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亮瞻局丨“滚雷”战败五十载：一场蛇吞象的空中对决（上）

1968年2月，美国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辞职，接替者是克拉克·克利福德，他被选中是因为他与林登·约翰逊总统的私人友谊，并且之前他也反对过麦克纳马拉关于停止向南越增派部队并结束轰炸北越的提议。 然而，麦克纳马拉的立场却被国务卿迪安·腊斯克所采纳，几个月后克利福德也接受了前任的主张。

出于对国内政治挫败的失望，以及对河内接受和谈的期望，并不甘心的约翰逊总统在1968年3月31日只得宣布停止对北纬19度线以北的轰炸行动， 但却加大了对17度线与19度线之间区域的轰炸强度。河内方面则既有感于本方在空袭下的损失，也敏锐地注意到了美国国内的新变化。在此背景下，河内同意在巴黎与美国人会面。作为回应，约翰逊在总统大选之前宣布会自1968年11月1日起完全停止对北越的轰炸。

由此，“滚雷”——这场被认为是战争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空中战役终于落下了帷幕。

燃烧的标枪

约翰逊政府是在1964年7月30日的北部湾事件后决定轰炸北越的。参谋长联席会议当时立刻拿出了早在当年5月就拟订好的94个空袭目标清单。

1965年2月7日，南越游击队袭击了位于波来古市中心的美国领事馆。约翰逊立即下令实施报复性反击——代号“燃烧的标枪”。越南战争正式开打。

两个月后的4月3日，当55架美军飞机空袭河内以南地区时，米格战斗机第一次出现了。第二天，两架美国F-105“雷公”战斗轰炸机被米格击落——这是一支“微不足道”的空军“击落”世界头号空中霸权的开始。美国人的首场胜利来得稍晚，直到6月17日，海军第21战斗机中队的两架F-4才首次击落米格。路易斯·佩奇中校以及约翰·史密斯上尉分别驾驶的两架“鬼怪”在河内南部遭遇4架米格-17，当双方以1600公里/小时的速度接近时，美国人用“麻雀”超视距导弹击落两架敌机。

北越初期的防空网是以简陋的高炮组成的。1964年，北越境内只有20座防空预警雷达、1500门高炮，没有任何战斗机及防空导弹，可供喷气式飞机起降的机场也只有两座，分别在河内和海防。但在苏联支援下，北越在1965年部署了36架米格-17。

这是一种在当时完全过时的战斗机。朝鲜战争的经验更加强调高空高速，以使战斗机在进入机炮格斗前拥有能量优势，或至少逃跑时拥有速度优势。但米格-17只比朝鲜战争时的前辈快一点点，美军参战的主力F-105和F-4则是典型的第二代战斗机，它们能飞到2马赫。

米格亮剑

紧随“燃烧的标枪”之后，“滚雷”行动正式粉墨登场、滚滚而来——这将是一场真正的空中战争。

当“滚雷”在1965年3月2日开始时，被设计用来在核打击后突破华约防空网的F-105担负起美国空军主要的轰炸任务。1965年5月3日，48架F-105编队轰炸北越交通枢纽檀荷桥，除了空军的F-100执行“米格猎杀巡逻”任务外，海军也有30架以上的F-4B支援这次行动。然而，尽管“保镖”众多，且“雷公”本身也具备一定空战能力，仍有两架F-105被米格-17轻易击落。

越南战场不是F-105当初设计时针对的战场环境。“雷公”在这里必须外挂8枚340公斤常规炸弹，而非原先设想的低阻力、轻巧型战术核弹，这让其根本无法以预想的超声速穿透方式进行攻击。更严重的是，空军战斗机必须从遥远的泰国机场起飞，即便经过多次空中加油，还是得携带庞大的副油箱。因此F-105攻击时的速度实际上只有325节（约601.9公里/时），还必须以俯冲方式投弹以提高精度。编队庞大的F-105经常会在5000米高度以盘旋方式轮番对目标俯冲，此时它既不高、也不快。当轻巧的米格-17接近时，F-105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米格-17还是沿用米格-15的基本设计。其翼载低、速度不高，但在400节（740.8公里/时）以下的低速作战时，反而能维持相当高的机动性。上世纪60年代，美国空军进行了一项代号“鸡毛掸子”的测试，以找出F-105及F-4遭遇米格-17时合理的处置方案。结论是：美机必须以较好的高空高速性能，加速脱离米格-17极短的机炮射程，再爬升诱使对手消耗能量。当对手没有动能再爬升或转弯时，美机却还可以机动——此时米格-17就是囊中物了。

在“滚雷”行动初期，北越空军羽翼未丰，只能作有限的反击。F-105到1966年6月只遭遇14次攻击，但7月这一数字就增加到了17次攻击——苏联对北越空军的支持力度正在加强。F-105一直到1966年6月才首次击落一架米格-17，这距离自己被米格-17首次击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在此之前，效率最高的米格杀手当属F-4，它已击落了14架“壁画”（米格-17的代号），自己则只损失一架。由此可见，坊间流传的北越米格-17经常摁着F-4“鬼怪”猛揍的说法并不真实，或者只是个案。

F-4战斗机同样因为追求高空高速而牺牲了低速机动性能，但与视空战为兼差任务的F-105不同，F-4是为空中优势而生的。F-4可挂载4枚视距外攻击的“麻雀”导弹；即便当时很不靠谱的“麻雀”耗尽，或数量上占优势的米格机在牺牲同伴后强行进入视距内格斗，鬼怪剩下的4枚“响尾蛇”导弹理论上也比机炮更有效。然而“响尾蛇”其实也很不靠谱——米格-17的低空低速转弯能力让美军震惊，它在发现导弹来袭时经常以极小的半径转向，玩弄导弹于股掌之间，且极高的故障率使空空导弹在上世纪60年代几乎颜面无存。

所幸，F-4籍由大推重比，使其机动能量仍比F-105高得多，与米格-17周旋绰绰有余。由于缺乏强力的液压系统来推动控制面，米格-17滚转率远小于F-4，F-4飞行员发现只需一个小伎俩就可以轻松摆脱米格-17：先做一个小角度滚转假装要转向一边，骗米格-17跟着滚转后，再迅速往反方向滚转，拉机头转向迅速离开。故美国空军相信，除非F-4飞行员对米格-17的攻击浑然不知，战术正确的F-4几乎不可能被米格-17击落。

北越空军的对策是采用车轮战术对付F-4，以数架米格-17绕固定圆心在低空不断盘旋。美机接近攻击时，必须降低高度及速度到米格-17的优势领域。即便如此，F-4仍然可以发射导弹逼迫米格-17转向，在破了“连环阵”后再加以猎杀。故在“滚雷”行动期间，北越的米格-17总共才击落23架美机，自己却付出87架的高昂代价。

逆转霸权

然而，承受美国空中力量重压的北越并非孤立无援。就在米格-17空中防线即将被摧毁时，一种新型战斗机开始出现在越南上空。“鬼怪”的空中霸权即将遭遇最严重挑战。

1966年1月，米格-21“鱼窝”开始进入北越空军服役，并立刻凭借出色的高空高速性能给予美国空中力量当头棒喝。不仅F-105在其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即便是美国当时最好的战斗机F-4同样毫无优势可言（关于米格-21在越南上空的技术与性能优势，笔者曾在另一篇专栏文章《虚幻的空权革命：从米格走廊到“猛禽”霸权》中有具体分析，本文不再赘述）。

米格-21或者说北越空军最辉煌的时刻是在1967年8月23日，第921战斗机团的两位王牌阮一昭和阮文谷起飞拦截一个40架规模的美机混合编队。两人驾驶米格-21PF接连用导弹击落了4架“鬼怪”，自身却毫发未损。

不过，米格-21只有在成功占据高空优势时才能有如此完美的表现。该机在5000米以下时，如果空速高于510节（944.52公里/时）或低于215节（398.18公里/时），控制将变得非常困难，再加上结构限制，使米格-21在中低高度对F-4及F-8均没有明显优势，但欺负F-105还是很轻松的——F-105击落过十余架米格-17，却在8年空战中没有击落过半架米格-21。

所以，如果米格-21不能顺利躲过护航机群的侦侧，在爬升中途就被截击，那么其境遇将变得非常凶险。米格-21的加力燃烧室要耗时5.7秒才能启动，启动后提供的额外推力又不足（美军试飞员形容“点燃以后几乎感受不到加速”），这对该机的能量保持非常不利。米格-21的瞬时转弯率的确惊人，但在转弯过程中会迅速消耗能量，因此其持续转弯率很差。一旦和美机进入水平格斗，便会慢下来被美机闪脱。故北越米格-21飞行员的战术和二战时的Me-262很相似，如果顺利取得高度优势，则其攻击几乎如入无人之境；但如果在中低空就被逮到，想逃脱就需要点运气了。

“田忌赛马”的苦涩

在为时44个月的“滚雷”行动中，美国空军一共出动了153784架次轰炸北越，海军和陆战队也出动了152399架次。美国空军在该战役中共损失526架飞机，美国海军则损失397架，海军陆战队另损失19架。

“滚雷”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到1968年战役结束时，无论是北越的战斗机部队还是地面防空力量，都比“滚雷”开始时强大得多。同时，大规模轰炸没能阻止北越对南越游击队的支援，南越地面战场的形势比1964年还糟。更令美国人震惊的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空权统治力开始动摇了。从1967年8月到年底，米格击落了13架美机、本身只损失12架，其中米格-21更包办了12架美机、自己只损失一架。F-4对米格-21的交换比竟然是悬殊的5比1。而在历经血战后，北越空军在1968年初拥有的战斗机数竟比半年前还多了25架，首次达到100架规模。

在“滚雷”结束后，北越又少量部署了一种新型战斗机——米格-19。其设计和美军F-100相同，都是为了超声速。由于技术上属于第一代战斗机，且数量不多，照理讲应该不足为惧。然而，虽然米格-19比快比不过米格-21、比转弯率比不过米格-17，但在F-4打算用来对付米格的中低空、高亚声速空域，却能击败美军战斗机。美国情报人员前往巴基斯坦秘密试飞中国仿制米格-19的歼6后发现，在中低速水平转弯中米格-19远胜F-4，即便速度到达460节时（851.92公里/时），米格-19仍能维持转弯率优势。

同时，米格-19高亚声速时的水平加速能力不象其他米格那么弱，它能比F-4更快的加速到1.2马赫，从而摆脱F-4的追击。不过，由于米格-19滞空时间极短，部署数量不大，故实际战果不多，但它却是对北越空中武库很好的完善和补充。在拥有米格-19后，北越空军战机可以说在高、中、低空；及高、中、低速中的每一块战场都能胜过美军最好的战斗机F-4。让美国人聊以自慰的是，F-4仍然是最均衡的战斗机，它在“田忌赛马”中的每一块赛场上，也都能胜过北越在该区间的“中等马”和“下等马”。

1968年11月美国宣布完全停止对北越的轰炸。同年，双方停战谈判正式启动，尼克松当选为新的美国总统。他承诺选民会尽快结束战争——但战争显然没那么容易结束，而越南上空也将在这位承诺和平的新总统任上迎来最后的疯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