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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笔下的清明节:写尽哀思,也有明媚生机
禁火扫墓,踏青插柳,既是节气又是节日的清明,包含着丰富的习俗和特定的慎终追远、行孝尽哀的文化纪念意义。伴着对故人的悠悠怀念,品读名家笔下多姿多彩、有滋有味的清明节,我们对这个传承两千余年的特殊日子是不是有了更加清晰、更加深刻的认识呢?一起来看看名家笔下的清明节吧!
《过节》
叶圣陶
逢到节令,我们依着老例祭祖先。我家过节共有三桌。上海弄堂房子地位狭窄,三桌没法同时祭,只得先来两桌,再来一桌。杯筷碗碟拿不出整齐的全套,就取杂色的来应用。蜡盏弯了头。香炉里香灰都没有,只好把三枝香搁在炉口算数。总之,一切都马虎得很。
供了香,斟了酒,接着就是拜跪。平时太少运动了,才过四十岁,膝关节已经硬化,跪下去只觉得僵僵的,此外别无所思。从前父亲跟叔父在日,他们的拜跪就不相同。容貌显得很肃穆,一跪三叩之后,又轻轻叩头至数十回,好像在那里默祷,然后站起来,恭敬地离开拜位。所谓“祭如在”,“临事而敬”,他们是从小就成为习惯了的。
几个孩子有时跟着我拜;有时说不高兴拜,也就让他们去。焚化纸锭却是他们欢喜做的事情,在一个搪瓷面盆里慢慢地把纸锭加进去,看它给火焰吞食,一会儿变成白色的灰烬,仿佛有冬天拨弄炭火盆那种情味。孩子们所知道的过节,第一自然是吃饭时可有较好较多的菜;第二,这是家庭里的特种游戏,一年内总得表演几回的。至于祖先会扶老携幼地到来,分着左昭右穆坐定,吃喝一顿之后,又带着钱钞回去:这在孩子是没法想像的。
《清明》
丰子恺
清明例行扫墓。扫墓照理是悲哀的事。所以古人说:"鸦啼雀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又说:"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然而在我幼时,清明扫墓是一件无上的乐事。人们借佛游春,我们是"借墓游春"。
清明三天,我们每天都去上坟。第一天,寒食,下午上"杨庄坟"。杨庄坟离镇五六里路,水路不通,必须步行。老幼都不去,我七八岁就参加。茂生大伯挑了一担祭品走在前面,大家跟他走,一路上采桃花,偷新蚕豆,不亦乐乎。
到了坟上,大家息足,茂生大伯到附近农家去,借一只桌子和两只条凳来,于是陈设祭品,依次跪拜。拜过之后,自由玩耍。有的吃甜麦塌饼,有的吃粽子,有的拔蚕豆梗来作笛子。蚕豆梗是方形的,在上面摘几个洞,作为笛孔。然后再摘一段豌豆梗来,装在这笛的一端,笛便做成。指按笛孔,口吹豌豆梗,发音竟也悠扬可听。可惜这种笛寿命不长。拿回家里,第二天就枯干,吹不响了。
祭扫完毕,茂生大伯去还桌子凳子,照例送两个甜麦塌饼和一串粽子,作为酬谢。然后诸人一同在夕阳中回去。杨庄坟上只有一株大松树,临着一个池塘。父亲说这叫做"美人照镜"。现在,几十年不去,不知美人是否还在照镜。闭上眼睛,情景宛在目前。
正清明那天,上"大家坟"。这就是去上同族公共的祖坟。坟共有五六处,须用两只船,整整上一天。同族共有五家,轮流作主。白天上坟,晚上吃上坟酒。这笔费用由祭田开销。祖宗们心计长,恐怕子孙不肖,上不起坟,叫他们变成饿鬼。因此特置几亩祭田,租给农民。轮到谁家主持上坟,由谁家收租。雇船办酒之外,费用总有余裕。因此大家高兴作主。而小孩子尤其高兴,因为可以整天在乡下游玩,在草地上吃午饭。
船里烧出来的饭莱,滋味特别好。因为,据老人们说,家里有灶君菩萨,把饭菜的好滋味先尝了去;而船里没有灶君菩萨,所以船里烧出来的饭菜滋味特别好。
孩子们还有一件乐事,是抢鸡蛋吃。每到一个坟上,除对祖宗的一桌祭品以外,必定还有一只小匾,内设小鱼、小肉、鸡蛋,酒和香烛,是请土地爷爷吃的,叫做拜坟墓土地。孩子们中,谁先向坟墓土地叩头,谁先抢得鸡蛋。我难得抢到,觉得这鸡蛋的确比平常的好吃。
第三天上"私房坟"。我家的私房坟,又称为旗杆坟。去上的就是我们一家人,父母和我们姐弟数人。吃了早中饭,雇一只客船,慢吞吞地荡去。水路五六里,不久就到。
祭扫期间,附近三竺庵里的和尚来问讯,送我们些春笋。我们也到这庵里去玩,看见竹林很大,身入其中,不见天日。我们终年住在那市井尘嚣中的低小狭窄的百年老屋里,一朝来到乡村田野,感觉异常新鲜,心情特别快适,好似遨游五湖四海。因此我们把清明扫墓当作无上的乐事。
《忆清明》
林萧
说起清明,许多人的心头不免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哀思,一种缠绵悱恻、欲罢不能的忧伤在心底荡漾开来,如同一种忽远忽近的思念,让人无法捉摸,又满怀期待。
小时候,每逢清明节,全家人都要花上大半天工夫准备各种祭祀用品,有糍粑、豆粉、芝麻、米酒、白糖、橘子、纸钱、蜡烛、鞭炮、纸花圈、金元宝……满满一桌子摆放着,五颜六色,像过年一样。
扫墓通常是下午才开始的,当四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时,全家人也跟在爷爷身后向墓地出发了。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路边新生的野草泛着暗绿色的光芒,仿佛也在怀念自己的亲人。
爷爷扛着一把锄头,找到坟地后,先和父亲动手扯坟包上的杂草,然后松一松坟头的土。奶奶和母亲这时已将篮子里的物什呈一字摆放好了,毕恭毕敬地站立一旁。爷爷点燃纸钱,嘴里念念有词,年少的我虽不懂爷爷在说什么,但从全家人的庄重神色里,我知道这一定是十分神圣的仪式,容不得半点马虎。爷爷把米酒一杯杯洒在坟头,再将各种精美的纸花圈插上坟包,父亲便点燃了鞭炮。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传向远处,祭祀仪式这才宣告完毕。在乡下,逝去的亲人们并不是安葬在同一个地方,有的要翻好几个山头,于是我们跟着爷爷一个个去寻找,去祭祀。
我曾经傻傻地问爷爷跟祖先们说些什么,爷爷笑呵呵地对我说:“爷爷在跟他们说悄悄话呢,爷爷求祖先保佑全家人平安,保佑我的乖孙子长大后有出息!
转眼间,我从外地求学到参加工作,已经好些年没回家过清明节了,父母随我来到城里定居。爷爷今年八十多岁了,奶奶眼睛也失明好几年了,每年的清明扫墓只能爷爷一个人去。每当想起爷爷撑着一根拐杖、提着竹篮独自行走在荒野之间,他佝偻着腰身在坟头上扯杂草的情形,我的眼泪不由簌簌而下。
爷爷,明年的清明节我一定回家!
《一首清明诗与一幅清明画》
李国文
每逢清明,就会想到杜牧在安徽池州写的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据说,此诗一出,全国范围内至少有七八个名叫杏花村的地方,声称杜牧所写的,即是他们的村子。其实,这首诗是否为杜牧所写,尚存疑问,不过,大家都来认领这首诗,除了商业和旅游的考虑外,也是因为这首平白如话的诗,实在是好,好在内涵隽永,好在韵味悠长,好在末句的“牧童遥指”,给读者以很大的想像空间。正因为是好诗,才千古流传,脍炙人口,正因为是好诗,才争着抢着,为乡土增光吧?
写清明的诗很多,写清明的好诗也很多。但是,画清明的画却很少,而像北宋时期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那样宏大题材的作品,更是绝无仅有,可人们在清明时节,很容易想起来杜牧的这首清明诗,却很少想到珍藏在故宫的张择端的这幅清明画。这幅画和这首诗,同写清明时节,清冷与火热,沉重与喧嚣,抑郁与亢奋,低调与昂扬,给人留下的感受,绝对是截然不同的。
也许因为所有写清明的诗,由于寒食的缘故,由于祭扫的缘故,更由于暮春天气乍暖还寒的缘故,诗人的笔下,难免要流露出来淡淡的哀愁,浅浅的伤感,这就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的精神状态了。然而有可能一睹这幅以北宋首都汴梁为背景的《清明上河图》,那就是另外一种极阳光,极欢畅的清明,不但绝不会“断魂”,而且会全身心被吸引到这个宋代的开封城里,投入简直是嘉年华式的节日盛会中来。同为写清明,诗和画却能让人生出不一样的感情,这大概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
《清明忆父》
肖复兴
读初二的那一年,我爱上了读书,特别是从同学那里借了一本《千家诗》之后,我对古诗更是着迷。那时候,我家住在前门,离大栅栏不远,大栅栏路北有一家挺大的新华书店,我常常在放学之后到那里看书。多次的翻看,从那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唐诗宋词里,我看中其中四本,最为心仪,总是爱不释手,拿起来,又放下,恋恋不舍。
每一次翻完这四本书后,总要忍不住看书后面的定价,《李白诗选》定价是1元5分,《杜甫诗选》定价是7角5分,《陆游诗选》定价是8角,《宋词选》定价是1元3角。那时候的5元钱,是我上学在学校里一个月午饭的饭费。每一次看完书后面的定价,心里都叹气,这么多钱,和父亲要,父亲不会答应的。所以,每次翻完书,心里都对自己说,算了,不买了,到学校借吧。可是,每次到新华书店里来,总忍不住还要踮着脚尖,把这四本书从架上拿下来,总忍不住翻完书后还要看看后面的定价,似乎希望这一次看到的定价,会比上一次看到的要便宜了似的。
那时候,姐姐为了帮助父亲分担家的负担,不到18岁就去了包头,到正在新建的京包铁路线上工作,从她的工资里拿出大部分,开始每月给家里寄20元钱。那一天放学之后,母亲刚刚从邮局里取回姐姐寄来的20元钱,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把那4张5元钱的票子,放进了我家放“金银细软”的小箱子里。母亲出去之后,我立刻打开小箱子,从那4张票子里抽出一张,揣进衣兜,飞也似的跑出家门,跑到大栅栏,跑进新华书店,不由分说地,几乎是比售货员还要业务熟练地从书架上抽出那四本书,交到柜台上,然后从衣兜里掏出那张5元钱的票子,骄傲地买下了那四本书。终于,李白、杜甫和陆游,还有宋代那么多有名的词人,都属于我了,可以天天陪伴我一起吟风弄月,说山论河了。
黄昏时,看见刚下班的父亲一脸铁青地向我走来,然后把我领回家,回到家,把我摁在床板上,用鞋底子打了我屁股一顿。我没有反抗,没有哭,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我一眼看到了床头上放着那四本书,知道父亲一定知道了小箱子里少了一张5元钱的票子是干什么去了。
挨完打后,我没有吃饭,拿着那四本书,跑回大栅栏的新华书店,好说歹说,求人家退了书。我把拿回来的钱放在父亲的面前,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晚上,父亲回来晚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母亲已经把饭菜盛好,放在桌子上,我们一家正等他吃饭。父亲坐在饭桌前,没有先端饭碗,而是从他的破提包里拿出了几本书,我一眼就看见,就是那四本书,《李白诗选》、《杜甫诗选》、《陆游诗选》和《宋词选》。父亲对我说:“爱看书是好事,我不是不让你买书,是不让你私自拿家里的钱。”
将近50年的光阴过去了,我还记得父亲讲过的这句话和讲这句话的样子。那四本书,跟随我从北京到北大荒,又从北大荒到北京,几经颠簸,几经搬家,一直都还在我的身旁。大栅栏里的那家新华书店,奇迹般地也还在那里。一切都好像还和童年时一样,只是父亲已经去世38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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