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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拍电影之后,我还是接受了自己必须上班的现实|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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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小冷门
编辑 | 吴筱慧
编者按:
《毫无意义的工作》一书中这样写道:“因为科技的帮助,我们现在2天的生产力或许可以抵得上过去5天的。但是因为贪婪,因为某种必须一刻不停高效工作的蜜蜂综合征,我们依然埋头苦干,为他人赢取收益,而忽视了自己内心的抱负,只因这些抱负挣不了钱。”
工作不堪负荷、人际关系复杂、无意义的加班、精神内耗,面对职场诸多不合理现象,越来越多的职场人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和生活,通过“裸辞”跨出改变的第一步。镜相栏目此前发起「裸辞后,你经历了什么?」主题征稿,试图记录选择“裸辞”的他们,重新调整自己职业生涯和生活步伐的真实经历。
下文是本专题下的第四篇作品,作者怀抱电影创作的梦想,选择辞职参加电影创作培训班,为了拍电影他回到老家,经历了一段入不敷出的窘迫生活,最终接受了自己必须上班的事实。历尽千帆,回到最初的原点,他逐渐学会掌控自己的生活。
2015年5月,我从一家互联网公司离职。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职位是文字编辑,干了两年零三个月。离职的理由主要有两个:一方面,我对这份工作产生了强烈的厌倦,不能从千篇一律的工作中获得意义感,面对写作任务时也特别焦虑;另一个方面,我当时并不甘于做影视媒体的文字编辑,我的梦想是从事电影创作。
同年7月,我报名参加了一个电影创作培训班。在这之前的两个月,我利用上班空余时间编写了一部剧本。剧本是基于我堂弟作为理发师的人生经历撰写的。但写完我并不满意。当时我还在犹豫。一定程度上,我把参加培训班看成是对写作任务的逃避和拯救自我的机会。思前想后,在报名截止日期当天,我向培训班发去了报名邮件。
而今看来,这是一次非常宝贵的经历,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那段时间白天上课,晚上看电影或喝酒聊天,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授课过程持续四十天,七月中旬开始,八月底结束。上课地点在门头沟山上的一家度假村(或者叫农家乐)。学费5000元交给培训机构,食宿3000元交给度假村老板。我们那一届一共二十几个学生,背景各异,有像我这样刚刚离职的上班族,有在横店混了几年片场的副导演,有正在上大学的学生,有画家,有搞肉类经营的,年龄最大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小学生教培机构老板。课程涵盖了整个电影制作流程:导演、编剧、表演、摄影、剪辑、录音……上课老师主要是一些电影创作者,其中也有几位既是创作者,又是高校老师。
在门头沟山里上培训班,下课后和几个同学喝酒
我最喜欢这家机构倡导的独立和自由的精神。鼓励学生拿出热情,忽视传统,克服恐惧,创作自己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实际上,课程比较基础,最主要的意义是它唤起了我们心中的创作冲动。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导演给我们上的拉片课。以前我看电影主要看故事,但这位导演教我们如何解读视听语言。这门课程对我产生了非常深的影响——他很推崇贝拉·塔尔和努里·比格·锡兰,课堂上用这两位的影片做案例,培训结束后的这些年,我也将这两位导演的影片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以至于它们似乎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贝拉·塔尔《鲸鱼马戏团》剧照,拉片课老师说这个长镜头深深打动了他
电影创作是我的兴趣所在,所以我在听课时格外认真。除此之外我还刻意要求自己表现得积极主动。按照课程规划,培训的最后一周,同学们需要分小组拍摄毕业作品。由于课堂上的积极表现,负责指导拍摄的老师甚至私下找我谈话,希望我在拍摄毕业作品时能带动大家。
但我让他失望了。我的积极主动是强装出来的,我不是真的自信。构想故事创意或写剧本,常常让我一筹莫展。因此拍摄毕业作品时我退缩了,不仅没有主动要求当导演,甚至没有给加入的小组做出有价值的贡献。在之后的多年里,这也成为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甚至仿佛主导着我的人生轨迹。这次培训班结业,那位指导毕业作品拍摄的老师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给了我一句评语:“动手能力太差。”我觉得评价很准确。
培训班结束不久,我找了几个同学一起拍短片。剧本是我新写的,虽然不觉得是个好剧本,但我想通过实践训练自己。当时我住在回龙观,主要拍摄地点设在我租的房子里,拍摄的时候几个同学要从自己的住处赶过来,最远的是我的男主角,住在宋庄,等他到达要在中午之后了,女主角要上班,所以拍摄只能安排在周末。这个短片最终没有拍完,主要原因是我的信心和决心都不足,加上拍摄日程安排不当,大家的拍摄热情很快熄灭,我也越来越不好意思让他们周末大老远跑过来。
回龙观所拍短片剧照,两位主演都是培训班同学
辞职之后我在北京待了一年多。这一年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回龙观的出租屋里,读书,尝试写作,为写不出而焦虑。其间我还给两个同学的短片帮过忙,一次是做主演,另一次是举话筒。辞职的时候我卡里一共有四万多块,不到一年就花完了。积蓄花光之后,我开始跟父母要钱。当然,花父母钱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有时候我会向朋友借钱。
2016年夏天,一部叫《路边野餐》的电影上映了,我和几个朋友都很喜欢这部电影。电影的拍摄地在贵州凯里,那里是导演的家乡。在这部电影的感召之下,我萌生了回家乡的想法。北京人生地不熟,而拍电影既要用到人,又要用到场地,回老家的话这些问题更容易解决。另外,我也想讲述家乡的故事。自2006年上大学之后,我在家里待的时间很少,对那片土地有浓浓的乡愁。当然经济的考虑,北京的消费对我而言实在太贵,回龙观的房租是1500元/月(朝北次卧),一顿饭20元左右,回老家会好很多。
趁房子正好到期,我跟几个曾经一起拍片的朋友吃了顿告别饭,返回了老家。那是2016年秋天,回家途中,我把行李箱落在了出租车上。电脑、毕业证,还有装着短片素材的硬盘,都丢在了回家的路上。
回到老家后,我在我哥小区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间房子。城中村位于城北,村里盖了很多三四层楼的公寓,专门用于出租。我租的是十来平的单间,有小阳台和独立卫生间,房租每个月只要400元,但又冷又潮。当时我哥刚跟人合伙创办了一家广告公司,租了套房子作为公司办公地点,有一阵我每天跑去他的公司写作和读书。
当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要拍什么。我去县城里的养老院看望过一次奶奶,县城的破败与奶奶的年迈让我难过,我决定先把这次经历写下来。不同以往,这次写完我比较满意,开始琢磨怎么把它拍出来。
我哥很支持我,同意做我的制片人。我们一共找到了两个人,摄影师和男主演。摄影师是一个在读女大学生,男主演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同时也是一个爱好表演的视频号博主。男主演扮演我,奶奶则本人出镜。主要的拍摄场地,一个在我叔叔家,另一个在奶奶的养老院。养老院同意了我们的拍摄,确定人员和场地后,我们开始拍摄了。拍摄一共用了十天,我爸妈给了我5000元用于此次拍摄。钱主要花在吃饭、交通上。
在老家所拍短片截图,短片改编自我看望奶奶的经历
片子拍完之后,我剪了个粗剪版,粗糙又无聊。可我没有特别失望,因为预期中它就是这个样子。我期待精剪之后也许会变得好一些,所以我把影片素材交给制片公司上班的朋友。由于我对片子没有信心,对如何剪片子也没有明确的想法,所以片子一直没剪出来。又一次,片子不明不白地被搁置下来。
2017年春节过后,不好意思再跟父母要钱。我的父母在村里经营苹果冷藏,效益不怎么好,他俩都快60岁了。我开始在当地寻找工作,应聘了一家小视频公司的编剧。公司导演看了我写的东西,给了个短片剧本让我改,接着就同意我入职了。
这家公司位于我们市的火车站附近,在临街一排三层的房子里租了一层,经营短视频拍摄和资讯类自媒体。公司大概有十个人。公司老板跟导演的关系应该算合伙制,老板拉项目,每个项目给导演几千块。给我出工资的是公司老板,底薪是1000元,每完成一个剧本给150元。我一个月大概写四五个剧本,到手里工资不到2000元。公司接的主要是一些县级政府部门的宣传项目,形式有剧情片也有宣传片。拍摄周期两到三天,片长十到二十分钟。
干了三个月,我对工资不满意,公司也无力解决,只好辞职。辞职之后,我还给这家公司写过几个剧本。
剧本写作不能带给我稳定的收入。这时,北京的朋友问我要不要给他负责运营的影视类公众号供稿,稿件类型主要是“剧透稿”,不用输出太多观点,大致捋一遍剧情,最后用两三句鸡汤文总结即可,每篇400块。每个月我能写8到9篇稿子,持续写了一年多,这成了我在老家最稳定的一份收入。
观看影片加上写作,每篇稿子我要花两天时间。我中午11点多起床,一直写到快天黑。敲打键盘的声音没有停,我手头的烟也不会熄,每次写完我都会头昏脑涨,只能通过读书恢复这样的工作消耗,但是未等恢复完,我又得投入到下一次工作中。所以我始终没能像自己设想的那样,一边工作,一边在工作间歇写自己想写的东西。换句话说,这样一份“自由职业”并没有让我获得自由。一年多之后,随着朋友离职,我的这份兼职也停了,我不再有稳定收入。
那段时间我入不敷出,交不出房租时,我有时向父母要,有时向网络借贷平台借款。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持续了大概一年时间。
我考虑过好几种方案。在父母的劝说之下参加了一次事业单位考试,没有通过。还去另一家视频公司上过班,但老板并不是在认真做生意,工资原本说好4000元,上了一个多月一分钱也没拿到。我还想过去学校里当老师,这样可以利用寒暑假搞创作。我让北京的朋友去学校帮我补办了遗失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但最后没有去应聘,害怕自己讲不了课。
最后,我妈托我舅舅在当地电视台给我找了一份工作,跟着摄制组干一点搬东西的杂活儿,编辑部领导也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我既不会摄影,又不会写稿。其实是我不愿意主动去做这些工作,之所以来电视台,就是以为这里可以瞎混。最后这份工作我也没拿到工资,选择一走了之。
这一年里,我渐渐下定决心,选择自己解决问题。我完成了回老家拍的那部短片的剪辑工作。也是基于此,我决定重新回北京找工作。与此同时,债务越积越多,再不上班挣钱实在撑不下去。
就这样,我买了回北京的动车票,暂住在朋友家,用两周找了份工作。之后利用国庆假期回老家把所有需要的东西寄了过来,同时退了之前老家租的房子。现在我还在这家公司上班,工资不高,不用加班,也不用面对写作焦虑。
回过头看,我逐渐接受了自己必须上班的事实,也逐渐学会掌控生活,努力把时间留给兴趣爱好。现在,我不再执着于创作出伟大的作品,而是希望多爱自己,让自己生活得快乐。
(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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