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那么，就这样告别春天吧｜今日谷雨

2023-04-20 12: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今日谷雨，我们来到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

开到荼蘼花事了，北方已经郁郁苍苍，绿肥红瘦，气温持续攀升，目之所及，体之所感，皆是夏日景象。你因为繁忙而错过花期了吗？你也对突如其来的炎热始料不及吗？来看看谷春天尾巴上的谷雨节气，与春天做一场正式的告别吧。

任是无情也动人

谷雨时节已经是晚春，花的败落，总让人惆怅。李清照以“昨夜雨疏注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写人在某一时刻突然看到花已败净而唯有叶子油油地招摇的错愕。

而海棠还不是晚春已经到来的最好注解。《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怡红院里群芳夜宴，大家一起抽花签：

（宝钗）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任是无情也动人。

（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上面是一枝荼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罢。”说着，大家吃了三口，以充三杯。

曹雪芹可能别有深意地将谷雨的花信风编织于其中。谷雨花信有三：一候牡丹，二候荼蘼，三候楝花。

牡丹雍容，品类浩繁，名字有“乌龙卧墨池”“贵妃沈醉”“蹙金珠”“雨过天晴”“玉楼春雪”“太真晚妆”。在晚春时节走进北京如中山公园、广济寺等公园古庙，你或许能遇到居士们在认真盘点牡丹花事。牡丹虽以那句“花开时节动京城”而名声大噪，但开在寂寂古园的牡丹被坚实的木质根茎掣着，郑重地盛放，不摇曳魅人，不肆意芬芳，《红楼梦》中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反而更彰牡丹之精神。

谷雨时节北京广济寺牡丹。��滑动解锁近景

《红楼梦》中，麝月抽到的是荼靡花，题为“韶华胜极”，而盛极则衰，宋代王淇在《春暮游小园》写：“一丛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其中，“开到荼蘼花事了”屡被引用。

结合《红楼梦》中语境，袭人嫁人时跟宝玉讲：“你好歹把麝月留着”，在大观园败落后，麝月的确是陪伴宝玉到最后的人，而宝玉听不得离散二字，看到荼蘼，则知道春将尽，这不是喜欢繁华热闹的宝玉所能承受的，故而宝玉“皱皱眉儿，忙将签藏了”。佛家典故中，荼靡也是花季最后盛放的鲜花，荼靡花开过之后，人间再无芬芳。

荼蘼花的一种

为喜流膏润谷芽

谷雨的名字很有诗意。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对于谷雨的解释为：“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下而上也”；《通纬·孝经援神契》记载：“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群芳谱》云：“谷雨，谷得雨而生也”。

由此，谷雨节气与农耕息息相关，谷雨节气是否降雨以及降雨量的多少，被认为对谷类作物的播种、发芽、生长有重要影响。

诗人们以谷雨时节农耕状况为题，发了诸多感慨，唐代诗人曹邺《老圃堂》写：

召平瓜地接吾庐，谷雨干时手自锄。

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

唐人李咸用《同友生春夜闻雨》作：

春雨三更洗物华，乱和丝竹响豪家。滴繁知在长条柳，点重愁看破朵花。

檐静尚疑兼雾细，灯摇应是逐风斜。此时童叟浑无梦，为喜流膏润谷芽。

为了让谷雨这个节气更有神秘性和诗意，《淮南子》记载，因仓颉造字有功，天帝为奖掖仓颉并泽被百姓，命天兵天将打开天宫粮仓，下了一场谷子雨，使得天下万民获救。因此，中国很多地方仍保留着谷雨节气祭祀仓颉的习俗。

清张若霭画墨妙珠林（卯）册谷雨

将目光暂时转向西方，波德莱尔在《交感》中写道：“大自然有如一座庙宇，在那里，充满活力的廊柱不时发出含混话语；穿越象征森林的人们，树木正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你。宛若远处融合的连串回声，汇成阴森而又深邃的整体，像黑暗和光明那样无垠，香、色、声交织在一起。”

这一论断恰可以解释节气。及至当代，节气再不只是简单地标识气候、指导农耕，世间万物将汇集于此，使我们在每一次写下它的名字时，都像倏忽穿越千年时光，一切美好的物象都在洒金落玉般涌动。

谷雨即如此，其“谷”，可以是上述的与谷物生长有关的“谷”，可以是这一时节格外活跃的布谷鸟之“谷”，可以是清明至谷雨之间所采摘的新茶——谷雨茶之“谷”，甚至可以是涌动着春潮的溪谷之“谷”。

风吹雨洗一城花

再看看谷雨之“雨”吧。

不同于春天另外两个节气——雨水、清明乍暖还寒时的绵绵细雨，谷雨时若下雨，往往是丰沛而迅疾的。

东晋王羲之有著名的《雨快帖》，王羲之在其中写及：“一昨省，不悉，雨快。君可不？万石转差也，灸得力不？”一个“快”字，点明了心情，《雨快帖》中，王羲之流畅遒逸的笔触也回应着这种心境，字字神采奕奕，其形“状若断而还连”。

王羲之《雨快帖》

中国的古代绘画中对于山水和景物的刻画总是静谧平和，但有一类画很特别，即风雨归舟图这一画题，观者在这类画中能够清晰地看到风雨、看到情绪。画家们会用浅设色而水墨苍劲淋漓的技法，以横刮阔笔扫出狂风大雨。这样的“风雨”充斥在整个画面中，有强烈的艺术冲击力。

南宋夏圭《风雨归舟图》

配合这样风雨的是几乎要倾倒的树枝、逆舟、佝偻着身体的行人，他们共同回应着狂风暴雨，生动毕肖，具有运动感。

戴进《风雨归舟图》（局部）

这几幅中国古典绘画也让我们想到日本最著名的版画师们的作品，如歌川广重《东海道五十三次庄野白雨》和《大桥安宅骤雨》，同样描述的是一场忽如其来的雨带给人们的惊惶，不同于古典绘画中的水墨皴法，重线条和色彩的浮世绘以密密麻麻的线条来画骤雨之急促与细密，顶着斗笠蓑衣的行人四散奔逃，远处的山林已浸没于幽深之中。

《东海道五十三次庄野白雨》

《大桥安宅骤雨》

浮世本来多聚散

谷雨三候为：“一候萍始生，二候鸣鸠拂其羽，三候戴胜降于桑。”

“萍始生”是古人对于植物之变化的捕捉，谷雨的前五天，浮萍开始由星星点点的斑驳蔓延开来，将偌大的水面庇护。

浮萍是最早入诗的自然物象。《诗经·小雅·鹿鸣》中有：“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即指晚春时，生活在深林与沼泽畔的小鹿嚼食着初生的浮萍之情景。

南宋马世荣《仙岩猿鹿图》局部

来到魏晋时期，彼时政权更迭频繁，社会混乱，有鲁迅所说“药与酒、姿容与神韵”的洒脱；也有朝不保夕、人生苦短的身世之叹。诗人们常将自己的气运比作随波逐流的浮萍，曹丕写：“泛泛绿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曹植写：“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

浮萍写入中国人的文化性格，是唐代王勃《滕王阁序》中的那句：“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们以“萍水相逢”接受了人生的聚散离合，欣喜于因缘际会的相遇，也慨叹于浮萍逐流水般的错失。

或者单纯欣赏浮萍的美吧，圆明园在每一个盛夏都有接天莲叶，浮萍、睡莲点缀于其中，光影斑驳，是属于晚春与盛夏的浪漫。

浮萍类植物和水面变幻的光影对艺术家们产生着持续的吸引力，印象派画家莫奈进入晚境，于家乡吉维尼日复一日地观察着他钟爱的水上花园，画了两百多幅睡莲、艺术评论家说，看到这些画，我们就像被投掷到了一个无边际的池塘中间，置身于鸢尾植物和睡莲之中，此时，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被他那像施了催眠术般的多彩画面所降服。

莫奈的池塘

山家谷雨早茶收

关于谷雨的诗词中，出现最多的意象就是茶。

唐代诗人陆希声《阳羡杂咏十九首》中写及：“二月山家谷雨天，半坡芳茗露华鲜。春醒酒病兼消渴，惜取新芽旋摘煎”；宋代诗人黄庭坚《见二十弟倡和花字漫兴五首·其一》写：“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未知东郭清明酒，何似西窗谷雨茶。”；书画家郑燮写：“不风不雨正晴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几枝新叶萧萧竹，数笔横皴淡淡山。正好清明连谷雨，一杯香茗坐其间。”

文徵明在《茶具十咏图》后的题跋中记载了于谷雨前因为抱恙而未能参加的一次品茗盛会，他的好友送了几种好茶给他，他也能自得其乐：

嘉靖十三年岁在甲午，谷雨前三日，天池、虎丘茶事最盛，余方抱疾偃息一室，弗能往与好事者同为品试之会。佳友念我，走惠二三种，乃汲泉吹火烹啜之，辄自第其高下，以适其幽闲之趣。偶忆唐贤皮陆辈“茶具十咏”，因追次焉，非敢窃附于二贤后，聊以寄一时之兴耳。漫为小图，遂录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