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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前,当鼠疫来了,国人如何传播防疫知识启发民众
一、鼠疫斗士伍连德被打
1918年1月1日,山西省政府接中央政府急电,告知绥远、五原、萨拉齐及包头镇等地方发生肺鼠疫。
1月7日,总统段祺瑞立即批准了内务总长钱能训的呈文,任命伍连德、陈祀邦、何守仁三人为检疫委员,负责防疫事务,并在大同一带查看办理。
伍连德曾经在哈尔滨领导了抗击肺鼠疫的斗争,而且在1911年4月的奉天国际鼠疫会议上担任会议主席,是近代著名的鼠疫防治专家,由其负责调查疫情再合适不过。
然而,防控工作刚刚起步便遭阻力。“据闻丰镇有两人染受鼠疫毙命,伍连德医官拟将死者尸骸解剖,以观受病之原因及其情状,竟未得死者家属之同意。以该处风气闭塞,闻解剖之说,地方人民甚为惊骇,已有聚众滋闹之事,并闻伍医官已被人殴打”。作为医学博士,遭受愚昧民众的殴打,这让伍连德难以接受,他坚决不肯继续留在丰镇,要求回京。
在伍连德被打乡民殴打之后,引起国内外媒体争相关注,不仅有《大公报》进行报道,驻京津的英国泰晤士报馆也曾试图采访他,但伍连德予以谢绝。
后来,《泰晤士报》记者又以信函的方式,询问伍连德关于在绥远、丰镇等地方的防疫经历及遇到的困难。
对此,伍连德回复道:“第一,因人民塞野,毫无知识;第二,因地方知事拒不承认有发生瘟疫情事;第三,因军队权利太重,多数人民心怀畏惧,加之医无一定机关以为诸医士之主脑,盖其实虽有一检疫委员会奉令设置,而会员多至三四十人,人人欲奋发有为而初不知如何着手”。他认为,“今兹局势之所需者,乃一人赋有其权,更有一医学专家资其顾问足已”。
伍氏所谈三点绝非空谈,军队和地方知事属于行政机关,北洋政府尚能协调,惟有民众于卫生防疫昏昧无知,实难改变。就在这一年(1918年),《大公报》刊载了许多关于鼠疫预防和卫生防疫知识的文章,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传布正确防疫观念和卫生知识的作用。
二、中西医士各显神通
疫情出现后,中西医各抒己见。
中医认为,此疫古已有之,且方书多有记载,并从疫气观角度阐发病因和病理,“西医名曰百斯笃,又名鼠疫,其实疫乃温毒流行中之一种厉气。兵灾与水旱之后,每易发生此疫,其中人也必由口鼻吸入,分布三焦,非停滞裹症,亦非感冒,表邪如发散、消导,即犯刦津之戒,治法与伤寒六经不同”。此种论说显然是老生常谈,属于“温病学派”的表述。
此外,这位中医自称是参与过清末东北鼠疫的防治工作,且所开药方治愈甚多,具体包括西瓜翠衣、连翘、人中黄、元参、九节菖蒲、牛蒡子、生地、漂青黛、银花等药材,并表示,“未病者可以防御,已病者即能解化,病重者日服两次”。实际上,该药方很明显是清热解毒的方子,虽有缓解之用,但无法治愈肺鼠疫这类烈性传染病,故该中医有夸大药方作用之嫌。
而就在同日同版的《大公报》上,还刊登了一篇名为《原疫》的文章,署名黎雨民,并有注释说明此文转载自《医药卫生浅说报》。从行文内容来看,显然属于西医科学,理论基础是细菌学说,他认为,“疫症即吾人所谓天地一种不正之气,而西人所发明之细菌”,接着简要论述了细菌的种类、性状、毒性等内容。他认为本年鼠疫,“系属杆菌之一种,即百斯笃杆菌也。其曰肺百斯笃者,是因此菌先传于肺脏,所谓由其中于某部而命名也。其曰鼠疫者,因鼠易感受此病,所谓由其易于感受之物而命名也”。
然而,细菌并非百无一用,它们与人类是相伴相生的关系,在整个生态系统循环中扮演重要角色,而且细菌也有好坏之分。关于这一点,时人已经认识到,“四时皆有菌发生,到处皆有菌存在,有益于人者,有害于人者。其害人者,以夏冬两季之菌为最,因此两季之气候,一为酷热,一为严寒,而体菌么微竟能生活于此两季之中,则其抵抗力之强横可想而知也。”而且进一步指出人本身具备一定的免疫力,“但人身原有杀菌之能力,天地亦有灭菌之时,机体力之生活强旺,血液之循环佳良,是人身所以杀菌之具”。
由于细菌微小,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法对其形成感性认识,只有将高深的知识变得浅显易懂,才能启迪更多的民众。黎雨民认为防疫的重点应该是杀菌,一方面应对日常生活用品及室内外环境空气进行消杀,如此“菌类毫无著足之地”;另一方面他也认为个人应注意保养,做到节饮食、寡思虑、均劳逸、戒赌嫖、忌生冷、除污秽、避严寒、远高温,使身体保持神气清明、血液调达的良好状态,消杀与养生刚柔并济,方能“足以与菌势相抵抗”。
三、防疫知识需要科普
上文提到的黎雨民,除了从学理角度阐释鼠疫防疫知识外,还编写了一首通俗易懂的“防疫歌”,与之前所作“原疫论”互补,由于“防疫歌”原文比较长,仅节选部分内容加以解释。该歌开篇即言,“疫当防疫当防疫,疫不防兮将蔓延。是乃天地不正气,气中有菌毒最强。”这几句描绘了空气中飞舞着传播疫病的细菌。至于如何应对,该歌继续谈到,“菌见污秽即便近,污秽之中生机繁。菌怕毒药又怕热,吾人得此可以防。衣服器物勤洗涤,饮食火化熟再尝。居处空气要常换,勿令炭气积盈房。开窗户放日光,日光一照群阴潜。节食兮少近色,不过劳兮不过闲。一身充布浩然气,那怕鼠疫到吾前。华产石灰土碱皆有杀菌性,或用撒布或浣裳。西药炭酸昇汞毒最猛,喷雾为气使飞扬。”最后,还颇有意味地指出政府防疫力有限,人人应知防疫常识为妙。
与此同时,上海地区还有一首“戏拟防疫六言告示”颇具政治意涵,“今日邦交不靖,跳梁鼠辈争雄。大兵继以大疫,鼠疫蔓延南东。沪上若遭波及,瘟生受祸无穷。本官胆怯如鼠,劝人趋吉避凶。瞎猫贪吃死鼠,由来相习成风。奉劝阿猫阿狗,切勿贪吃洶洶。老鼠贪油鼓腹,往往遗毒其中。尔辈揩油健将,留心疫染尔躬。”语带调侃之余,可谓一语双关,既讽刺了民初混乱的国内外时局,又诙谐幽默地告诉了人民如何预防鼠疫。
如果说黎雨民的“原疫论”和“防疫歌”略显通俗的话,那么时任陆军军医学校医院主任张用魁的“鼠疫之病状及预防法”一文,则显得更为专业和系统。该文分“病状”和“预防法”两部分,第一部分细化为四个部分,即:腺百斯笃、败血性百斯笃、肺百斯笃、肠百斯笃。第二部分亦是四个部分,即:捕鼠、气候关系、遮断交通、搜检疫病。但张氏文章侧重讲预防,所提到的四种防疫办法亦属常见之论,对于消毒、清洁办法并未具体说明。
图1:此处专利不准行人
上图中,一条残破的铁路象征着被遮断的交通,路的左边是一位双手抱持西药箱的医官,并且说了一句“阿里阿笃”(ありがとう,谢谢)。由此判断这是一位日本医官。而路的右边是一只站立着的大老鼠,在离铁路不远处树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处专利,不准行人”。
这幅漫画实际上反映的是在鼠疫期间,中国政府大量使用日药。内务部在防疫初期即向日本采购大量治疗百斯笃的西药,“闻日本某药剂师发明一种专药,特为注射中国发生之百斯笃。屡试屡验,已由内务当局电致日使购买一大批”。
此则报道虽不免有捕风捉影之嫌,但却道出了民国初年有防疫治疫之责的行政机关,并无独立生产疫苗、血清等生物制品能力的事实。也正是因为这场鼠疫,事后北洋政府在1919年用绥远防疫余款创设了中央防疫处,专门负责疫苗、血清制品的研发、制造、生产与销售,这当然又是另外一段生动、有趣的历史图景了。
四、疫病应对永无止境
迄今为止,人类与细菌、病毒之间的战争还在继续。记得德国文学家莱辛说过,“历史不应该是记忆的负担,而应该是理智的启迪。”温故知新,以史为鉴,我们理当做得更好。事实上,人类在大自然面前非常渺小,用苏东坡的话来说就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如果说科技发明创造是为了更好的生活,那么请在保护环境、尊重自然的基础上再去寻找“诗意的栖居”,再去应对无休无止的瘟疫战争。
(作者姬凌辉为浙江大学历史学院特聘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医疗社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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