼,很快就想到一个议题:《国富论》通过哪种方式传入晚清?清末尚无适切的词汇可传达分析性概念,例如“边际生产力”“看不见的手”“钻石与水悖论”等。严复是用什么手法表达这些陌生学理?
另一个层面的问题是:《国富论》的核心主张是“自由放任”“政府最小化”,而清末仍习于皇权的政界,如何接受管得愈少愈好的理念?知识界与工商界对《国富论》的态度,是迎是拒,或无所适从?
我对这两项议题几乎完全无知,也很少见到系统性的文献解说。学校爽快批准一笔小经费,要求带几位同学进行,用意是同时培育师生。为何会想到这个题材?这些问题不会凭空出现,必然根植于先前无心埋下的种籽。此事要推回20世纪70年代初期,我在本科时期的阅读偏好。详说如下。
高中毕业后依联考(高考)分数进入商学院就读,但我毫无商业才能,不会交际也没手腕,要我墨守成规上下班也办不到。我对文史哲远比数理统计分析更有兴趣,在经济急速起飞、人人向钱看的美景下,如此不食烟火将来如何发达?
在这种不协调的气氛下,我看到有人介绍史华慈(Benjamin Schwartz, 1916-1999)的英文名著《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In Search of Wealth and Power: Yen Fu and the West),该书分析严复如何译介西洋名著,从《天演论》到《国富论》再到《群己权界论》。
我买了一本翻印的原书,但是因为知识量不足,历史基础太差,几乎看不懂书中那些人名与问题,遑论观点与争辩。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商务印书馆找严复译本,结果打击更大:他的古文比英文更难懂。
后来读钱穆《师友杂忆》,才知道他年轻时读严复译本,也几乎每页都有生字。在双重打击下,史华慈的书就变成摆设,几经搬迁就失踪了。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欧洲密集学习几年,1986年重读史华慈的书,已能看出他对《国富论》的理解,同经济学界相比有显著落差,甚至还想与他争辩。
初任新职又有新主题,真让人振奋。每每傍晚沿着校内大湖,思索如何组织材料形塑论点,虽是黄昏却有黎明之感,大脑转个不停,自动蹦出新点子,总算体会到何谓文思泉涌。这也让我明白一个重要判准:若对某个题材有兴趣,但没出现这种感觉,研究之路多半就会崎岖坎坷。古稀之际顾所来径,总觉得四十多年来苦头远多于甜头。严复是第一个也是最甜美的果实,缘分和福分果真都是稀缺品。
1986年年底写好初稿,请师友指正,反响大多积极:题材不错,内容具体,结论明确。欣喜之下写了精简英文版,以测试国际学界能否接受,然后就开始向期刊投稿。不出所料,中文经济学期刊对文史议题兴趣不高。转投《汉学研究》倒很顺利,评审意见相当正面,主编还打电话谈了一下。(赖建诚:《亚当·史密斯与严复:〈国富论〉与中国》,《汉学研究》1989年第2期。)
英文稿也没障碍:先参加1988年6月在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经济思想史年会,引起几位同行注意。其中一位是保罗·特雷斯科特(Paul Trescott),他对西方经济学引入中国的过程做了深入研究,多年后在香港中文大学出了一本专著。(Trescott, Paul, 2007, Jingji Xue: The History of 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Economic Ideas into China, 1850—1950,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既然初步反应尚可,我就向《欧洲经济史期刊》(Journal of European Economic History)投稿,主编觉得有意思,刊登在“研究讨论”栏目。(Lai, Chengchung, 1989, “Adam Smith and Yen Fu: Western Economics in Chinese Perspective”, Journal of European Economic History, 18(2):371-381.)
第一次写严复论文,得到正面响应是个好起头。1989年6月,去美国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大学参加经济思想史年会途中,心生一念:既然严复译介《国富论》时,曾出现翻译与政策接纳的问题,那其他非英语国家,如日、俄、德、法、西、葡、意,是否也有过各自版本的“严复现象”?这是个好问题,但答案我一无所知。
那时个人计算机刚上市,日常联络主要靠信件和传真机。在学术信息不便的时代,做跨国研究绝非易事。上天悲悯我,日积月累点点滴滴,搜集到几个国家的部分讯息。更幸运的是查到一项关键资料,对理解《国富论》的跨文化传播很有帮助:哈佛商学院图书馆内,有个历史档案部门名为“克雷斯欧洲经济史与哲学资料集”(The Kress Collection of European Economic History & Philosophy),同行简称为“克雷斯资料库”(Kress Library),收藏有欧洲商业史、经济史、思想史的文献。更惊喜的是他们有本小册子《斯密研究范德布鲁纪念馆藏目录》(The Vanderblue Memorial Collection of Smithiana)。
真没想到会找到矿脉源头,但反而引起恐慌:我已知的材料实在卑微,目录内还有丰富的文献我完全不知,怎么办?如何找出一大段时间去运用这批史料?上天再度怜悯我:台湾“清华大学”人文社会学院院长与哈佛燕京学社负责人相熟,争取到让学院教师申请赴哈佛燕京学社访学一年的机会,留职留薪无教学任务。1991年暑假我提出申请,附上已发表的中英文严复研究,说要把这个议题扩充编成一本书,对比十个非英语国家的“严复现象”。
哈佛燕京学社代表爱德华·贝克(Edward Baker),秋季到我研究室面谈。他说自己在哈佛数十年,竟然不知道商学院有这批重要史料,研究若能做出必然有意义。他只有一个疑惑:如何读懂十种非英文史料?贝克专研韩国,对日本熟悉。他不怀疑我的英文、法文能力,我也能证明自己日文的阅读与口语水平,还拿出了老旧的德文检测成绩。西班牙文、意大利文、葡萄牙文怎么办?拉丁语系的学术名词大体类似,基本上能判断标题取舍文章,至于具体内容只好在哈佛校园付费请各国人士协助。俄文、北欧文又怎么办?哈佛总图书馆内,有许多精通各国语文的馆员。只怕问题没意义,不怕找不到帮手。
1992年2月,收到哈佛燕京学社的邀请函与各项文件,安排生活住宿与机票。我松了一大口气,书稿计划有指望了。6月搭机赴美,去做那个蛇吞象的题材。听说哈佛总图书馆怀德纳图书馆(Widener Library)藏书远超过千万册,1700年之后的藏书已能用馆内计算机查索。我没用过这种先进技术,笨拙地输入关键词“Adam Smith”,立刻显示出几十页文献,大多前所未闻,把我给吓晕了。馆内提供免费打印,当时还是一行行地印,机器忙了半小时才结束。我抱着一沓打印纸,六神无主地回到学社,那是被文献淹没的窒息感。
清醒过来之后,明白只有一条路可走:进书库逐本查找,看能否用上。哈佛总图书馆绝对是书生天堂,逛三辈子没问题。我还需要去商学院图书馆查看主矿:《国富论》文献特藏。商学院图书馆的体积与藏书,比不上哈佛总图书馆,但更精致、优雅、宁静,总阅览室高大宽广,无梁柱。我看过大英图书馆和法国国家图书馆,那是社会性的机构,总觉得大学图书馆对研究者更适用。
事先写信联络上的馆员,带我去看《国富论》文献室。那里面积不大,但很精雅,绝对安静,只能用铅笔记录,不可照相。馆员指着一张大书桌,说这是熊彼特在二战期间,写作《经济分析史》时用的专桌。真意外也真荣幸,能和这位世界级老前辈用同批史料与桌椅。
若无旁听课或专题演讲,我就走过查尔斯河到商学院,或钻入哈佛总图书馆的书库。一个意外收获是见到了久仰的史华慈。他已退休,每天到同一地点享用午餐,会见众人。我向他说自己正在做严复的研究,那一年他刚刚出版中国古代思想史的专著,对严复问题兴趣已淡。他和蔼可亲,和众人无话不谈,甚得人缘。
长话短说。1992年圣诞节时,我已掌握大多数文献。接下来要做几件事:第一,用9寸屏的笔记本电脑整理这十国的文献;第二,挑出代表性的文章,付费请人译成英文;第三,根据这些译稿,写两篇综述性前言,一是各国如何翻译《国富论》,二是各国对《国富论》的论点如何迎拒。我专心此事,加上译者配合,进展有如神助。1993年5月左右,已整理出上千页文章,写好两篇综述,足够编成厚厚的主题专著。临到需要联络出版社的时候,我却迟疑了:千页文稿,主题是关于世界闻名的《国富论》,研究范围跨越十个非英语国家,编写者却从未听闻,这样的书谁会考虑出版呢?
那时犹如吃了豹子胆,最先想到的是出版《斯密全集》的牛津大学出版社。我写了一封短信,附上目录,航邮寄出之后,忐忑等待。约两星期后收到回信,简短两句话:“这个题材看来挺有意思。何时能寄书稿?”发信者是负责社会科学部的安德鲁·舒勒(Andrew Schuller)。我拿着信去哈佛总图书馆找肯尼思·卡彭特(Kenneth Carpenter),他是国际知名的书目学家,曾应聘去日本协助编录斯密生前藏书。
斯密无后代继承,大批藏书流落各方。东京大学经济系在二战前取得斯密生前藏书315册,都贴有斯密的私人藏书票。东大经济系主任根岸隆教授,1991年2月带我入馆参观过这批藏书。(请搜索:“Adam Smith Collection, Tokyo University”)另几所日本院校后来买到几本,各自当作镇馆之宝。名古屋大学的水田洋教授(1919-2023,享年104岁),有专著研究这项题材。(Mizuta, Hiroshi, 2000, Adam Smith’s Library: A Catalogu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爱丁堡大学的新学院[New College]收集斯密藏书最多[约1600册]。请搜索:“The Library of Scotland’s Greatest Economist”。)
卡彭特在斯密研究圈小有名气,我常找他问东问西,共进午餐谈天说地。我问他是否认识舒勒。他说刚刚收到舒勒来信,问是否认识我,还请他判断我能否完成书稿。我们相视大笑。我问他会怎么回复,他说很简单:认识此人,已多次相见;书稿已成,本周可航邮。因书稿太厚,必须双面影印成两册,我印了两份,供寄出与自存。半个月后收到回信,舒勒说页数超过预期,必须大删才能考虑。他还需请人审稿,要我静候。筹划四年的任务终于将告结束,浑身舒畅,那时刚过四十岁。1993年6月,踏花归去马蹄香。
哪里知道我接下来竟被这部书稿折磨了七年,不是修改内容,而是痴痴等待——充满不确定的焦急,出版社态度的不明确,编辑者一再更换,这些都让我陷入疑虑与无措。啥事也不能做,只能枯等。出版社既不签约,也不退稿。谁知道几年后我会不会收到一封短信,跟我说非常抱歉……
过了三四年,终究按捺不住问书稿现状,回复仍是简短一段:原本找了一位编辑,但近日离职,请耐心等候。1994年夏,得到德国学术交流中心(DAAD)资助,去慕尼黑大学经济研究中心(CESifo)访学。接待我的是《制度与理论经济学期刊》(Journal of Institutional and Theoretical Economics)主编。他的习俗经济学专著正在赶稿,两年内就在牛津社出版。为何我早就交稿,反而搁置,且尚未签约?无回复,只好再枯等。过一两年又来短信,说第二位编辑刚要处理稿件,就不巧离职,转任联合国某机构。这件事辗转折腾几年下来,我的期盼已降到冰点。
过了两三年音讯全无,已全然不抱希望。某日传真机收到十多页表格,需要快速填写回复。传讯者说他是牛津大学英文系毕业,负责编辑我的书稿,说觉得内容有意思,填好表格后会寄正式合同。大约与此同时,总编舒勒来信说他已读过书稿,有哪些篇幅需要删掉,同时传来封面设计。此时我已接近无感,回信说删多少皆可,封面我没意见。他还说此书较厚,做索引费时且昂贵,能否同意不做。这一点就难接受了,我回复称,我还没看过牛津社的书没索引。
大约在1995年夏,我刚结束手边的小题材,又等不到牛津的合同,就想到运用这部书稿做两件事:一是把1993年春夏间为这部书写的两篇前言综述,投稿给两个期刊,都顺利发表了(Lai, Chengchung, 1996, “Translation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 Journal of European Economic History, 25(2):467-500; Lai, Chengchung, 1996, “Reception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 The European Legacy, 1(7):2069-2083.);二是写出了一小本书稿,也就是读者手中的这一本。新书初稿写好后请人评论:有人看后默默还我,有人简单说了句有意思,但没人给过正面响应,也没人提供修改建议。我感觉不妙:难道给牛津社的书稿(1993)和新写的严复书稿(1997)都泥牛入海了?消沉了一阵子,就转去写《梁启超的经济面向》。
2000年春,收到航空包裹,是牛津大学出版社寄来的六本样书,也就是下面这本《亚当·斯密在各国的传播:〈国富论〉的翻译与接受》(Adam Smith across Nations: Translations and Reception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噩梦终于结束。我告知哈佛燕京学社此书已有结果,感谢1992-1993年间的支持,贝克表示欣慰,日后还来与我相聚。牛津社销售部门每年会寄报表,显示销量与版税额。此书两年内卖了300多本,然后逐渐降为两位数、个位数;二十年间总共卖了500多本。市场大概就这么大,大多是图书馆订购。我收到一些研究者来信表示认同,学术期刊有几篇正面书评,但科学史期刊《伊西斯》(Isis)上的评论却是完全负面。
英文版出版后,还有中文书稿(即本书)要操心。我先向学术机构投稿,屡投屡退。英文版的困难是长年枯等,中文版的困难是问津无门。连普通读物的出版社都断然回绝。过了两三年,我想试试台北三民书局,他们出版过我的两本杂文。等了一阵子以为又完了,没想到2002年初收到出版合同,要求买断终身全球版权。我当即同意。后来才知道有人暗中相助:我系毕业生在当编辑,向老板说这本小书题材有新意,应不至于亏损。
这位陈姓编辑日后来校告知此事,虽然当时我已不记得他的容貌,但仍感谢解危之情。出书时正逢我半百,算是个大礼。学界与读者对此书未置一语,首印可能都还有剩余库存。那时我正被《梁启超的经济面向》缠住,接下来又与积压十多年的《边镇粮饷》搏斗,就把严复束之高阁了。
2008年初,上天又悲悯严复这本小书了。北京清华大学龙登高教授在台湾访学,我们是经济史同行但不认识。他来新竹与我相会,邀我休假期间赴北京一个月,也愿意推介这本严复小书给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11月,我首次参加福州严复研讨会,参观故居,感受他的生活环境。2013年在北大历史系参加严复国际研讨会,会上有人表示这本小书不错,才稍稍释怀。
1997年撰写本书初稿后,趁热写了这本书内容的简要英文稿。1999年保罗·特雷斯科特来台与我相见,说可以扩充成完整专著。他积极写了几章初稿。当时他已有年岁,不久就停笔了。这本半成品的英文稿,此后就在计算机里休眠了22年。中间我在2014年退休后打开重看,觉得薄弱,又让它继续沉睡。
2019年4月,上天又悲悯我了。一位在伦敦任教的同行来新竹,我们谈到手边的题材。他留下一张帕尔格雷夫·麦克米伦出版社(Palgrave Macmillan)的名片,说可试投他们家的经济史丛书。我迟疑了几天,寄出那本老旧的半成品碰运气。没想到一个月后,收到两份非常肯定的评审意见,我错愕到回不过神来:连自己都怀疑的文稿,竟然得到有生以来最高的评价!第一位审稿人用小字体单行距写满四页,毫无保留地推荐出版;第二位审稿人写了一页半,基本态度相似。经济思想史的圈子不大,从文风大致能判断是哪两位英国专家。
中文版与英文版的评价,犹如冰火两重天,真让我怀疑人生。既然审稿人这么抬爱,丛书编辑就寄来合同,我答复称版权在三民书局。但哪里知道,因为授权条件存在分歧,帕尔格雷夫和三民书局未能达成协议。我居间斡旋近一年仍是僵局,只能无奈长叹空欢喜。
再三考验之后,上天又悲悯地帮我脱困。2022年4月,我把《经济思想史的趣味》,浓缩改写成英文精简版(History of Economic Ideas in 20 Talks, 2022, Springer),后被施普林格出版社出版。施普林格与帕尔格雷夫隶属于同一出版集团。我把严复英文书稿和审稿人评审意见传给施普林格,问施普林格可否考虑三民书局的条件。这次终于峰回路转,施普林格特请德国版权部门另拟全新合同,几经细节修正后于2022年7月底签约。同年12月末就出书了。1997年的严复英文书稿,从2019年4月跌跌撞撞到2022年12月,终于落幕。
承蒙格致出版社欣赏,让这本二十年前的小书继续再版发行。我与严复的缘分,从懵懂相会,到编写牛津社专著,再到读者手上这本书中英文版的问世,回首猛看竟已过了半个世纪:从大约1973年起,断断续续起起伏伏,一直到2023年初的今天。很多年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这不是上苍再三悲悯我,而是一路庇佑严复,感念他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笔醒山河的丰功伟绩。
本文为赖建诚著《当中国遇见〈国富论〉》自序,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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