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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秦文君:我希望用写作提供一点“唯一性” | 中国童年专刊

2023-04-22 18:1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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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秦文君 张滢莹 文学报

本期封面人物

秦文君

郭天容/绘

自1982年推出处女作《闪亮的萤火虫》至今,作家秦文君与儿童文学的缘分已经超过四十载,为我们带来了数百万字在题材风格上各具特色的作品。从30年前的《男生贾里》到后来的“贾里贾梅大系”,她也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人物长廊增添了一批经典形象,一代代中国孩子得以与作品中形象鲜明、活泼可亲的人物相遇相知、相伴成长。

近期,秦文君又为读者带来了这一系列的新作《糊里糊涂的铁哥们——贾里小时候》,首次披露了贾里小学阶段的故事。时间被进一步打开的同时,作品获得了某种自发的生长性——秦文君笔下的人物拥有了更大的言说空间,展开了对更广阔世界的探索。

从“写信高手”成长起来的作家

记者:曾经有作家指出,那么多年的写作中,秦文君始终保持着纯文学的追求。您也曾提及,插队落户时期在东北林区当教师,当时写了许多文字,虽然后来成了“废稿”,是否却也积累了最初的文学训练?

秦文君:去东北之前,我就一直保持对文学的热爱,这份热爱在去林区学校当老师后并没有停歇。只要空下来,我就会记日记,把工作生活中遇见的各种各样的事用日记和随笔的方式记录下来。虽然这些文字后来并没有直接成为作品,但也不算“废稿”,而是留下了我很多的观察、思考。那时候就有着写作梦想,想着以后我要写一部短篇,一部中篇,再写一部长篇小说就好了,就完成心愿了。

记者:“当一个作家”的梦想,当时是以很朴素的想法存在的。您也提及在那里的时候,渐渐成了写信高手。

秦文君:是的,去黑龙江后,我以前那些爱好文学的同学都分开了,都位于天南地北,只有一位温州来的姑娘和我一样爱好文学,其他周围的人都对文学没有什么感情。在这种环境中,我就和远方志趣相投的朋友开始相互写信。因为想说的话太多,信件常常超重,所以一封长信常常会分装在四五个信封里同一天抵达。就这样不断往复,往往这封信刚寄出去还没等到回信,就开始写下一封。这些信件里有许多属于青春期纷纷扬扬的思绪,都用文字的方式推敲着,又定格下来,无形中成为了一种创作的前期积累。

记者:也会给家里写信吧?

秦文君:写给家里的信,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好像给每个人写的信,我都会有不一样的写信方式,慢慢地就锻炼出了不同的风格。比如我的妈妈就特别希望知道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当时电话不方便,电报有字数限制,我就通过写信的方式,像报流水账一样把自己每天做的事告诉她:去林子里伐木、用树枝插着馒头烤着吃等等,把很多生活细节事无巨细地写下来。一开始是流水账,慢慢写着,就形成了更清晰的讲述和具体的画面,情感也更加充沛。周围人的生活、遭遇和故事,慢慢都成了我笔下的内容,就这样,我的信渐渐成了“高级的流水账”。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每次写回家的信和写给朋友的信,都不止一位读信人。很多亲戚和朋友都盼着我的信,里面写的东北当地的故事常让他们像“追剧”一样守着,他们也不断鼓励我继续写下去,所以其实当时真的有点“写信写出名”的意思。

记者:如今再读您后来回到上海后推出的处女作《闪亮的萤火虫》,仍会被其中的故事和感情所打动,可能就源自这里。

秦文君:回到上海以后,我在一家事业单位工作,步行上班的路上,会经过好几所学校。我常常流连忘返,既想到我在东北任教的那段岁月,也想到更早之前自己求学时的记忆,远距离地回想在学校的日日夜夜,很多情感和经历过的事,都是我无法忘怀的。当时我的工作是写账单,我会用飞快的速度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剩下的时间就给了写作。1982年问世的《闪亮的萤火虫》让许多人认识了我,也让我意识到真实的情感和感受在写作中的力量。为了写作,我不顾家人劝阻放弃了优厚的工作待遇,调往当时被认为很清贫的出版社,就这样一边做编辑,一边正式走上了写作之路。

贾里系列的“文气”,从来没有断过

记者:在儿童文学的创作中,40年的时间也许是不知不觉间过去的。作为读者能感受到的,是您不喜欢重复自我,始终在写作中求变。这点从许多作品题材、主题丰富性上能够看得出。在创作中,对您来说写得最舒畅的哪一类?

秦文君:虽然写作上其实不存在对自己笔下作品的亲疏,但就我个人而言,创作时,小说这个门类还是我写起来更为舒畅的一种。其中写女孩、女性生活和成长的小说,也许在心灵上跟我更为贴近。比如《十六岁少女》《一个女孩的心灵史》《小香咕全传》等,这些以女孩为主角和叙述对象的小说,我写得最为得心应手,也可能是因为其中融入了很多自己身为女性的生命体验。包括近期的《幸福课》也是我比较满意的一个作品。

记者:但《男生贾里》却成为您最广受关注的一个作品。

秦文君:的确,有时候作品的生长有自己的道路,并不单纯是以艺术性来决定的。写《男生贾里》的时候,起源是一个男孩子来自远方的来信,但《男生贾里》出版时首印其实只有2000册——出版社是亏本的。因为这对双胞胎的故事是同时构思的,所以后来推出了《女生贾梅》,首印了5000册,其实也是亏本的。当时我很愧疚,觉得给出版社造成了负担,也并不知道它们会走得那么长远。儿童文学界有这样一个说法,如果一本书能“活”过7年,那么它应该也能“活”15年。照这样说,《男生贾里》已经“活”了30年,也许还能继续“活”下去。这一点我还是挺自豪的。

记者:也正是这种生命力,使得如今“贾里贾梅大系”渐渐形成了9本的规模。这30年里您在其他作品的写作上已经形成了数次跨越,但作为系列创作,这一系列又是如何保持内在的一致性的?

秦文君:“贾里贾梅大系”里后续的作品,几乎都是相隔好几年才出一本的。我的写作后来一直在主题和行文上有变化,但这个系列的“文气”没有断。的确,人物性格的延续、关系的延续、对上世纪90年代的情景的反复“再进入”使这种续写非常难,我也做了很多努力。有的作品中,能看到一些人物关系在顺延的同时有了改变,故事在转型的同时又有承接,做了很多写作和思考上的处理,以维持其中一以贯之的“文气”。好在现在看来,这一系列的作品仍能流畅地读下来,许多小读者在来信里都以为这是一气呵成写成的。

贾里、贾梅的故事,曾多次被搬上荧幕

记者:对许多人而言,男生贾里的形象是熟悉的、固定的青少年形象,这本新作《糊里糊涂的铁哥们——贾里小时候》为什么会选择回到贾里的童年时光?

秦文君:其实这本书的缘起,是一些出版社想要改编《男生贾里》为拼音版,给更小年龄的孩子阅读。虽然有益于书籍的推广,但是《男生贾里》的故事本来就是写给小学中高年级乃至初中孩子看的,其中的故事脉络和情绪表达,低年级的孩子能读,但是未必能懂。这也让我意识到,也许可以为年龄稍小的孩子写写关于贾里小时候的故事,让大家知道这样一个头脑里充满奇思妙想、热情善良的大男孩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记者:小时候的贾里,的确把很多人拉回了当年的感受中。而当年读着《男生贾里》长大的男孩,如今恰恰成为了新作中爸爸那个年纪,读者也在其中看到了很多包容、谅解。

秦文君:是的,每一个父亲,小时候也是淘气的男孩,但变成爸爸以后拥有了不一样的角色,无论是出于本能,还是出于责任感,都会有一种牵挂和难言的苦辣酸甜。有时这种感受很难讲述,却会在对孩子行为的反馈里面一点点流露。我觉得《贾里小时候》里的爸爸,会站在当下的位置,更理解孩子,给孩子更多空间。

用心和情感写作,

找到属于自己的“唯一性”

记者:在这一系列中,您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人物长廊添了一批经典形象,同时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幽默校园小说的开创。

秦文君:其实那个时候,整体上对校园生活的表现比较少,可能在我之前没有人这样写过。幽默的确处处都有,你在读那些故事时候也许情不自禁就会笑出声,但我觉得这并非因为我写得幽默,我没有把它当作幽默作品去写。如果这些作品能按喜剧、正剧、悲剧来分类的话,我愿意把它们归类于正剧。这里面的幽默,其实源自于校园本身——这些懵懂的孩子,实际上时时制造着幽默。出于成长期的别扭个性也好,和同学之间的嬉笑也好,很多时候这种幽默是天然存在的,我只是绘声绘色地写了出来。

“贾里贾梅大系”

记者:我想到前面您说,经常怀念校园里的氛围。

秦文君:我想我可能有一种永远的校园情结。我曾经读书的小学后来拆了,中学也拆了,我很喜欢自己的母校,却再也回不去,连踏访也不可能了,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遗憾。在冥冥之中,我将这种遗憾转化成了一种希望把心绪留在学校的想法,并且用我的笔敏感地捕捉任何在校园里隐约有点光亮的东西。我想在心目中创造出自己失去的校园。

记者:这也许是时隔30年时间,当下的孩子读“贾里贾梅大系”仍深有共鸣的原因。

秦文君:越是失去,记得越牢,这可能也是帮助我写好这个系列的原因之一。在同样的经历下,别人或许并没有我这样深的感受和体验,所以我觉得我是幸运的,我把所有的体验原原本本保留了下来,融入到校园小说里。这些感受不受限于时代和社会环境,也不因为时光流逝而磨损,对当下的孩子来说,我们的感受是相通的,这可能就是共鸣所在。

秦文君与孩子们在一起

记者:其实回到您的所有写作中,在艺术风格和题材的多样性中,仍有一些东西是从未改变的。

秦文君:我希望我所有的作品,都是用心写出来的、用情感写出来的。我不喜欢跟随,也不喜欢借鉴,如果在我的阅读视野中有类似的东西出现,基本上我就会努力摆脱人家的影子,如果没法回避的,可能我就放弃不写了。不管多少,我希望我的写作中能提供那么一点唯一性。

记者:实际写作中,这种唯一性的实现其实很难,是对自己的不断挑战。

秦文君:我忠实于自我,从自己的经历出发,从自己的感受出发去写。写作是很难的,看着很容易的东西,其实存在许多可遇不可求的因素,写的时候也没有很清晰的标准。世界上没有相同的人,也没有完全一致的经历,以及由此生出的感受,我更多会跟着自己的感觉写。

记者:这让我想到不少青年作家在写作上的“怯”,也许就在于无法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唯一性,而始终陷在跟风和模仿中。

秦文君:在同个题材的作品中,除了内容和艺术性,作家的感受、领悟能力和表达能力也决定了作品的质量,我觉得只要磨砺到了一定程度,作家是能拿出具有自己唯一性的作品的。有时候的一些不确定,一是可能下的功夫还不够深,二是艺术积淀还不够。一边下苦功,一边多历练,努力去生活、去阅读,不断开拓自己,才能为好的作品奠定牢固的基础。

原标题:《专访秦文君:我希望用写作提供一点“唯一性” | 中国童年专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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