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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身边 | 甘鹏祺:以路人与龙套的名义,在橙光游戏的世界里相逢
以路人与龙套的名义,
在橙光游戏的世界里相逢
作者 | 甘鹏祺
2014年的大洋彼岸,22岁的珑桃在玩过许多橙光游戏之后,决定亲自创作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重生游戏”。
同年4月,内陆的一个五线城市里,六年级的甘蔗在微机课教室,偶然点开一款橙光游戏,很快便被游戏中所描绘的世界深深吸引。在玩了十几个小时的死亡结局后,他鼓起勇气在游戏评论区里询问游戏的作者:“请问这个游戏怎么进主线?”
珑桃与甘蔗相隔九岁,相距一万公里有余,但通过一根网线、一个问题,他们在那一刻相遇了。随后他们经历过短暂的断连、重逢,交流媒介从台式机到笔记本电脑再到手机,平台从橙光转移到贴吧,再从微博私信到微信,但再也没有中断过。
八年时间弹指一挥,珑桃终于在几经波折之后,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了当地社区的牙医,而小学生甘蔗变成了大学生,但他们惊讶的发现,每个人在世界当中的位置,原来都被珑桃后来做的游戏中的女主角陆仁一语道破。但无论是游戏的缔造者还是玩家,都从那个始终没多少人看的游戏当中,获得了比自己想象中多得多的,独特的成长。
时间回到2014年。六年级的甘蔗是典型的双职工之子,父母工作忙,常常把他关在家里。小学时的甘蔗少有外出活动的机会,也没有在院子里结识到能够共同玩耍的小伙伴。他总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家里早早买好的厚厚的台式机,与许多同龄的男孩一样,爱上了电脑里的虚拟世界,尤其是以4399为首的小游戏站。站内的游戏种类多样,包含益智、动作、射击、经营等等,但玩久了甘蔗总觉得厌倦:他不喜欢无意义的,仅仅考验玩家操作的游戏,他想通过游戏精妙的剧情,进入一个新的文本世界。长大以后的甘蔗意识到,原来还在这么小的时候,他的偏好就已经涉及到游戏研究中最旷日持久的论争——“叙事学”与“游戏学”之争,并坚定地在故事性与游戏性之间选择了前者。
在2月份的一天,甘蔗像往常一样打开4399,随意点开首页的一个游戏。点开之后,他发现这是“橙光游戏”在4399游戏平台上做的推广。玩了5分钟以后,甘蔗打出了游戏的第一个死亡结局:主角潜伏失败,作为书记员回到延安,然后在60年代的动乱中死去。此时的他才想起来看一眼游戏名——《潜伏之赤途》——一个以抗日战争时期的谍战为背景的游戏,也是后来玩家公认的,橙光游戏史上最优秀的作品之一。
橙光游戏在后世大家的追加定义中,被认为是一种“视觉小说”。小学时的甘蔗自然不知道这样的定义名,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橙光游戏与自己曾经玩的游戏都不同,它不考验甘蔗的手速、操作技巧,而只考验他在关键选项中做出的不同选择。比起游戏确实更像小说。
实际上,2014年或许也正是橙光游戏打开市场,用户激增最多的一年。随着网络文学,尤其是女性向文学的井喷式增长,网文及其改编的影视作品裹挟着大量受众促成了IP时代的到来,强大的IP带给同人创作不俗的流量,橙光游戏正好契合了新时代的文化消费习惯。2013年,追求快速、可视化、人性化、无编码操作的橙光游戏制作工具问世,力求让游戏制作的门槛降到最低。而13年上线,以11年风靡全国的宫斗剧《甄嬛传》为蓝本的文字冒险游戏《清宫计》的爆红,又为橙光带来了更多的创作者与玩家,也让橙光游戏的总裁柳晓宇进一步坚定了视觉小说商业化的征程。尽管如此,对于甘蔗等最早一批玩家来说,此时的橙光游戏仍处于草创阶段,非商业化、非正式发行、有着自主表达的独立游戏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珑桃也是这个时期发现橙光游戏的,尽管她的创作史要远比发现橙光要早得多:早在四年级时,她就在全家人的众目睽睽下写出了第一个“玛丽苏”的故事。而幼时从湖南到深圳、江苏,无止境的迁徙,以及初中举家移民,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之间反复穿梭的经历,又让她早早体验到形单影只的寂寞感。尽管父亲一直以创作会阻碍学习为由,并不支持珑桃的创作;但在朋友如浮萍般极易飘散的童年里,创作出一个新世界,本身即为珑桃安定下来的方法。她不爱写日记,却会通过想象人物形象之间的互动来表达自己生活中难以排遣的情绪。她喜欢常驻在fanfiction.net和百度贴吧写她的偶像,赵云以及网球王子中的菊丸英二的故事。
等到珑桃发现橙光游戏的时候,她喜欢上文字游戏这个媒介,已经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在橙光制作工具诞生之前,国外常用的制作引擎是renpy,一个要求有python基础,对正版化素材存在要求的软件。珑桃没有专业的团队,没有能提供素材的合作画师,空有一脑袋的故事,这些隐形门槛阻碍了珑桃真正开始制作文字游戏的脚步——直到橙光的出现。橙光初期为了迅速拓展市场,尽可能降低了制作游戏的一系列门槛,对素材的版权要求也降到最低。“反正我不与官方签约,不实现商业化,只是做着玩。”怀着对三国时代的喜爱,以及对做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重生游戏”的不懈追求,珑桃制作了一个以三国民间流传的虚构人物马云禄为原型。在民间的想象中,马云禄是马超的妹妹、赵云的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寄托着少女幻想的“玛丽苏”;但珑桃却更想探究,这个角色在乱世之下应该如何为自己赢得独立自主的命运。
在制作游戏的过程中,珑桃越来越发现,文字游戏有着远超小说的魅力。它可以插入更多的音乐、图片,并且以一种身临其境的方式再现游戏中人物的不同抉择,这些都能更好地让玩家产生一种“代入感”。在珑桃看来,这种代入感并非形式上的,给予玩家尽可能多的选择线路的可能,而是真正能够与游戏中的主角产生共情。她的做法无疑是成功的,在甘蔗看来,游戏中最精彩的部分绝对不是男女主角的互动,而是母亲、祖父对女主角的教导,以及与兄弟之间打闹的情节。在最细节的地方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亲情,无疑是完全沉浸进入主角故事的明证。
“请问这个游戏怎么进主线?”六年级的甘蔗在失败无数次后,注册了橙光账号,在游戏评论区下与珑桃建立了联系。在六年级到初二的日子里,甘蔗总是珑桃更新游戏之后第一个体验的玩家。在那些被留下的微博私信记录里,甘蔗总是问珑桃这个地方应该选什么选项,那个地方埋下的是什么铺垫,他甚至有过三分钟的热度,想为同人游戏中的人物再写一篇同人文。游戏之外他们也无话不谈,比如吐槽橙光平台上的烂游戏,以及评论各种各样的新闻。珑桃有时候会问甘蔗,你没有在骗我吧?你真的是初中生吗?连小学生都会熟练使用抖音快手的当下,初中生甘蔗已经不足为奇,但在2015年的时候,网络对青少年成长的提前透支,恐怕还是身处异国的珑桃所无法想象的。长期在网络中游荡的甘蔗长成了那种,有些尖利,你相信他会刺穿生活而不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男孩。这样的孩子在当下可能是厕妹群体中的一员,在隔空喊话bot下宣泄着自己的刻薄。
甘蔗至今还记得,他是在日漫的贴吧里遇见默默的,他俩无话不谈,每日每夜,但默默却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突然断联,自此再也没有联系过他。网络的联系居然是这么脆弱的东西,甘蔗想。升入初三,珑桃告诉甘蔗,自己这一年学业上会很忙,游戏更新会大幅度减慢,甘蔗也终于在现实生活中结识到了自己的朋友。他俩的交流自然越来越少,终于断联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2017年的互道春节快乐。
甘蔗与他最要好的两个初中朋友有一个QQ小群。在群里,三个人的昵称分别为“思维江化”、“江信江疑”与“陷入江局”,他们的坚固友谊建立在每天对作业答案,模仿《小时代》但讨厌郭敬明之上。中考毕业结束以后,另外两个同学顺理成章地前往市里的公立一中——一个成绩没有那么好但也不差,校园面积很大、管理宽松、师生之间像朋友,还可以带手机的高中,所有校园青春小说都会发生的地方;但甘蔗却纠结良久,前往了市里的一所衡水制私立中学。在安逸温室里待惯以后前往那里,甘蔗要被迫接受很多奋进的规则:两周放半天假的寄宿制管理,清一色的校服、打鸡血自我催眠的跑操口号、八个人要在两个洗漱池前,十分钟内洗漱完毕等等。甘蔗离开家第一次前去学校军训的时候,在群里发言说:“你俩接着聊,我两周以后回来一个一个回。”那两周是他十五年的人生中最难捱的两周,他没有料到,脱了一层皮的自己再打开手机时,三人群聊没有任何更新,就像谁也不会料到“江”梗所指代的对象会在五年以后真的去世一样。
半天的休整过后又是两周,那两周对于甘蔗来说过于漫长而惊惧了,像是一脚踩空了台阶,在半空中下坠然后惊醒。走之前他试着向两位朋友发私聊,再次拿到手机的时候,发现他们回复了自己走之前的消息,但再也没有回复新的。他按捺住内心的情绪问“江信江疑”:“怎么不找我说话呀?”,过了几分钟,对方回复甘蔗说:“我发了你也不能及时回呀。”甘蔗狼狈地发现,两个朋友正在不可避免地在自己的生活中蒸发出去,原来真实生活中的联系也不比网友坚韧多少:有共同的兴趣、有大家都会玩的梗,加分;去往不同的高中、不能及时回复,直接减到零分。甘蔗对高中能否交到朋友也不抱希望,在他看来,“班里大部分人情商都还不错,交往都很令人愉悦,但都难以交心。”
在最忧郁的那几周里,甘蔗想到了珑桃,他终于理解台湾歌手张悬歌词里唱的那句“我拥有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是什么意思,没有任何关系才是理所当然的。2017年9月9日,甘蔗以一种与初中极不相符的谦卑的语气,给珑桃发了一封长长的私信,私信的第一段是“珑桃好久不见,你还好吗?”结尾是“我已经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睡前却依然总是回忆起过去的时光。”他想起初一时候的默默,暗示自己断联才是常态,试图把这次求助的期望降到最低。
等到9月24日,甘蔗再拿到手机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珑桃11号的长回复,她在回复里写:“的确,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哪天宴席才会散去,还是可以尽情地享受啊!我一直以为网络联系是最脆弱的一种关系,但是你看,三年了,我们还是愿意互相倾诉;三年了,很多老朋友还是会时不时来贴吧潜水冒泡。这些关系比很多三次元的关系都坚固许多,简直很奇妙呢!”甘蔗的内心感觉到暖意。在短暂的断联后,他们再次重逢,试图将最虚无缥缈的网友关系延续下去。
在断联的日子里,珑桃在制作三国游戏这件事上逐渐疲倦,她开始怀疑自己也怀疑玩家:“不管我怎么写,因为是同人来看的人,他总会有他自己的一些主观的意识在里面,我很难分辨他们到底是喜欢我的文字,还是因为对本身人物有感情。而正好我的文字唤醒了他们的感情?”
而申请研究生的失败彻底成为了压垮珑桃的稻草:自高中做义工开始,珑桃就一直梦想着成为一名牙医,但这其中的波折却一言难尽:大三的时候,外公外婆的相继去世让珑桃的心境与成绩都开始长久的下滑。而尽管她申请到了一些牙医的学校,梦想已经近在咫尺,但因为个人的原因却不得不放弃。她不得已地选择曲线救国,在研究生阶段研究微生物,试图毕业之后再去读关于牙医的硕士。但命运再一次向珑桃开了玩笑——她在最后的面试中发挥失常,再一次收到来自学校的拒绝信。心态濒临崩溃的珑桃开始创作新的原创游戏,讲述的是女主人公陆(路)仁(人)如何成长为独一无二的“臭豆腐传奇”的故事。
珑桃说,她最开始只是说想做一个最白痴、最放弃治疗、最玛丽苏的作品,用它来排解她内心的烦躁情绪。但当她种下人物种子的那一刻开始,故事世界似乎就开始按照自己的逻辑进行发展。当珑桃写到女主角陆仁因为家庭债务问题,无法继续上学而必须继承店铺的时候,她发现路人不甘的心情和现实中的她是何等相似。她再也没有办法将游戏中的人物看作是单纯发泄情绪的工具,而是真正平行世界的人物,她想给自己笔下的人物一个应有的结局。在随后长达六年的创作生涯里,珑桃总共写了120w字。
甘蔗也像初中那样,依然与珑桃保持着联系。他两周放一次假,与珑桃相隔着13小时的时差。从2017年到2020年,每隔两周,他向珑桃发的消息总是很长,里面无话不谈,包括对游戏最新剧情的感想、自己的月考排名、文理分科的纠结,以及情窦初开的暗恋;每次模拟考试,他都在试卷上写下游戏中曾经触动过他的句子。越过狂妄的青春期,甘蔗渐渐地发现,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原来早就被游戏中的女主角陆仁一语道破:“原来我们都不过是生活中的路人而已呀。”他向珑桃感慨。
“是呀,但陆仁还说‘每个路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时刻’呢。”珑桃回复道。
从最应试教育的俗套角度来看,甘蔗是在高中的最后时分迎来自己的时刻的:高考的时候,他像每一次考试一样把珑桃游戏中的句子写在卷子上,这是仪式,也是潜移默化的习惯。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超常发挥,能够前往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现如今的甘蔗依然认为自己是路人,但他也开始相信,路人也有自己的故事与时刻。
出诊十二个小时以后,珑桃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她简单洗了个澡,打开电脑,为接下来的爆发戏的更新做准备。她首先要做的是为这一段剧情配上人物立绘:珑桃点开马天宇与郑爽主演的《流淌的美好时光》,一部改编自郭敬明的《悲伤逆流成河》,豆瓣评分仅有3.7的作品。她先是用六倍速的速度迅速过着剧情。而过到马天宇的戏份时,她又将播放速度放慢到1/4,试图一帧一帧地截下马天宇的爆发镜头。重复了五次以后,珑桃终于成功,她忍不住给甘蔗发消息吐槽:“你能想象我四分之一倍速重看这些傻逼剧情的感受么?还得瞪大眼睛仔细看,不然错过最适合的那一帧[骷髅]。”
除了P图以外,珑桃还需要寻找能烘托剧情氛围的音乐。她点开她存下来的纯音乐文件夹,一首一首从头开始放。从一百多首里选出十首,五首,三首,最终还是觉得第一首最合适。做完这些以后,珑桃看了一眼表,指针指向凌晨两点,上一条消息是甘蔗给她发来的微信聊天:“少更新会,早点休息2333。”
不累。珑桃想。珑桃有时候也会惊讶地感慨,自己居然已经更新了六年,写作了120w字了。但真的细想又会觉得坚持下来挺容易。从小学四年级创作第一篇作品开始,写作就成了她难以割舍的东西。牙医工作太过疲累,在同事出去玩或休息的时候,写作就是珑桃的休息方式。“我觉得我有1/3的情节都是睡前想出来的。”尽管写完之后珑桃依然会觉得很累,但创作带给她的快乐和成就感又是那样独一无二。
但创作文字游戏所需要耗费的心力是远超常人想象的。珑桃曾经估算过,同样是1万字的故事,制作文字游戏所需要耗费的时间或许是小说的5倍以上。除了寻找合适的立绘与配音以外,最耗费精力的部分莫过于做剧情分支。文字游戏作为一种多选项多分支剧本的文学媒介,具有极大的开拓空间。但是要想把每个分支写好,甚至连贯地串联起来是非常花精力的事情。甘蔗最初玩到的《潜伏之赤途》纵然在剧情上可圈可点,但在多线分支方面就显得较为敷衍,过多的“选错即死”其实限制了玩家自主探索的可能。但珑桃始终认为每个选项都应该有其自己独特的意义,都能够符合游戏主人公可能做出的反应,也更能够展现角色性格所导致的命运的必然结果。甘蔗总是称道游戏中信任值的设定,信任值的变动不完全与选项重合,有时候任何一句对白都会影响角色的想法,甘蔗觉得这样的设置让人物角色都活了过来:他们不再是玩家操纵的提线木偶,而是有自己的思考,能听得懂各种弦外之音,在主视角之外也有自己私下的筹划。
可惜,珑桃的用心只有很少的玩家能够接收到。珑桃感到最挫败的时候,不在制作阶段,而是在于更新之后:每次她自认为更新了一段非常精彩的戏,更新之后总是没有风声:没有人分享玩后的感悟,也没有人对这段剧情有所评价。她像是在对真空挥拳,收不到任何反馈,只能听到自己挥出的阵阵风声。
事实上,珑桃的经历并不在少数。2016年以后的橙光游戏,已经形成了一套由游戏制作者向网站提交作品,网站编辑挑选精品作品给予指导,进而将其孵化成付费作品的,类似于起点、晋江等网络文学创作平台的UGC模式,有了成熟的商业化机制和IP意识。对珑桃等作者来说,橙光曾经的低门槛能够让游戏制作者们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世界,但现如今却成为尼克·斯尔尼塞克笔下的“平台资本主义”,作者要么与平台签约,忍受不平等的合同,逐渐从“艺术创作者”转变为“创意劳动者”,通过遵从平台牟利的规则来获得平台的推广流量;要么就像珑桃这样的业余创作者一样,远离平台的束缚,但也不可能获得曝光的机会。只能为爱发电,自娱自乐地完成一个没多少人看的故事。
但珑桃也没有料想过,到头来,父亲会成为这个游戏最坚定的支持者。从四年级开始创作时,如何与父亲斗智斗勇就成为珑桃必修的课业。父亲总是对她说,当下的学业更重要:等你移民了,等你考上大学了,等你去读牙医了,等你生活稳定了,你再慢慢写;他甚至尖锐地斥责过珑桃四年级时的习作,说你写的那是什么东西。但珑桃从来没有中途放弃过写:她在课下写,在休息时间写,在网络论坛、贴吧和橙光游戏平台上写。游戏破百万字以后,父亲又开始鼓动珑桃多注意生活,不要花太多时间去写作,在那样的瞬间里,四年级的珑桃被父亲指责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摊牌吧,她想,她把自己做的两个橙光游戏链接都给父亲发了过去,想看父亲到底如何评价。
珑桃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反应的全过程:在开头最弃疗的那些情节里,他笑的前仰后合,一直鼓动妻子来玩,还问珑桃是不是有过类似的感情经历才写出男女主角之间的互动过程。笑容背后可能真的把这个游戏当成了解压的弱智作品。但随着剧情的展开,他的神情也逐渐严肃起来。当男女主角在榭寄生下互相要求袒露真相的时候,他感慨珑桃太感性,写得这样好很难收尾;当女主角陆仁的母亲的死讯公布,男女主角彻底说开的时候,父亲红着眼睛,跑过去告诉她这几段写的非常感人。珑桃印象里很少看父亲认真,更没有看见父亲哭过。看见这一幕自己也鼻头发酸起来。父亲拍了拍珑桃的肩膀:“写下去吧,完结之后我再重新刷一遍。”与父亲迟来的和解给了珑桃太多太多的动力,她开始相信,哪怕没有任何玩家回应,父母也会是她最忠诚的读者,会在完结之后给予游戏最高级别的赞美。
戏内八年,戏外六年,珑桃的游戏即将迎来完结,甘蔗也恰逢要写一个非虚构作业。他问珑桃,我可以采访你吗?珑桃同意了。相识八年以后,他们终于像第一次见面的朋友一样开始从头开始交谈。甘蔗感慨通过橙光游戏建立的网络关系的神奇:他曾经不知道珑桃的长相、年龄、职业、居住地与人生经历,却能够通过珑桃做的游戏,了解她内心中最核心的某些部分。为了写这篇稿子,甘蔗重新点开了他和珑桃之间,从2016年3月5日的第一次互动开始的微博私信。“谢谢你存储我的青春,谢谢你的游戏教会我如何成长。”考古完那些长长的、包含着各种生活细节的消息之后,他对珑桃说。珑桃没有告诉他,能见证情绪的种子生根发芽,却长出人物自身的风采,甚至因此得到了父亲的支持,对她来说也是一件无比奇妙的事情。
“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化名?”甘蔗最后问。
“和陆仁一样[狗头],珑(龙)桃(套)吧。”珑桃回复。他们都相信,即使二人总以路人与龙套的名义自嘲,他们终究能够在橙光游戏的世界里相逢,结交,至今保持联系,并在游戏中收获属于自己的成长。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年《影视文化与批评》课程作业,获得“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
原标题:《重拾身边 | 甘鹏祺:以路人与龙套的名义,在橙光游戏的世界里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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