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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拖拉机卸货的声音
按:2015年,《野生动物在长春》系列漫画第壹辑出版。那是画家吕欣日以继夜伏案苦耕(反正他是这么说的)、耗时三年熬制而成的心血之作。推出后没多久,便有读者朋友嚷着要看续作。面对第贰辑何时出炉的质问,画家两手一摊。没办法,我们只好一面安抚催更读者,一面望眼欲穿地继续等待。转眼到了2021年,终于等到他踏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子来把画稿交。这位据说“写得比画得还好”的拖拉机选手,把交稿过程一笔一画地记录了下来,以证明“有一位男孩,他曾经来过”。
2021年12月7号一早,在户籍所在地的第一人民医院做了核酸检测,中午拿到结果,阴性。
当晚给女儿过了十三岁生日后回到工作室。画画到凌晨一点。想着六个小时后要出门,于是收拾好行李,洗漱之后早早躺下。
脑浆子里泛出久违朋友的面孔和即将面对的情景,思绪万千,难以抑制,最终一宿未眠。像极了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的前夜。
坐上了7:50开往北京南的高铁,一路昏睡。
列车12:05准时到站,浑浑噩噩下车,在车站的快餐店吃了一份卤肉饭套餐,卤肉太碎、酱汁太水、米饭结块、卤蛋没味,差评。
乘14号线在将台地铁站下,步行了十几分钟来到读库编辑部大门口。
没有门禁卡,尾随一位胖胖的小哥进入,小哥问:“您找谁?”我说:“您猜。”胖小哥挺和气。
见到了杨雪,然后是图片编辑亮亮和郭朝慧,还有第壹辑的责编铁蓓蓓雄,以及“为你编书”的老六。
在一众簇拥下,铺开《野生动物在长春·第贰辑》的原画嘚瑟了一番,大伙儿翻阅着作品,啧啧惊叹。
都很捧场。
六哥说:“你太对得起史航了。”
以上极为精炼、简短、极富信息密度的文风是我有意为之,是对《读库》“摆事实不讲道理”调性的简单模仿。
接下来的,我要做回我自己。
六年前,在《野生动物在长春·第壹辑》出版后的某一天,我应邀来京为新书签名。
那时的读库编辑部在车公庄,与新星出版社共处一栋楼。读库工作人员不分部门都聚集在一间大办公室里,拥挤、有序。工作餐也与新星出版社同灶,自助式的,不难吃。
接下来的场景让我终生难忘......
一进办公室,所有读库同仁为我起立、鼓掌......
这也太刺激了。脑子空白二点五秒后,我双手合十回礼,面带微笑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如银河系与仙女座星系碰撞——亿万年的磅礴一击,语言文字不可描述。
这是我人生前所未有的绚烂时刻。面对同仁们的肯定,一切的付出,都值了。
中午与史航一起去的峨眉酒家,杨雪、铁蓓蓓雄、姚先森作陪,宫保鸡丁让我惊艳,在北京能吃到正宗的荔枝味,难得。
之后六年,我的状态就像是一条被拴在桌腿上的案头狗,急吼吼、美滋滋、苦哈哈地伏案苦耕——为了第贰辑的出版,为了绚烂时刻的重现。
虚荣被满足的感觉或许是浮云,但这浮云让人上头,如棉花糖,浸满甜蜜。
之后读库编辑部搬了两次家,空间一次比一次辽阔,装修一次比一次资格,各个部门从此割据,有了各自的专属地盘。
Yesterday 不可能再 once more 了。我在为跨国公司的成长高兴的同时,想着诸位同仁将来不可能再在同一时空里为我庆贺,有些失落。
就在此行的前几天,看到六哥在微博晒图,他与刘勃老师(我爱慕的读库作者)的合影,但见刘老师紧握一棵窜天烤串,欲啃还羞。
六哥配文:刘勃老师进京。一个我:“宠溺作者,是编辑的基本修养。”另一个我:“哼,他倒是不客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别有幽愁暗恨生。这待遇,我必须也得来一回。
交完稿后,我搂着六哥的肩头耳语:“今晚请我喝酒!”六哥一愣,瞬间回神,说:“行,你等我安排。”
六哥可能健忘,但我的执着让他无法敷衍。
六哥很忙,我知道。女儿需要他,我也懂。但这事关作为艺术家与读库作者的尊严与荣誉,我必须铁石心肠——为了那棵如橄榄树般的烤串。
在等待中,为平复心情,我打开美编室的冰箱,喝了一瓶传教士、两罐麒麟啤酒。事后看,我大意了。
就在困意袭来之际,六哥叫我出发。
我俩各自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两位女儿奴一路交流着育儿心得,来到烤串店。
心领神会的六哥点了单,没一会儿,我一手端着一升装精酿,一手握住耸入云霄的烤串,幸福感爆棚地肥吃肥喝起来。
仔细品鉴了一下觊觎已久的“作者烤串”,钢钎上穿着羊肉、羊油、羊筋、羊肚、羊肝、羊腰,堪称全羊串。中间用青椒与洋葱间隔,很有节奏感。
美中不足之处:火候不加区别地对待各种食材,难以获得最佳口感。不过,再不懂事也明白:吃人嘴软。这样的气氛,矫情不合时宜。
我举着高耸云霄的烤串来了个自拍,窃喜自己也有今天。随后将照片发给刘勃老师。刘老师回我:“六哥心都要碎了的感觉......”
这是玩笑话。咱跨国公司不差钱。事后知道,当天正好是刘勃老师生日。
我全身心沉浸在与六哥的二人世界里,吞咽的同时滔滔不绝:各种倾诉、各种掏心窝,聊创作心路历程、聊生活鸡零狗碎,吐槽身边熟人、畅想美好前景…...
佳酿不禁喝,美食不够吞。六哥又为我要了一升精酿,一串烤全羊。
河北汉子六哥像夜幕降临的华北平原那般深沉,他是最好的倾听者,是我年度最佳捧哏。“嗯……”“啊……”“嗨!”“没错。”“可不是么。”“没听说过!”——我所有不可告人之处都让他拿捏住了。
我不适合做地下工作。只要好吃好喝招呼着,再安排个浓眉大眼的家伙陪酒,不用人问,酒过三巡我什么都招了。
随着王小老师的到来,之前的吐槽与倾诉就此打住。
王小老师由出版大社退休后来到读库,之前一起吃过一次饭,老哥谦逊和善,我俩很对眼。
王小老师喜欢画画,常在朋友圈发他的线描人物。作品用线老练,笔力遒劲,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绝非玩票。
接下来与王小老师一起切磋绘画技法,品评当代美术,外加相互吹捧。为表诚意我也给王老师的创作小小提了一点建议,在此不表。
不知不觉中我把客场做成主场。这大概就是局气。成就这一点的秘诀就是:顺杆爬+不要脸。
在觥筹交错中,两升精酿两串全羊下肚。困意如排山倒海袭来,今夕何夕?我竟然置良辰美景于不顾。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酣睡中吞吐着神赐的香甜。”——《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二卷》
这是交稿后的如释重负,是有所依靠下的肆无忌惮。留下王小老师和六哥,慈祥如兄如父,四目相对,尴尬为我守护。
直到第二天朱朝晖给我发来前晚的照片与视频,我才知道:有一位男孩,他曾经来过。
读库御用摄影师朱朝晖和六哥同岁,但圆头圆脑长着一张娃娃脸。他是读库唯一不尊重艺术家的人,在我面前总是皮笑肉不笑。
不露怯、不服输、不认怂,是我与大朱哥共处的“三不原则”。
打个比方,碰到某位女孩,她是某地库娃舵主,我会由衷地表达敬意:“衣食父母啊,看来得向您磕个头。”大朱哥适时跟进:“那你还等什么?”男子汉铁骨铮铮,说到做到,我在磕头的同时还顺带认了干妈。
大朱哥是我背后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时刻准备着给我挖坑。而我不仅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还会主动刨土把自己埋好,只露出个脑袋向他挑衅:“还有什么招?”
据大朱哥描述,他来的时候我已经入睡。仨人用充满柔情的目光抚摸我的睡态近半个小时后,六哥突然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加上闺女入睡需要他的陪伴,便先行离开。留下王小老师和大朱哥继续含情脉脉,直到我睡饱醒来。
我问:“你们就这样干看着?”大朱哥说:“还能怎样?就我俩也弄不动你呀。”
在王小老师陪我吸完一颗烟后,大朱哥开车送我回到住处。
第二天睁眼,自己全须全尾的。
办了事,见了人,喝了酒,聊了天,困了觉,多么美好的一天。
交稿翌日,约了贾行家和刘逸云夫妇一同去看尤伦斯的展览《莫瑞吉奥·卡特兰:最后的审判》。当走到那件叫《哔嘀哔啵哔嘀咘》的著名作品跟前时,我不由一愣,这场景似曾相识…...
遇见是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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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吕欣
《野生动物在长春》系列漫画绘者
画家、艺术评论作者
原标题:《听,拖拉机卸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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