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乐”与改革蓝图：哈萨克斯坦议会选举后的政治前景

当地时间2023年3月19日，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议会选举后，地方选举委员会成员在投票站点票。 视觉中国 图

3月19日，时值中亚地区传统佳节诺吾鲁孜节之际，哈萨克斯坦开始了自建国以来最为重要的一届议会选举。3月27日，议会选举结果最终公布，多数党阿玛纳特党携六个参选政党共同进入议会。本届议会的产生标志着2022年“一月事件”后托卡耶夫的政治改革取得了阶段性重要成果。对本次哈萨克斯坦议会选举的考察，是我们了解现代哈萨克斯坦政党政治变革与议会选举制度改革的重要窗口。

从“祖国之光”到“阿玛纳特”

本次哈萨克斯坦议会选举首先反映的是哈总统托卡耶夫的政党政治改革成果。哈萨克斯坦自1991年12月从苏联独立后，在很长时间里没有发展出一套较为成熟的政党政治体制。1999年，哈萨克斯坦人民团结联盟、哈萨克斯坦解放运动和“为了哈萨克斯坦-2013”运动等党派社团联合组成了“祖国党”，以支持纳扎尔巴耶夫参加总统竞选。2004年，祖国党参加议会选举，赢得了60.6%的选票和议会下院77个席位中的42个；2006年祖国党先后与阿萨尔党、公民党、农民党等政党合并成为“祖国之光党（Nur’Otan）”，从而逐渐形成自身在哈萨克斯坦议会政治中的压倒性优势。

祖国之光党虽然有着一定的选举式政党色彩，但从其组织结构及运作模式上来看则保留了浓厚的“列宁式政党”的特点，其本质还是支持纳扎尔巴耶夫执政的“政权党”， 虽然在纳扎尔巴耶夫执政后期总理提名权和组阁审批权在总统与议会之间时有摆动，但由于祖国之光党本身与纳扎尔巴耶夫保持高度一致，总统权力并不会因权力向议会摆动而产生一定的动摇。2019年3月14日，纳扎尔巴耶夫辞去总统职务后依然兼任祖国之光党主席职务，并通过祖国之光党继续在哈萨克斯坦政治中发挥着重要影响。

祖国之光党从成立之初即与纳扎尔巴耶夫的执政生涯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2022年“一月事件”最直接的政治影响即是哈萨克斯坦真正迎来了托卡耶夫的时代，他所要面对的主要任务就是对纳扎尔巴耶夫时代传承下来的政治遗产进行改组，在这样的背景下，祖国之光党首当其冲。

2022年3月1日，托卡耶夫召开“祖国之光党第二十二届特别代表大会”拉开了政党政治改革的序幕。托卡耶夫在会上指出，早在会议前一个月他就已经开始酝酿政党政治改革计划，他将政党改革视为“未来所有改革的催化剂”。托卡耶夫宣布将祖国之光党改组为“阿玛纳特党（A manat）”。“阿玛纳特”在哈萨克语中为“传承”或“祖先的遗产”之意，托卡耶夫将新改组的政党定义为一个“正义的中间派政党”。此外，托卡耶夫还要求改革党内原有的组织模式，其中包括将党中央的权力下放，扩大党内选举，鼓励党员通过演讲等竞选工具参与党内外的选举竞争。

政党改革的核心围绕着托卡耶夫提出的“新哈萨克斯坦”政治图景而展开，使执政党适应接下来的议会选举改革。一方面，总统不再担任阿玛纳特党党魁，同时宣布退出该党，新修正的宪法中也规定了总统不得参与任何政党，从而突出了政党与国家权力相分离的原则，这与过去祖国之光党以政权支持党的形式存在有所不同；另一方面，为了适应日后的“竞争选举”，阿玛纳特党开始逐步塑造其议会选举党的色彩，党内的领导核心不再以神态严肃且年长的政府高官、社会各界贤达等来担任，网红偶像、青年才俊开始不断进入党的核心圈层。由“政权党”向“选举党”的蜕变意味着阿玛纳特党将在新一届议会中以崭新的姿态作为多数党出现在公众眼前。

“比例代表制”与“多数选举制”混合

与政党改革相伴随的是议会选举制度改革。2022年1月11日，托卡耶夫在议会下院悼念“悲惨一月”的讲话中，就提到了日后的政治改革要取消政党成立的注册障碍及进入议会的选票门槛，同时也将在议会中引入“反对派”机制。在其后“祖国之光党第二十二届特别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中，托卡耶夫表示将在议会中引入“多党竞争”机制。在2022年3月16日的国情咨文中，托卡耶夫正式提出了较为完整的政党与议会选举制度改革方案，其核心是“比例选举”与“多数选举”混合，其中下院70%的议席拟由比例选举产生，30%的议席拟由多数选举产生，政党注册的人数门槛也要降低四倍，由原来的20000人降至5000人。

议会选举改革的框架在当年6月5日的宪法修正案公投中得以最终通过法律文本的形式确认。此次议会选举是对一年以来哈萨克斯坦议会改革成果的一个检验。新一届议会中下议院的议员人数减少到98人，其中29个席位由单一授权选区直接选举产生，竞选这29个席位的435名候选人都是不属于任何党派、通过自我提名的“独立候选人”；剩下69席由各党派推出的候选人角逐。

据哈萨克斯坦中央选举委员会3月27日公布的结果，除了当前的议会多数党阿玛纳特党获得了53.9%的选票，40个议会席位外；其余获得5%以上选票有资格进入议会的政党是：阿吾勒党（获得10.9%的选票，8个议席）；共和党（获得8.59%的选票，6个议席）；人民党（获得6.8%的选票，5个议席）；“光明道路”民主党（获得8.41%的选票，6个议会席位）；反对党国家社会民主党（获得5.2%的选票，4个议会席位）。此外，本次选举有3.9%的选民在选票上填了“反对所有候选人”。

与此前的议会选举不同的是，本次议会选举鼓励参选人公开演讲、辩论，同时与选民进行接触以表达个人的政治主张，执政党并没有获得绝对压倒性多数的选票，反对党所获选票也略微超过了议会准入门槛，并获得了议会中的席位。这种情况在2004年以后的议会选举中很少发生。

富有特色的哈萨克斯坦民主之路

本次选举哈萨克斯坦全国投票率为54.19%，投票率创下了历史新低，其中克孜勒奥尔达州投票率最高，也只到了67.21%，而哈萨克斯坦最大城市阿拉木图的投票率仅为25.82%，公众对于选举议会议员的热情远不及诺吾鲁孜节的欢腾氛围，可见哈萨克斯坦民众对于有着一定竞争色彩的民主形式并不积极。

在此之前，托卡耶夫的政党与议会选举改革思路被认为在很大程度上复制了邻国乌兹别克斯坦的改革进程，虽然大力推动降低议会准入及政党注册门槛，但与此同时会保留一定的非常规手段对潜在的竞争者进行打压。然而这次议会选举让我们看到托卡耶夫正在探索一条有别于此前纳扎尔巴耶夫时代的代议制政治道路。议会选举的竞争色彩逐渐凸显，代表不同群体利益的政党或个人有机会参与到议会竞争当中，反对派政党获得议会准入选票被包容，支持总统的阿玛纳特党的地位更像是“议会多数党”而不是像此前的祖国之光党一样作为“政权党”而存在。

以往“祖国之光党”作为“政权党”，并不需要议员同选民之间产生较多接触。这次议会选举之后，“执政党”转变为“议会多数党”，竞争机制的引入就需要议员投入一定的精力以倾听民意、经营个人威望，这种机制下，议会的实际负责对象将逐渐转变为每一个公民个人。然而，这种转变在哈萨克斯坦依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未来哈萨克斯坦议会将形成一种“众星拱月”式的新格局。其中，多数党阿玛纳特党作为一个“中间派政党”稳居议会之核心，新进入议会的阿吾勒党、“光明道路”民主党、共和党、人民党作为代表中小企业家、农民、劳工、个体工商户等一些特定群体利益的政党，在议会中作为多数党的“支持党”而存在。

虽然说新一届议会的产生带有一定的竞争色彩，但总体而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哈萨克斯坦议会政治并不是一场激烈竞争的“橄榄球赛”，而是由代表社会各界不同利益的多个政党及独立议员与代表“中间道路”的多数党共同奏响一曲富有特色的“交响乐”，而这种议会政治格局将有利于托卡耶夫在未来七年的任期中继续推进他的改革蓝图。

（李书齐，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