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求水”罗生门

宁夏灵武市一林场主“跪地求水”，称“万亩林场没有水喝”一事，近日引发社会关注。

灵武市融媒体中心微信公号“美丽灵武”3月30日晚间通报称，当地政府部门等已经采取有效保护措施：一是对孙某近期栽种的890棵丝棉木，马家滩镇已安排水车进行浇灌；对尚未栽种的1000余棵丝棉木，采取了有效保护措施，努力避免供水纠纷处置期间因缺水导致苗木死亡的情况。二是由自然资源部门和马家滩镇组织专业技术人员，对目前尚未栽植的沙柳橛子(沙柳树枝)采取了技术保护措施。

3月30日，澎湃新闻赶赴位于灵武市马家滩镇马家滩村的孙国友“万亩林场”实地探访，发现在孙国友所称其承包的万亩土地上，成片的树林面积较小。

远眺孙国友“林场”。 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图

此外，对于马家滩村当地是否适于种树治沙，也有专家和环保机构提出了不同观点；而孙国友名下经营范围含生态农业综合开发、防沙治沙的公司已于2018年被吊销。

纠纷已持续多年

孙国友在沙漠种树一事，可以追溯到20年前。在此前媒体的报道中，孙国友是身家千万的工程老板，也是坚持治沙近20年的英雄。

据《宁夏日报》2020年报道，孙国友1959年出生于四川省南充市南部县富利镇，父亲过世后，16岁的他继承了父亲留下的剪发手艺和工具。2003年，孙国友承包了灵武市马家滩至鸦儿沟的道路修建工程，这里地处毛乌素沙地南缘，遍地是白沙。施工时，孙国友偶然发现这片白沙下面有地下水，于是承包了1万亩荒漠，在这种树。

到2008年，孙国友植树治沙和本次“断水”危机的另一涉事方双马煤矿开始产生矛盾。

2014年，央视新闻曾报道，孙国友反映，2008年神华宁煤集团开矿，破坏了当地水源，导致树木枯死。报道中提及，当年记者暗访发现，用于处理污水的矿井水处理站仍在建设当中，并没有投入使用，但在一个主管道中，却听到了奔涌的流水声。

2011年，双方曾达成协议。孙国友向澎湃新闻提供的一份《供水协议》显示，经协商，双马煤矿筹建处（甲方）向孙国友（乙方）林场供水事宜，协议包括：甲方在乙方林场承包期内，提供林场绿化用水，矿井水处理站建成后，保证乙方本林场的用水量，乙方不得转供他人。甲方负责向乙方提供生活用水。此协议签订后，如单方违约，赔偿对方经济损失。

另外，双方还存在土地纠纷。前述央视2014年报道提及，宁夏森林资源司法鉴定中心曾在2012年12月24日进行过鉴定，鉴定结果是孙国友承包的治沙林一共有1817亩被双马煤矿非法占用，其中林地面积为1443.5亩。

澎湃新闻查阅裁判文书显示，2003年，孙国友与灵武市马家滩镇政府签订了承包合同，取得了1万亩荒沙地的承包经营权。2008年，神华宁煤集团筹建双马煤矿建设项目需占用马家滩镇马家滩村的部分土地，占地范围中涉及孙国友承包的万亩荒沙地中的部分土地，协商对孙国友进行补偿。法院判决，被告神华宁夏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赔偿因占用原告孙国友林地而造成的经济损失727.54万元。宁夏回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裁决，维持该项赔偿的判决。

孙国友“林场”房屋周边的树木。 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图

是否适合种树？

延宕数年后，孙国友与煤矿方面的纠纷并未彻底解决。

2023年3月27日晚，一段孙国友“跪地求水”的视频引发关注，截至3月30日，该视频已获得超200万赞。据媒体报道，孙国友说，双马煤矿曾承诺在27日当天向林场供水，但未能兑现。

3月29日，马家滩村村委会一名工作人员介绍，孙国友的确已植树多年，当地水源缺乏，这些年来孙国友灌溉树木是取用地下水。该工作人员表示，此次事件中提及的双马煤矿于2008年筹备修建。对于近期“断水”缘由等问题，村委会不太清楚。

“断水”事件发生后，3月29日，涉事的双马一矿发布消息称，孙国友发布“要求我矿为其林地供水”的视频引发网民关注。该矿高度重视，正与孙国友就供水事宜进行协商，相关问题正在核查，相关情况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灵武市融媒体中心微信公号“美丽灵武”3月30日晚间通报称：灵武市委、市政府按照自治区党委、政府关于地方党委政府要主动担当的要求，对国家能源集团宁夏煤业公司双马一矿与孙某供水纠纷所涉新种和拟种苗木，已经采取有效保护措施。灵武市还认真履行监管职责，防止出现污染环境等次生问题。

此次事件发酵后，有环保机构提出孙国友在林场种植乔木是否真的有利于治沙。例如，微博@濒危物种基金 发文称，20年的树仍需浇水才能活，破坏了地下水和荒漠生态，可能导致原生植被破坏。微博认证显示，该账号属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濒危物种基金项目。

对此，也有专家分析了治沙与灌溉水间的关系问题。在接受封面新闻采访中，陕西省林业科学院治沙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赵晓彬提及，在沙地腹地，乔木一般是难以成活的。一般在沙地边缘，靠近乡村、城区，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可以栽植一些耐干旱、耐瘠薄、耐盐碱的乔木，比如杨树、柳树、榆树等。

赵晓彬表示，有了大量、稳定的水源，防沙治沙效果肯定会更好。但是治沙植物主要就是依靠降水和土壤水分自然补给以及自身顽强的生命力成活，不可能依靠长期的大面积的人工灌溉。有条件的地方，乔灌草混交是比较好的治沙方法，乔木栽植的时候需要浇水，之后一两年间再浇一两次，以后就靠天吃饭了，如果不能成活，说明那个地区不适合栽植这种植物。

另一位治沙专家向澎湃新闻表示，孙国友位于灵武市马家滩镇的“林场”，从生态角度来看，如果治沙种乔木并不适合，灌木也需选择合适的物种。“固沙要看生物土壤结皮有没有形成，沙面稳定。常规做法第一步扎草方格，第二步种植沙生植物。如旱生的柠条，沙生的花棒等。”

一位马家滩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也告诉澎湃新闻，当地不适合种植乔木，因为缺水，可以看到周边种树的村民很少。

此外，澎湃新闻实地探访发现，在孙国友女儿孙悦向澎湃新闻介绍的其父亲承包的万亩土地上，孙国友所住的“林场”房屋周边可见一片树林，但其面积有限。

马家滩镇政府一位工作人员表示，孙国友的植树面积究竟有多少，尚待相关部门进一步测量确认，但肯定没有一万亩。

孙国友“万亩林场”里的一棵杨树。 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图

孙国友“万亩林场”里的树。 澎湃新闻记者 高宇婷 图

马家滩村多位村民表示，孙国友所种林木远没有万亩，一来当地极度缺水，种树很难成活。此外当地水质盐碱化程度高，也不适宜种树。孙国友没有就此向澎湃新闻做出答复。

对于如何支撑林场投入，此前有媒体报道称，孙国友通过在当地开办养牛场，获取利润，不断投入到种树当中，在互联网上也会有一些商品带货。

天眼查显示，孙国友共关联6家公司，目前其中3家为存续状态，分别为灵武市沙州木兰生态销售中心、宁夏黄河亿达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宁夏牧川兽药有限责任公司，经营范围含农副土特产品及实体店销售、食用农产品零售、兽药经营、饲料原料销售、畜禽粪污处理等。截至3月30日晚，孙国友女儿孙悦的抖音平台账号“沙洲木兰（孙国友植树）”粉丝已超200万。

孙国友关联的生态建设、建筑工程、广告等另外3家公司已被吊销。其中，经营范围含生态农业综合开发、防沙治沙等的宁夏狼马生态建设开发有限公司于2018年4月被吊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