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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读|韵味与哲思全然一体的《声音》

赵琦
2018-07-26 14:4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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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推荐的《声音》一书的作者阮庆岳,曾是拥有自己的事务所的建筑设计师,45岁时选择不再做建筑。他现在的身份是台湾作家、建筑评论家。建筑与写作,是阮庆岳的白天和黑夜。他总是以建筑人之眼直视现代都会结构,寻找让建筑和文学可以依靠的力量。

“我其实相信城市的声音都是美好的,像树林里的一切声音本都是有机也必要的。有些尚且不能被接受的城市声音,我宁愿认为是或者还没找到自己融入的方式,也或者是,我们还没空出这些声音可以进入的位置。

声音本是纯然的。”

——选自阮庆岳《声音》

在杭州永福寺阅读阮庆岳的新书《声音》。赵琦 图

阅读《声音》这本小书是需要一定心境的,第一遍读完有些懵懂;重读的时候,却是越咀嚼越有滋味。初初结识阮庆岳先生,是在前年的一次主题讲座,当时他讲的题目为“惚恍之美:废墟、残物、文学”。

记得很深刻的一段,是他谈到受谷崎润一郎《春琴抄》的影响,写了一个名为秋琴的男子有所爱而无所得的故事。彼时方知,因不可抗拒的意外事件,他的身份经历过从建筑师到文学家、大学教授的转变,故而其文字作品呈现出多元跨界的特点。

与其将《声音》作为一本文学性的随笔集来阅读,我更倾向于将其作为一本哲学意味浓郁的杂文集来学习。全书分为两大部分,辑一《青色·生活》收录了三十二篇以描述个人生活和记忆为主的散文,辑二《夏日·阅读》则收录了三十一篇文学和艺术评论。初看看,以为两个部分无甚关联,看进去之后才发现,作者写散文用的是评论家的思想,写评论则用的是散文家的语言,文字中的韵味与哲思是全然一体的。

阮庆岳 图

首先谈谈辑一。《辑一》的可读性相对于更具思想性的《辑二》要强很多,读起来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这种久违的意思是说,这样的写作方式让人联想到的不是当下的一些文学或者作者,而是年代久远许多的,比如作者个人所喜欢的普鲁斯特、谷崎润一郎等等。

当代文学艺术创作的主流趋于表达与交流,具有如本书《恩宠》一文中所提及的“喧嚣世纪末的艺术态度”,对作品能够造成的耸动和刺激效应有着欲罢不能的追求。反观《声音》的写作,是完全内向型的,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深情而隽永的韵味。

《因为恐惧所以阅读》、《孤独就是我的本质》、《我想过简单的生活》等等文章,清新而诚挚,充满着对个体生命体验极度重视的情感。特别喜欢那几篇回忆性的散文,如《光阴》,惊奇于作者用短短几个段落,怎就好像把对亲人的、对恋人的,一生的爱与眷恋都写了出来呢?窗外的白色山茶花、院子里哀戚鸣叫的鹅、瑞穗车站未索回的昆曲带子,将身外之物及其背后人与人的关系,平实而细腻地落于笔下。

又如《鱼们》,讲到母子二人买鱼后回家——“路上会先停冰店,买一支棒冰让我吃,边走边吃着想起图画书里那总是背里窜来、偷偷衔走篮中鱼的恶猫,就急忙也担心地抬脸,看着一手提菜篮、另一只手打花伞母亲的脸,但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担忧的神色,继续昂昂前行。而我的忧虑,会奇异莫名地转坠下,思往这一切或将永消逝的景况去(若是母亲某日就不见了,我要怎么办?),立时停止吃食棒冰,泪水盈眶起来。”——一种孩童出于本能体悟到生命无常的深刻记忆。

而《歧路花园》、《移动,在寂寞的地方》、《关于爱情的一切》,则更趋向于诗,捡拾生命中物质与精神上的吉光片羽,似乎只有文字才能真正留住这些灵光乍现的片段,哲思被编织在优美文字之间。不论是写亲情、爱情,写记忆,还是写阅读、写空间,都是个人与私密趋向的,就像书中常常提到的“纯然”二字一样,纯粹而全然。

阮庆岳 图

《辑二》的阅读线索其实可以来自《辑一》,或者说,作者评论作品优劣所遵从的原则,与自身进行纯文学创作所秉持的基础是一脉相承的。我尝试用三个关键词来解读:复调、孤独、信仰。

巴赫金借用音乐体裁名称“复调”,创造了“复调小说”的概念,用以概括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本质特征,指的是作品内部的一种平等的对话性。猜测作者之所以会选择《声音》这个词作为本书的书名,不仅仅是因为“声音”占据其记忆重要的一个部分,还有一些原因是基于他对于文学艺术创作“复调”的一种信仰。

《二月书简》一文中提到“我越来越相信,好的作品会发出‘复调’的声音,也就是说会在传出第一层次的声音后,还继续传出来第二、第三层的声音,而这些声音常常超乎了创作者的安排,也不容易听见。”“复调”具有某种神秘的属性。我理解它并不是一种纵向的回响,而是作品本身具有一种从创作者独立出来的能力,给予每一位受众以不同的角度去观察或体验之可能性,作品与每一位受众之间都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集合体。基于此,文学艺术才可以对抗不自由和不平等。

关于“孤独”这个命题,其实在《辑一》和《辑二》中都有篇幅不小的论述。《辑一》中有专论《创作与孤独》之关系,其中说到“创作真实情境——是一种在出世般思索与入世般实际存活间的摆荡。”毛姆写过一个纯粹孤独的创作者的故事,即读者非常熟悉的《月亮和六便士》,主人公是没有摆荡的,是纯粹孤独的。但对于现实中绝大部分创作者而言,这都是不可企及的一种状态,而是如阮庆岳所言“在需要一个相对完整、不受干扰的环境来达成创作目的,但同时又要能与同侪社群不至于太过离异以能交流沟通。”

虽然如是说,但是阮庆岳无疑对于“孤独”之于创作的重要意义是非常看重的,并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创作者对于“孤独”的需求胜于对于同侪社群“交流”的需求,“孤独”是创作的基础,甚至是生命的本源。

这一点在《辑二》之《我喜欢谢德庆》一文中表露无遗。揣度其之所以对于谢德庆十分推崇,是因为他的孤独是不避世的,不仅如此,相对于真的跑去丛林中创作,他把自己和自己的作品置于都市丛林之中,从而迫使人们去思考现代文明对个体空间的无限挤压而使人异化为“疏离茫然空洞”躯壳的现实。身在喧嚣热闹之中,却拥有绝对孤独的灵魂,或许是艺术家当下可以呈现的完美姿态。

谢德庆,一年表演1981–1982(室外)。图片来自网络

阮庆岳关于“艺术关乎于信仰”是绝对坚持的。尽管他批判未能成就此原则的作品时,往往没有采用负面和“批判”的写法(多半出于本性的宽厚与包容),但在《辑二》中,他关于艺术之优劣的价值取向其实非常明确。《人人都爱蔡国强》一文,对其尊敬之余,提出了对蔡国强“本质与信仰”模糊不清的质疑;而在《我的名字叫漂泊》中,亦为帕慕克作品所呈现出的“某种摆荡不定与双面着陆的隐晦个性”而担忧。

在讨论到文学艺术作品中的暧昧性时,往往也有不同层级的表达结果,诸如蔡国强和帕慕克这样的大师,其暧昧可以被巧妙的被转化为作品中迷人的一些属性;而未能达到此等创作能力的作者,则容易让人看穿“妥协”与“迎合”的本质。如果暧昧是真的“暧昧”,我觉得并非不真诚,若暧昧是假,迎合是真,终究容易贻笑大方。对于阮庆岳而言,这个问题是没有妥协余地的,如其所言:“真正在时光里能永存的那些创作人,不管在面对一己生命与永恒宇宙时,都是以决绝也明确的信仰与态度应对的。”——很敬佩这样的坚定。

《声音》两个部分的内容有种类似于修辞上的“互文”关系,《辑二》中关于创作的理念和看法皆在《辑一》的纯文学创作中忠实展现,对照读,更觉得坦率真实。酷暑读来,不仅觉得心浮气躁之意已消,且为作者克制含蓄的文字和多元深刻的思想所折服。为阅读,亦为学习。

(作者系半层书店合伙人,半层工作室主持平面设计师。)

    责任编辑:沈健文
    校对:余承君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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