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评｜夜市经济如何理性发展下去

2023年4月17日晚，重庆，人们在江北区观音桥街道好吃街品尝美食。视觉中国 图

这两天，全国很多地方的温度一下子升了起来，不少城市最高气温已经来到了三十多度，人们的大衣刚脱，就换了衬衫和短袖。

赶在天气转变之前，山东淄博早已火得发烫，红得发紫。或许和人们对“一日入暑”的身体感触一样，淄博烧烤的热度，让人欢喜让人忧。欢喜的是淄博，忧虑的则是其他城市。

然而，淄博烧烤一定不是夜市的全部模样。

夜市经济一定是多元的

每个城市有不同的业态，有不同的文化和生活习俗，也必然需要不一样“味道”的夜市。

眼下，淄博因烧烤而红，要切忌所有地方一窝蜂地上马“烧烤项目”，而一些本身也有着特色烧烤的地区，也大可不必产生流量焦虑，更没必要盲目地进入传播场域，而是要保持定力和冷静。因为走红、出圈的机会是偶然的，但根本来说还是要有丰厚的土壤。

事实上，淄博烧烤在这一波走红之前，已经具备了相当成熟的基础和口碑。淄博烧烤是淄博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保留有独立小炉纯炭有烟烧烤，在淄博陶瓷琉璃博物馆里，陈列着几千年前当地用于烤炙食物的陶琉容器，也见证着它的发展历史。

夜市经济一定是多元的。每个地方都应该结合自身的特点和条件来打造夜市。比如在长沙这样一个以丰富的夜生活著称的省会城市，如果单论吃，烧烤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口味虾、臭豆腐、刮凉粉、奶茶等都很受欢迎。另外，长沙的购物、演出、集市活动等，也都是夜市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如上海这样的大都市，烧烤夜市一般集中在郊区，比如松江泗泾夜市，而不太可能处于市中心。至于市中心的夜市，则由城市观光、酒吧、24小时书店、便利店等构成。而对于一个不甚知名的地方小城市来说，夜市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身的特色，符合自己的城市气质和市民生活习惯。

夜市需要的不仅是“走胃”，更是“走心”，而完成由“胃”到“心”的越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最近，有网友建议，“淄博降降温，可以让大家冷静一下，然后拿出更多的解决方案，包括烧烤排队、交通路线、停车难、住宿等问题，要尽量引导去其他产业，如文化、历史、自然和体验等。”这位网友的话很朴实，却一语道破了淄博烧烤当下所站立的交叉路口：下沉、延伸，才会有更大的格局与机遇。

我们也可以看到，随着淄博烧烤声名鹊起，当地人正在构建一种身份认同和地方认同。他们有的可能是和夜市有关的从业者，事关自身利益，在这波热潮中身体力行，有的可能仅仅是一种名誉性的认同。但这种认同下的情感绑定，有时也会让人过于感性和被动。

4月17日，淄博市发改委、市监局发布《关于规范经营者价格行为提醒告诫书》，在强调要依法经营、明码标价、杜绝欺诈的同时，还提到要“珍惜机遇，共享发展”“各有关行业协会商会要切实着眼本行业健康发展和可持续发展……促进行业品牌建设，增强行业竞争优势。”

显然，淄博已经意识到问题，而现在正是需要清醒的时刻。只有冷静下来，虚心走向务实，所谓的流量，才能真正演化为“留量”。疯狂不是一种常态，也无法成为常态。

自然而然，用心营造日常

历史上的淄博，曾经“阔”过。无论是自然资源还是人文资源，淄博其实都不差。

淄博其名，便是自然和文人的结合。提到“淄”，人们很容易想到临淄——周朝和春秋战国时代的齐国都城。如今，淄博的临淄区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战国策》中这样描写当时的临淄——“监淄之途，车彀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趾高气扬。”

小时候，这段文字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仅因为其比喻、夸张等修辞的优美，还在于以极简洁的文字，描绘出了人山人海的清晰画面感，让人心生向往。如果真的有时光机，彼时的临淄也会是一个网红打卡地。

临淄人多，人文气息自然也厚。《史记·苏秦列传》称，“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所谓“趾高气扬”，神态源于底气。当下的淄博名噪一时，但如何厚植底蕴，显然不是一时的工程。

淄博的另一半，是“博山”。博山风景名胜区是山东省1985年批准的第一批省级风景名胜区，2002年5月被国务院审定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拥有大小景点200余处，景区面积73平方公里。

另外，淄博还是蒲松龄故里，当地建有聊斋城，已形成体现蒲文化、聊斋文化特点的江北文化园林。

所以，淄博不能被烧烤代表，也不能困在烧烤的烤炉里。

这一波，淄博之所以走红，很大程度上源于人们对正常的、流动的、热闹的市井生活的追寻。夏日就要来临，在清凉的晚上，渴了就饮，饿了就吃，闷了就出去走走，这才是广大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这跟社会荒芜不荒芜，并没有关系。问题只是，如何营造，或者说回归这种日常？

近年来，类似淄博这样因为一种美食、一处风景、一样民俗、一个人物而走红的城市不在少数，但完成升阶者有几个？当一个地方暴得大名之后，该做的绝不是享受流量，该期待的不是躺赢，而是要努力避免滑入丁真＞理塘、烧烤＞淄博、某地文旅局长＞某地的陷阱。

网络是没有时空限制的，但线下旅游消费有。国铁济南局淄博站站长王德伟表示，目前，前往淄博的旅客，大多是来自周边的济南、青岛、章丘、青州、潍坊、东营等城市，年龄也多为青年旅客，且主要集中在周末。

坦白讲，很少有游客会真的不远千里、乘坐高铁飞机去往淄博只为一口烧烤，这一顿口食的成本未免太贵。即使有一些土豪并不在意这些成本，但时间呢？所以，当远方的客人慕名而来，肯定不只是为烧烤，也不只是因为卷饼+小葱+烤串的特色，他们更想体验的是“烤”的过程，是氛围和环境，是沉浸式的消费。

吃、玩、游，是并行缠绕的，合在一起才叫旅游。只有吃的，只能算是觅食。

循序渐进，全方位锻造品牌

有学者认为，景区型夜市对外地游客的强依赖性可能造成季节性和突然性危机，生活型夜市因兼具旅游和日常生活服务而受影响程度较小。显然，走红于社交网络、在年轻人当中拥趸无数的淄博烧烤，属于生活型的夜市。那么问题来了，淄博的“兼具旅游”和“日常生活服务”呢？

夜市的持久红火，必然与一座城市的其他文旅资源相配套。如果只是美食，甚至只是烧烤，还是很难吸引到远方的客人。目前的淄博烧烤，更多地是在做一种“附近经济”。

泰国清迈是有名的夜市之都，吸引了世界各地游客前来打卡。而其之所以形成，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清迈夜市周边几乎都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如清迈古城、素贴山、清迈大学、诸多寺庙等，游客们通常白天在景区游览，晚上光顾夜市，这种布局非常适合人们的活动规律。

同样的道理，人们去重庆，绝不是只为吃一顿火锅。人们会在白天看一看大足石刻、喀斯特地貌，瞅一瞅古时的白帝城、雄伟的三峡，走一走磁器口古镇，体验一把重庆的山路十八弯、汽车和地铁穿梭在楼宇的感觉，晚上游览灯火通明的洪崖洞，然后在科园、弹子石、回龙湾等夜市品尝美食。

生活型的夜市，不可能离开这些配套单独生存，它是一个生态，是一个系统，不能单线发展。

曾子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当下人们渴求的，也无非是“莫夏者，短袖拖鞋，好友五六人，一家六七口，吃乎烧烤摊，谈乎聊斋，嬉笑而归”。为什么孔子认为曾子的境界最高？就是因为这段话逸散出的生活化的理想，其实并不容易实现。

而反过来讲，能够承载这种理想的环境，也并不容易打造。让夜市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不只是网红景点，这其实挺难。一个可持续的夜市，不只是有美食，其更大的意义在于构建一种公共生活空间，体现出一种明显的共享价值：休闲的、餐饮的、娱乐的、社交的，乃至是地域生活气息和状态的沉浸式共享。

中国旅游协会休闲度假分会秘书长曾博伟认为，“一座城市特色的形成，其实是长期积累的过程，也是更广泛公众认同的过程，从网红走向长红，这个周期可能是几十年。”城市IP的形成绝不可能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它需要各方面综合性的构建，既依赖于机遇和形势，也必然经历质疑、否定和磨砺。而城市IP的价值在于成就城市，而不是成就IP。

值得一提的是，每年5月1日—7日，淄博会举办中国淄博国际聊斋文化旅游节。眼下，随着“五一”假期来临，淄博能否走出“烧烤”标签的局限，进入更大的文旅天地，进一步考验着当地的文化开发与维护能力。

文旅经济不是金庸笔下江湖式的“大闹一场，悄然离去”，而是要在热度正酣的时候冷静下来、沉下心去，踏实向前，其最终考验的不是爆发力，而是耐力。若干年后，我们希望当人们提起淄博，会说“去这个城市旅游不错”，而不是“这个城市当年红过”。

海报设计 赵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