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北流》在沪研讨:用油画般涂抹的笔触,呈现林白式的“生活世界”
原创 张滢莹 文学报
本期封面人物
林白
郭天容/绘
当代小说视野中,流畅易读几乎成为读者选择阅读对象时一条通行的标准,理由很简单:时间匮乏、精力也很有限,如今的读者很少愿意在阅读中继续面对“挑战”。但这一标准,是否能够衡量一部小说质量和价值的尺度?我们又该如何理解和面对具有难度的小说?4月22日于上海复宣酒店举行的“母语、时代、回归——林白长篇小说《北流》研讨会”上,多位专家、学者就林白的创作以及相关问题展开探讨。
“60岁之后,许多作家不断捧出新作,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作品与以前相比都有很大的超越。”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说。林白由早期写诗、后来写小长篇,到接连推出鸿篇巨制的路径,与不少作家背道而驰,陈思和认为这恰恰说明作家的创作力不完全是生理的体力问题,更是心智问题,“只要心永远保持青春,创作也会迈向越来越高的境界”。上世纪80年代先锋文学势头强大,但30多年过去后,先锋文学的思潮越来越弱。陈思和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当代文学的“中年人状态”,稳重、缺乏激情——但林白是一个特例。“像林白这样还那么努力在做实验性文学的人,非常不容易,非常珍贵。当代几乎找不出另一部在艺术形式上、叙事文本上付出那么辛勤劳动和艰苦探索的文本。”在陈思和看来,先锋不意味着比别的文学更先进、更前沿,关键在于“非主流”,和市场流行的文学、大众读物反其道而行。“读《北流》肯定会碰到许多障碍,但它不仅表明了林白的立场,也表明了当代先锋的立场,只有沉入生活底层,以更接近人民大众的生活方式和语言方式,才能真正创造出先锋的语言形态、艺术形态。”
“林白始终想在文学上有所创新,把个体书写放在一个新的形式中,让它和真实的、纪实性、非虚构的东西区别开。我个人感觉林白想以此将她的个人书写区别于其他人的‘我干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样的实验是很艰巨的一件事。”作家、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安忆表示。王安忆对类似有难度的文本拥有很强的好奇心,比如阅读《尤利西斯》时,她就在做了很多功课后,慢慢寻找到这部小说的密码:乔伊斯将日常生活以及其中最琐碎、日常、无聊的事情,用经典来进行解剖,由此形成对现实生活的批判。《北流》则以一首长诗《植物志》为序,正文只有两个字“北流”,用传统的“注疏笺章体”组织、编排了全书六十万字的内容,全文以李跃豆的作家返乡之旅为地理和心理路径,“入北流”与“出北流”相互交织,延展辐射到李跃豆家族及童年好友,为读者展现一个由历史、社会、方言、文学、个人经验织就的生活奇景。“为什么要用这样‘麻烦’的形式,将故事、人物、场景全部切碎,又是以怎样的原则组合起来的?这种方式如何帮助作家进行了个人生活的处理?”这些都是王安忆希望从林白那里得到诠释的问题。王安忆同时表示,60岁的这道“槛”更多是一种社会暗示,思想者恰恰在60岁后是最成熟的,“60岁对作家来说其实是很好的时候,千万不要被年龄的陷阱困住”。
研讨会现场
从1994年的《一个人的战争》至今,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潘凯雄坦言,林白的许多作品自己只能说似乎看懂了,但又不是很自信。“林白是不断颠覆我们对小说写作认知的作家,她对自己是一个颠覆,对大家的阅读也是一个颠覆。她的每部长篇都带来了一次重新认识,让你去思考一些小说写作根本性的问题,这在中国文坛上是不多的。”他认为,《北流》中以近乎中国传统文献学的术语作为全篇的结构,这些术语指向的是时间,更是空间,“这个空间几乎没有界限,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四梁八柱’,广阔的时空里需要足够内容来填充,让读者看得懂,还要能够吸引读者,这是林白给自己出的一个难题。这种形态在这个作品里,完成度非常高,小说的丰富性、创新性得到了足够的体现。”
作品中将整体切碎后又重新组装的处理,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眼中是一种作者的隐藏,“到底里面的逻辑,所谓的四梁八柱在什么地方?这有点像法国结构主义作家罗兰·巴特的‘重新可写的文本’,读者需要第二次帮她写出来。”郜元宝同时表示,凭借《一个人的战争》进入文坛时,林白的主体是挺身而出的,但《北流》中的“我”藏得很深。
作家林白
这种写作上的变化,在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新颖看来是“由很窄、很危险的窄路上走到了一个天高地阔的地方”。在他的观察中,林白身上的“天真”,以及由“天真”所驱动的好奇,导向了一种很好的写作状态:“林白不知道传统的小说该怎么写,大家认为好的东西怎么写,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感受去写。”与此相对应的,是张新颖从《妇女闲聊录》开始获得的一种能够愉快阅读林白作品的方式:不要把它当作小说读,不要试图把支离破碎的东西拼凑,而是在非常放松的状态里一段段地读,获得支离破碎里的充分感觉。在这种不追求整体感的阅读中,他反而读出了一种“生活世界”:“生活世界就是有很多支离破碎的东西,这些支离破碎的东西紧密联系、搅成一团成为生活世界,这个生活世界的概念大于时代、历史、个人、家国等等。对生活世界的抽象描述不重要,而生活世界里的枝枝节节很重要。如果说《北流》有一个主体、正文,那就是生活世界。”
如陈思和所言,乔伊斯、普鲁斯特等作家就是从语言实验开始自己的写作,这种语言实验如今有一个明显特征,就是使用方言:“对方言的使用打破了一种比较成熟、完整、顺溜的语言便利,使思想寄托在一个个‘读不通’的方言当中,其中包含了非常宝贵的文学因素。”《南方文坛》编辑部主任、与林白同样来自粤语勾漏片的曾攀对《北流》中北流方言面临的三种压抑就深有体会:来自普通话的压抑、来自正统粤语的压抑,以及自我压抑,这三重压抑构成了作品中的复杂感受。同时他认为,南方的植物视域、自然天地的视域生成了这部小说:“这些植物就包裹在生活中,南方有对自然的幻想和冥想,也有江河的自然视角,这些都内化于南方的作家。”
作为一部小说诗学意义上的百科全书,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叶立文认为《北流》包含着近年来当代文坛比较关注的核心命题:语言哲学问题、中国小说的博物学传统和与之相关的原小说问题,以及当代小说的现代性陷阱问题。他认为,《北流》预示了当代小说内部方言写作的发展路径,即最早表现民俗风情、地域特色的方言写作,到语言哲学层面反普通话中心主义的方言写作,再到作为认识论的方言写作。其中在认识论的维度上,小说“借词语以创世,由实入虚,缔造一个疏离于北方中心主义或者主流汉语写作经验的,近乎奇幻的艺术世界”。
林白部分作品
“《北流》落实了林白以前所有的艺术、意象,有的人物原型重新出现,但是又按照自己的身体感受出发,林白说这本书装下了她几乎全部的感受,同时与世界更有联系。”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宏图认为,《北流》中,林白相对展现了一种宁静的心境,但心中回荡的是一种不安宁、不和谐的张力——“在人们期待平庸、平静和成熟的地方,反而发现了艰难、不屈不挠,甚至不近人情的挑战。这种异质性和陌生性,是她对自己创作的一种抗拒,也是对‘光环’和‘油腻’文本的抗拒,暗示着新的写作维度和空间,以及可能到达的高度。”
从第一次见到书稿到最后定稿,《十月》杂志执行主编季亚娅记忆中的《北流》起码经过了十遍修改,其中的种种细节包含着宏大的叙事野心。“也许林白老师无意于这种宏大的叙事野心,而是不停地用入北流、出北流的眼光去回望个人的经验、地方的经验。她的写作是一种油画般涂抹的写作方式,一些重复的内容和记忆,都是静心设计过的庞大的笔触。”季亚娅说,“《北流》很像长诗的写作方式,是以诗歌的方式完成的。其核心不是故事与人物的情节走向,而是感受,是世界观,阅读时可以顺着她的语言顺流而下,感受扑面而来、大雪一般的各种纷呈、流光溢彩的创造力。”
会议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复旦大学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与研究中心、《南方文坛》杂志社共同主办,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金理与曾攀分别主持上下半场会议,长江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总经理尹志勇出席会议,作家林白及方岩、陈国和、李丹梦、项静等学者、专家与会发言。
原标题:《《北流》在沪研讨:用油画般涂抹的笔触,呈现林白式的“生活世界”》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