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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同学中文打字机”全网火了,背后的原型更令人心疼
原创 中文打字机 广西师大出版社
@老师好我叫何同学 中文打字机视频截图
视频博主@老师好我叫何同学 因为近期制作了一个中文打字机而火上热搜,看完视频的观众无疑不对这个能打整整九万个汉字的陌生机器充满了惊奇和赞叹。这其中不乏对中文打字机工作原理的好奇、对其复杂结构的诧异以及对发明者林语堂的敬佩。
对如今大多数的年轻读者来说,可能连打字机都甚少接触,更遑论中文的打字机。那么何同学和他的团队为什么选择复刻这一款中文打字机?
为何76年前这个被堪称为“奇迹”的打字机,总共只生产出了一台,而这唯一一台,却被当成垃圾扔掉了?这么一个冷门的机器,为何被评为“历史上伟大的贡献”也不为过?
故事首先要从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说起。在以往的奥运会开幕式上,各参赛国的入场顺序都是根据奥委会的普适性规则来安排的,即主办方有权按照本国字母的顺序来安排入场次序,以示尊重各国主办权。
但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入场仪式却颠覆了以上原则!因为中国的文字里没有字母!它是按照各参赛国中文译名首字的笔画数(如果笔画数相同,再按照书法书写顺序)来安排入场顺序的。
事实上,北京奥运会上“汉字没有字母,汉字与西方人宣称的普适原则相背离”的情况,在一百多年前的打字机时代,更加体现得淋漓尽致,那是一个关系到我们如今仍然在使用的汉字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汉字危机:生存还是死亡
那是鸦片战争后的三四十年,清政府治下的国门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强行轰开,中西文明也由此开始了激烈的交流碰撞。
在当时的西方,打字机是一种相当高效的文字处理工具。但是,西文打字机(尤其是后来风靡各国的雷明顿单切换键盘打字机)是基于英语文字发明的,其大致处理原则可概括为“所打即所得”:键盘上有几十个按键,每敲击一个按键,就能打印出一个字母,然后再由这些字母拼合成不同的单词。
打字机诞生以后,很多不使用英语的国家,纷纷对自己的文字进行改良,使之变成另一种形式的英语,以适应西文打字机。
例如希伯来文变成了反向书写的英文,阿拉伯文变成了连写的英文,俄文变成了采用另一种字母的英文,暹罗文变成了字母较多的英文,法文变成了带音调的英文,等等。
暹罗文打字机及键盘
这些文字绝大多数都是字母文字或音节文字,雷明顿打字机的工程师们只要对单切换键盘打字机稍加改造,结合文字的自我裁剪,便能不需耗费巨大成本,就改造出适用于目标国的打字机。
但是,但单切换键盘打字机在汉字这里遇到了麻烦。汉字里没有字母,汉字不是字母文字。如果要发明一台中文打字机,那么按照西文打字机“所打即所得”的原则,这台打字机的键盘上也必须配备所有的汉字。
工程师们需要对雷明顿打字机的整条产业链进行改造,搭建与中文打字机相适应的模块、材料,这显然是不划算的。所以,汉字就是“雷明顿打字机能够处理所有文字”的反例,戳破了西方所谓的普适性原则。
在这种情况下,西方人的解决办法是,把汉字排除在外,声称汉字是低效率的文字,不具备现代性,最好是可以废除,代之以罗马化的文字。
文字落后,所以文化落后,继而文明落后——一种奇葩的结论由此推导出来。而对比当时中国面对世界各国的窘迫处境,这种逻辑竟然看起来是说得通的。
视线回到国内,一些试图救亡图存的改革者正对中华文明进行全方位的审视,试图找出中国落后的根源,对其加以改造和革新。其中有一部分人,例如陈独秀、钱玄同、鲁迅等,将矛头指向了汉字,甚至说出来“汉字不死,中国必亡”的激进言辞。
于是,“废除汉字,彻底代之以罗马化的文字”成了20世纪初的时代潮流。一时之间,汉字竟然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
《圣路易斯全球民主党人报》(1901)上的漫画
至此,发明中文打字机,已经不仅仅是追求高效处理文字,还有着“近代中国民族独立和文化自强的深层涵义。技术领域的前沿产品不期而然地担负起反殖民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象征物使命,进而成为理解中国近代技术和思想文化发展历史的一个独特窗口”(北师大历史副教授曲柄睿语)。
一场前赴后继的宏大“失败”
为了将汉字搬上键盘,从1900年前后开始,不同国家、不同身份的人们展开了探索。归总起来,大概有三种研发思路。
第一,常用字法。这种方法起自英国的第一位汉学家小斯当东,他发现汉字虽然多,但常用的可以削减到2000个。基于这个逻辑,美国的传教士谢卫楼发明出了第一台“中文打字机”。
谢卫楼发明的“中文打字机”
这种打字机有一个巨大的圆盘,盘里放着谢卫楼精心挑选出来的4000来个常用汉字,按照使用的频率高低来决定是否将它们安排在更方便拣取的地方。每当敲击一个汉字,就在字盘里找出相应的那个字,再把纸张移动过去,完成上墨和压印。
但显然,这种打字机存在诸多的毛病,首先是需要从几千个汉字里进行挑选目标字,工作效率低下;其次是它只囊括了有限的几千个汉字,常用字以外的汉字被舍弃了。另外,由谁来判定哪些是常用字,哪些不是?
第二种研发思路是“肢解—拼合”法打字机。法国汉学家包铁提出,汉字也可以继续肢解成各种偏旁部首,再由这些偏旁部首各自组合成不同的汉字。这种方法可以将中文字从几万个变成2000来个,大大缩减了键盘上的字模。
然而,基于这种思路制造出来的打字机打出来的字完全丧失掉了汉字书法的美感。汉字是一种讲究“音-义-形”三位一体的独特书写系统,如此肢解重组的方法,固然解决了汉字多的问题,但外观上却很不美观。
拆分式字体中的“然”和“流”
第三种研发思路是代码法。这种方法仍然基于拼合字,把汉字拆分成不同的部件,以代码来指代,再在接收者那里将接收到的代码根据密码本来组合成字。代码法的更大应用场域在电报领域,但这种思路在后来林语堂的“明快”打字机上应用明显。
汉字释音版的电码本样本
基于这三种思路研发的各种“中文打字机”充其量只是“中文活字书写机器”,需要书写人员在字盘里一个个地拣取汉字或汉字部件,并非雷明顿打字机那种“所打即所得”的打字机。
直到1940年代,这三种思路被林语堂糅合起来,诞生了一个天才新机器——“明快”打字机。它是历史上第一台外观上与西方人定义的打字机一致的中文打字机!
明快打字机的研发核心理念是代码。它放弃过去的矩形字盘,将字符堆叠进一个更紧凑的空间——36个八棱柱金属棒,总共容纳了8352个字符,既有整字的常用字,也有拼合活字的汉字部件,足以打出现有的所有汉字,最后以类似行星运行系统的机构组织起来。
明快打字机的机械设计
打字员并不直接操纵汉字,而是通过一种基于键盘的控制系统,发出指令,要求搜索、拣取符合标准的汉字,再从专门的显示框中选择出所要的文字,这样打字机才会把该汉字打印在纸面上。
明快打字机的诞生的确引起了轰动。然而,它没能成为现代中文信息技术史上的重大突破。这是一场令人遗憾的失败。归结起来,主要是资金困难,难以为继。林语堂之女林太乙曾表示,明快打字机的研制花了林语堂12万美元,让其背负了一身的债务。
林语堂和林太乙
然而,你能说它是失败品吗?!
明快打字机的价值在于,它的出现标志着输入法的诞生,这是一种全新的人机交互模式。后来无论是林语堂的符号系统、仓颉输入法的符号系统,还是由搜狗、谷歌等公司采用的拼音系统,都基于输入法。
因此,作为一种开发于1930 年代、问世于1940 年代的特定设备,明快打字机可能确实失败了;但作为一种新的机械书写和人机交互模式,明快打字机却标志着中文信息技术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至此,汉字算是突破了西方字母文字的围剿,为自己的继续生存走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可以说,“林语堂的工作是近百年来中文书写技术发展史上最精彩的一环,它背后是中文融入以英文为主导的国际信息交流体系的漫长奋斗之路”(曲柄睿语)。
这样一部探索中文打字机的发明史,当然是一种技术历史的整理,但它的含义不止于此——我们还能从中窥探到近代中国走向世界历史的另一个侧面,这恰恰是我们以往关注这段历史时所罕见的角度,因而读来颇有大开眼界之感。
从甲骨文到代码文字,
汉字何以延绵不绝?
除了内容上令人惊喜,这本书在装帧设计上也颇见功夫。
在使用打字机和铅印的时代,当一个字被打在纸张上的时候,油墨总会稍微扩散开来,这是那个时代留下的独特视觉记忆。
所以,本书选择的字体试图重现那个时代的记忆。我们读这本书的引文文段,会发现有些字会断笔画,有些字字体很粗,这其实都是有意为之。
书封在外观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铅块。当年西方的铅字进入中国后,人们在它的断面上雕刻上汉字,用来印刷文字,彻底改变了过去的雕版材料。
把这样一种铅印时代的感觉贯彻到外观上,正是本书想要传达的。天口刷银工艺,也能够让人感受到物质时代文字的质感。
中华文明是四大古老文明中唯一延续到现在都没断档的文明,汉字是中华民族延绵了几千年都未曾断档的书写系统。
从甲骨文到金文到小篆到楷体,再到本书述及的汉字的技术化(也即从实体文字进化到虚拟文字),尽管汉字的外形上有所变化,但它的生命脉络始终是接续的。
正如我们在这一次危机中看到的那样,一代代人怀着对中华文化的热爱,在困窘中接受挑战、努力尝试,最终突破外界的围剿,给汉字重新注入生命力。
《中文打字机》挖掘了这段被掩埋的历史,使历史中这些人们的热情和努力重新鲜活于纸上,并给予其不曾拥有却应得的肯定,将这段动人的往事铺展在我们面前。
相信读罢此书的我们,站在历史的此刻,也能将中文的未来铺展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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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廖茹画、任真(实习)
原标题:《“何同学中文打字机”全网火了,背后的原型更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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