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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拾身边 | 李多娟、魏怡如、杨丽媛、钱嘉欣:一个校园网络工程师的十二年

2023-04-05 18:3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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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校园网络工程师的十二年:

在自我与他者的连接中发现简单的幸福

作者 | 李多娟 魏怡如 杨丽媛 钱嘉欣

付中南,1987年生人,网络工程师,现任北京大学计算中心网络运行室主任。

01

留在北京,入职北大:“我觉得我属于这里”

2010年,是付中南在北京的第六个年头。这一年,全国高校毕业生总人数超过630万,比上年增加近20万,创下历史新高,与此同时,金融危机对就业环境造成的不利影响仍未消退,就业环境依然不容乐观。

和北京其他的21.9万毕业生一样,付中南在此时走到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留在北京,还是回老家。他虽然没有很明确的职业规划,但想要留在北京的念头却十分强烈。打定主意后,他就开始在北京找工作,因为想要在北京扎根立足,所以他当时找工作都奔着国企、央企去,但想要得到这些好工作的人数不胜数,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相比之下,学校属于比较小众的去处,虽然单位需求相对较少,难得出现职位空缺,但付中南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北大计算中心面试。

那天上午看上去再寻常不过了,付中南穿上一身正装准备参加农行的面试,但他突然收到了北大计算中心的通知——他需要在农行的面试之后赶去参加计算中心的面试。于是,那天上午对于付中南来说显得有些匆忙,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穿着一身正装“从农行赶场赶到了学校”。付中南说,在当时,计算中心的面试官很少见到穿正装来面试的毕业生,所以自己非常巧合地给面试官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对于计算中心的面试,付中南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方面,大学职位并不是他的首选;另一方面,他的专业是软件工程,计算中心更需要的是网络维护人员,所以对于面试官问的许多问题他都坦率地说自己并不了解,但也表示如果入职的话也可以再进行学习。因缘巧合之下,他得到了北大计算中心的入职机会,“稀里糊涂地开始干上了”。正如一位西方哲人所说的,“真正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往往只在一念之间”。在那一天,付中南的生活和北大开始产生交集,这也让他的人生轨迹与“校园”有了更多的重叠。

入职后,因为自己本身的专业并不是网络管理和维护,所以付中南一边积极参加计算中心的培训,跟着前辈学习,一边还要自己花时间自学。为了尽快适应职场环境及工作业务,他总是先听前辈们怎么处理问题,然后自己认真记录下来。不管是有关计算机领域技术上的概念化的学习,还是有关业务实操中用于安抚用户情绪的技巧,他都一一记录下来,利用闲暇时间反复琢磨,在工作中不断实践。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业务的精进,几年时间下来,他已经成了中心能够独当一面的“老手”,付中南说:“我们这种干工程的部门,新来的员工不管是博士毕业还是硕士毕业的,如果要想学到真本事,就必须要拿着改锥、交换机去现场工作,到现场去积累经验。这个岗位如果没有基层的锻炼,就没办法了解到整个网络的运行机制,无法开展上层配置。前几年微信刚刚有微信运动的时候,跑步还没有兴起,我基本上每天都在朋友圈排名前几,走几万步是常态,就是在校园里干活走出来的。”

“其实计算中心的工作量特别大”,付中南说。首先是基本每天都会收到的学生反映的网络故障。计算中心每天都有一整个团队排班处理这些故障,哪个学生有什么建议,需要查整个学校里的轨迹,比如在哪里刷过校园卡、连过AP和无线网,都是由计算中心来帮忙查的。疫情期间,添加了很多额外的工作量。整个学校的会议都从线下转到线上,也都需要计算中心提供技术支持。

对于同学们对校园网的吐槽,付中南更希望的是能够彼此理解。他说:“计算中心的工作量确实很大,但如果有同学反馈什么问题,我们都会回复邮件或约他一起去查看问题,解决问题,我们更多还是关心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把问题解决,对于学生们的抱怨,我们其实不太在意。好多用户在上不了网的时候会直接在校长信箱发飙,在信箱里各种讨伐,但是当我们真的跟他联系上,帮他解决了问题,他也会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所以我们做校园网服务的只要跟用户沟通好了,相互理解了,还是能得到用户认可的。”

进入北大计算中心工作后,付中南越来越热爱自己的工作,热爱北大计算中心的团队文化。

北大计算中心的工作始终秉持着“传承”理念,如今已经能够独立领导团队的付中南,对于刚成为自己同事的年轻人也承担起了传承的责任。在对新人的培养上,付中南一方面会给新人提供方向上的引导,告诉他们要关注的方向和知识有哪些;另一方面,付中南坚持认为积累经验是最重要的一环,在工作中,他主张先完全让新人自己去尝试独立解决问题,然后大家再集体帮他检查和完善。付中南说:“我觉得我们这行的工作其实跟在场上打球一样,当队友把球传给你的时候,下一步是射门还是再传出去是由你自己决定的,只能你自己不断地去磨炼、去积累,根据当时的情况去做判断,别人帮不了你,所以我现在基本上就是会给新人派很多事情,只告诉他们一个方向往前走。”付中南说:“我们现在有一个新来的化工大学的博士,还有一个北大的硕士,他们也会跟工人一起到前线去作业,每次他们干完活以后我都会告诉他们的问题在哪里,让他慢慢地逐渐往上走,等他们逐渐掌握以后,才会把一些项目交给他们。团队就是这么培养的,我当年也是这么被培养的。新人在不断往上走的时候,其实也需要将他的实践积累和学到的理论进行结合。因为有一些问题,没有一定的理论知识是分析不出来的,所以新人的培养是螺旋上升的一种状态。”

02

我的工作,我的热爱:“我感觉我就是那个阿凡达”

付中南说:“刚入职的时候,正好有一部特别火的电影叫《阿凡达》。当时我们最开始给交换机做配置,需要用一根网线(叫串口线)接在交换机上,给它做初始化做配置。第一次把它们连接的时候,我感觉我就是那个阿凡达。”有时候往往就是某一刻的欣喜,能让一个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今天,以致每次回想起来,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和当年一模一样。

入职北大计算中心,意味着付中南正式开始了扎根北京之路。毋庸置疑,这条路充满了艰辛。像一只悬浮的蜂鸟,付中南始终有一种白手起家的压力感和紧迫感,尤其是买房之后,“一个月的工资还完贷款所剩无几”。尽管经过了不断地打拼,他“到现在也算是站得住脚了”,付中南直言,在这个城市,选择留下,是需要拼搏与努力的。

但与此同时,“学校”的环境对他来说更多地意味着宽容。

在生活上,学校给教职工提供的万柳宿舍减轻了当时在北京还根基不稳的付中南的压力,“食住行”的成本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降低。在工作上,北大提供了更宽松的工作环境。曾经有一次,在凌晨四点,因为错按了一个回车键,付中南不慎将全校互联网的配置都删掉了,“一键崩网”的情况真实地发生了。夜很安宁,但他大脑一片空白——“发出的通知是断网到六点,但如果在这之前无法解决呢?时间不够了,怎么办?怎么办?”付中南尽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平时对关键设备都会进行灾备演练,平时所有设备的配置以及日志都是有备份的,“情况还不算太糟”。对照着历史记录,付中南硬是拼拼补补到了八点。付中南说,如果不是处于北大这个平台,这次的后果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工作的幸福感还来自“传帮带”的团队氛围。不像众多唯效率、唯结果论的企业,北大计算中心给每一位新入职的职员一两年的“学习期”,手把手地教、手把手地带,直到每位新人能够独当一面。此外,就像北大在人们心中的固有印象——“兼容并包”,北大计算中心也是一个生动的缩影。这个团队中的成员都极具个性,但这并不影响大家在工作时成为一个团结的有机体。

回想十多年来的工作经历,付中南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帮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解决网络问题。付中南说:“有一回我去一个老太太家里,帮她连上网后,她特意拿出两瓶从西藏买来的水给我,说是这个水特别好,特别珍贵,但是我就深有触动,我只是帮她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问题,但她愿意拿出最好的来回馈我。还有一次,是前段时间我们在各个食堂摆摊开NFC 。在家园有一位老教授,今年已经94了,他一开始不想麻烦我们,就自己输密码,输了好几次都没输对,就锁上了,后来就很不好意思地来找我们帮忙,一直坐在那等我们帮他处理。我们帮他解决之后,他就一直跟我们说谢谢,说了很多次才笑着离开了。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就让我真切地感受到老年人真的特别需要这种关怀,尤其是在网络时代,你的一点点小的关怀就可以帮他们解决对于他们来说很大的问题,他们还会特别真诚地感谢你。”

幸福的其中一种定义,就是可以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对于付中南来说,他的工作就是他的兴趣所在,就是他的热爱。他在工作中不断收获,不断成长。付中南大学时期的专业是与代码相关的软件领域,而现在的工作属于网络维护领域,校园网的维护工作不止包括网口维修,还包括相关设施的优化探索和创新实践。计算中心的工作带给付中南的是职业技术上的收获,是在学校里无法感受到的成就感。

从他的角度看出去,这座园子或许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景象,那些以电流信号交错重叠出的无形枝桠搭建起的,仿佛是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它变成了一座森林,一座每一棵树长在哪里、长势如何,他都了然于心的森林,他心甘情愿地成为这座森林的护林员,为着成为“阿凡达”那一刻的欣喜,那一刻,他与这个世界,一定以某种特别的方式重新连接到了一起,而他的工作,也让我们与这个世界,与我们的身边之人,抵达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连接。

03

于此生根,搭建小家:“简单就是幸福”

创建并保障用户与互联网的连接是付中南一直以来的工作,但与此同时,这份工作也为他带来了人生中许多至关重要的连接。其中最重要的是,在北大计算中心的工作中,付中南遇见了一位女生,如今,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太太。说到这段经历,付中南显得有些害羞。2014年,学校基金会新盖的一个后院需要联网,一位老师负责和他进行这方面工作的对接,那位老师跟付中南的太太之前因为是同一年留校的所以互相认识。有一天,他们仨一起在万柳公交车站等车,互相介绍了一下,“后来就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这段经历如今在付中南看来非常奇妙,他说,他们认识的时候是2015年,他当时已经28岁了,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已经成家了,甚至孩子都好几岁了,而他单了好些年,两个人突然就像命运一样地遇见,并成了彼此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开始,付中南认为自己对北大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但说到与太太的相遇,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其实对北大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也许,越是深刻的连接,反而会像空气一样经常在人们心中隐匿了存在。

前几年太太怀孕了,周围所有的人都说:“看这肚子肯定是个男孩儿。”一天夜里大概三四点的时候,太太进了产房,付中南在产房外焦急地等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医生告诉他:“是个闺女。”听到的那一瞬间,付中南的心都化了,之前一直都悬而未决的孩子的名字在那一刻也确定下来。他领导对他说,孩子的到来“能给你带来无穷的惊喜”,付中南对此深有体会。女儿降生以来,她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叫爸爸妈妈……任何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惊喜。有的时候,付中南还能从女儿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尤其是倔脾气——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主意,有的时候还会把他气得够呛,但付中南更愿意将这种感觉形容为“基因遗传的神奇”。

说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付中南最常用的词就是“简单”。2010年,有一次他和同事一起出差,在飞机上,他突然对同事说:“我想去学吉他,但还没决定到底要不要学。”同事说:“没事儿,我教你。”付中南买了一把民谣吉他就开始了。跟着同事学了两三天后,他对同事说:“你这个水平还教不了我。”于是,“仗着自己还年轻”,他假装学生加入了北大吉他协会,向这个协会里的老师学习吉他。但很不幸的是,这位老师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后来就与世长辞了。付中南的吉他学习之路就又中断了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又突然想着:“要不我去学学古典吉他吧。”所以,他又找了一位中央音乐学院的研究生学习古典吉他,大概两年后,这位研究生毕业回老家了,付中南也越来越忙,吉他一放就是好些年了。除吉他外,在刚留校工作的那几年,付中南还学习了游泳,促使他学习游泳的契机十分偶然——“2012年,北京广渠门发大水,有一个人非常不幸地没有逃出来”,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学习一项实用技能。他的社交生活也并不复杂,与同事们都非常默契地共守着工作与生活之间的一条界线。随着年龄的增长,付中南直言,越发觉得“越简单越好”,在他看来,有一个温暖的家,能每天见到妻女,家中永远有一盏守候的灯,对他来讲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也许是因为一直都没有走出校园这个环境,付中南还保留着许多学生时代的“单纯”。他说,有很多故事都“在心口难开”,但无疑的是,他的“简单”让他收获了满满的幸福。

在过去的十二年中,有很多从校园网络工程师这一身份生发出的抵达与被抵达,它们或是偶然下的连接,或是随遇而安的淡然,或是拼搏努力后的释然。在这样的交互过程中,付中南与自我、他者、社会建立了更为舒适协调的连接,同时也发现了更多简单的幸福。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年《影视文化与批评》课程作业,获得“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

原标题:《重拾身边 | 李多娟、魏怡如、杨丽媛、钱嘉欣:一个校园网络工程师的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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