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热闹的《西游记》世界里，竟有如此多适宜现代人的“清凉剂”

原创 竺洪波 文学报

深入《西游记》文本，心学内容随处可见。这些内容多半以清丽灵动的文字，夹在缤纷繁茂的故事里，成为一股“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清凉：《西游记》的心学境界

文 / 竺洪波

（刊于本报4月13日）

《西游记》跋山涉水，降妖伏怪，火爆热闹，但也有宁静幽雅的一面。世人谓之心灵的“清凉剂”。

清凉，来自心学。

心学，是宁心静气、修身养性的学问。孟子“万物皆备我心”是其开端，明代王阳明集大成。诞生于明代的《西游记》受王阳明心学影响极大，从外到里都有心学的影子。世德堂本《西游记》（万历二十年金陵世德堂《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凡二十卷，以邵雍《清夜吟》诗“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二十字编目，看来并非偶然。邵雍是宋代重要的心学家，这首《清夜吟》也是著名的心学诗。清月意象，配上微风碧水，月为“阳中阴”，水为“风中柔”，两者相映成趣，水月之清，月映水中，意境优美，令人陶醉。

▲ 清末西游绣像（下同）

再看世德堂本陈元之《刊西游记序》：

其《叙》以为孙，狲也，以为心之神。马，马也；以为意之驰。……魔，魔；以为口耳鼻舌身意恐怖颠倒幻想之障。故魔以心生，亦以心摄。是故摄心以摄魔，摄魔以还理，还理以归之太初，即心无可摄。此其以为道之成耳。

这段话充满象征隐喻意义：以狲、马为心意本真的借代，将魔视为达到心意本真的“颠倒幻想之障”，认为《西游记》降妖除魔，其旨即在“摄心以摄魔，摄魔以还理”，最终实现“归之太初”“心无可摄”，也即原初心意本真“道之成”的境界。

深入《西游记》文本，心学内容随处可见。这些内容多半以清丽灵动的文字，夹在缤纷繁茂的故事里，成为一股“迎面吹来凉爽的风”。

第一回叙美猴王为求长生寻仙访道至西牛贺洲须菩提祖师洞穴——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灵台、方寸，都是心的借代，斜月三星也暗指心：“斜月像一勾，三星像三点”，李卓吾评本发挥说：“言学仙不必在远，只在此心。”孙悟空求道以及后来的取经，都是修炼心意的过程。

第十二回叙唐僧赴西天取经前，众僧以“峻岭陡崖难度，毒魔恶怪难降”相劝，三藏以手指心曰：“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联系他常默念《心经》抵御外魔，可知他之所以能以微弱之身抵御外魔，战胜困难，力量的源泉即在于心。用今天的话讲：内心强大。

对于《西游记》的心学感悟，最深刻、最有影响的无疑当推晚明学者谢肇淛的“求放心”说：

《西游记》曼衍虚诞，而其纵横变化，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下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一咒，能使心猿驯伏，至死靡他，盖求放心之喻，非浪作也。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孙悟空开始时无法无天，恃力胡为，而且“莫能禁制”，都是那颗燥热、狂动的心闹腾的，后来皈依佛教，心灵重新平静下来，“至死靡他”，成了正果，这是一个“求放心”的过程，也正是《西游记》的深刻寓意所在。

那么，什么是“求放心”呢？

《孟子·告子上》说：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认为，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只有赤子之心是纯真无暇的。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在成长过程中会受到诸如功名利禄等私欲的侵害而丧失真心，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路闭塞、良知迷失。有的人鸡狗走失了知道满世界去寻找，心灵丢失了却麻木不仁，不求反思，这是很值得悲哀的。所以孟子说“大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把保持儿童般的真诚视为有德君子的标志，所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而学习和学问之道就是要把我们已经丢失了的赤子之心重新寻找回来，从而达到修心养性的目的。当然，“赤子之心”不是孺子般的无知无为，而是君子美德懿行的一种象征，借用现代西方文论术语，叫“人类的第二次童真”。

对于“求放心”说，鲁迅先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清代关于《西游记》的讨论，谈禅、证道、说儒所见蜂拥，不一而足，但“假欲勉求大旨”，则谢肇淛关于“求放心”一说，“已足尽之”。

诚然，现实世界充满功名利禄的诱惑，炽热烦躁。用《西游记》的话说，是“在在火焰山，处处荆棘岭”。面对诱惑，人们更要守护好自己的心灵，自觉抵御火焰伤心，荆棘上身。淡泊宁静，心平气和，也即静和定，都是人最美好的品质。我们终究会发现，那种内心世界的镇定与宁静所带来的精神愉悦，才是我们孜孜以求的人性需求。而阅读《西游记》，即是走进清凉世界。在谬悠、荒唐的神魔故事中，在浪谑笑虐、参差俶诡的描写中，在充满“滑稽”和“卮言”的文字里，领悟修身养性的真谛，达到宁静无欲、鸢飞鱼跃的人生境界。

对此，古人早有感悟：“何为火焰山？心里燥热者是也；何为芭蕉扇？内心清凉者是也。”宣称《西游记》大旨在修心养性，“悟之者在儒即可成圣，在释即可成佛，在道即可成仙。”在炎热的大千世界，它是一股迎面吹来的清风，荡涤、净化着人们的精神和灵魂。

原标题：《火爆热闹的《西游记》世界里，竟有如此多适宜现代人的“清凉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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