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公里，闭眼疾驰

原创 听雨 人间故事铺

对于在北京打拼的人来说，每日的通勤连接着生活和工作，却也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之一，因为这不是上班前最后的放松，而是一场精神紧绷的战斗。汹涌的人潮，拥挤的车厢，打工人们争分夺秒，短暂停留后便匆匆往各自的方向赶去。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在北京，跨区上班再正常不过了，和住在燕郊的人相比，跨区至少没有跨省，这么一想好像还不错。起初，面对每天3个半小时，往返近80公里上下班这件事，何姿很痛苦。每次一上地铁，她就让自己“五感暂失”，用意念把自己包裹在安全气囊中，像一个呆滞的木偶，被地铁拖到目的地。

一段时间之后，何姿觉得，在这段占据一天将近六分之一时间的通勤路上，如果只是刷手机或者放空自己，那这一天好像就只做了上班这一件事，生活也太乏味了点。既然不能让身体游离于通勤线路之外，那也应该让思想自由驰骋，这样最起码大脑不会退化，而要做到这一点，最便利的方式可以是学习，也可以是保持观察的能力。

于是，慢慢地，她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生存法则，在稍微提升自身幸福感的同时，也观察着这个忙碌的世界。

在一二线城市中，像何姿这样用极端的通勤时间，换取生存旅资的打工者非常多，他们以时间为筹码，以幸福感为代价，日复一日如陀螺般旋转。但时光如注，奔流不息，生活总要继续，如果改变不了现状，那也不要浪费人生这张宝贵的入场券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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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急忙慌的早晨

早上7点，闹钟响起，何姿用10分钟时间让自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并在7点10分第二个闹钟声响起时准时起床，洗漱后步行大约15分钟，在7点50分左右到达北五环外的回龙观地铁站，然后用1小时30分到达南四环外的丰台科技园，开启一天的工作。

在这条漫长的通勤路上，何姿要先乘坐北京地铁13号线，然后在终点站西直门站换乘4号线，两站后下车换乘9号线，在9号线的倒数第二站丰台科技园站下车，步行5分钟左右到达公司。

地图APP上的换乘线路

手机上的地图APP显示，乘坐公共交通的话，从何姿租住的地方到公司要1小时37分钟，而这还是中途毫不停歇，一点儿不耽误下的用时，包括地铁正常运行，不去洗手间，不错过每一次换乘的地铁，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即便如此，何姿也总是比地图上显示的时间慢一些，这点儿时间大概浪费在了步行上。

走在路上，何姿总能遇到其他赶路人从自己身后走过，并很快消失在前方的人潮中。而何姿甚至在走到回龙观地铁站的时候，就因为步行时间过“长”，呼哧呼哧地把口罩喷湿了。

上学的时候，每次体育课对何姿来说都是最痛苦的时候，有次800米测试，计分老师都要收拾东西离开了，何姿才“走”到终点。她没想到，上学时困扰自己的难题，在毕业多年后依然拖累着自己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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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攻略

何姿租住的北京回龙观地区有“睡城”之称，这里分布着密集的住宅区。在地铁13号线的带动下，于13号线沿途的站点，例如西二旗、上地、知春路附近工作的人很多会选择在这里租房，因为这里的房子可选择性更多，房租也更加友好。

不过，这里的生活设施并不完善，有时想买个日用品都要走上好一会儿。这是何姿在这里住的第三年，日常所需全靠外卖和网购，她基本上没有逛过周边的商场，甚至商店。一方面是因为品类少，而且有些东西实在是“土”，一方面是离自己住的地方太远。好在地铁还算方便，所以想逛街的时候何姿就坐地铁“进城”，去三里屯、去西单，去“北京城”。

曾经，何姿的工作地点在离回龙观不远的西二旗，那个时候不想挤地铁的话她会骑共享单车上下班，后来随着原公司项目调整，她不得不重新找工作。

挤地铁的时间长了，何姿摸索出了一套规律，这能让她的通勤之路稍微轻松一点。

从回龙观上车，两站之后到达西二旗地铁站，西二旗的中关村软件园，集聚着百度、腾讯、新浪、网易、快手、联想、滴滴等国内互联网巨头，很多人将从这里下车，所以上车的时候要尽量找座位前面的空位置站着，然后在快到西二旗的时候观察周围坐着的人有没有下车意愿，并在不抢别人面前位置的情况下，友好地抢一个座位迅速坐下，毕竟西二旗虽然下车的人多，但上车的人也多，因为这一站还是昌平线的换乘站。

不过，很多时候在上车时就抢一个座位前的站位实在是个奢望，因为能挤上车已属幸运。这个时候就要在地铁到达西二旗时，趁着到站的人下车的瞬间，快速移动到座位前面，运气极好的情况下，可以抢到一个座位，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这并不会发生。

如果没有抢到座位，那也一定要抢一个座位前的走道站位，因为接下来的清河站不仅是昌平线的换乘站，还是清河火车站的出口，届时会有拿着大件行李的人涌上车。在之后的几站中，五道口有少许人下车，知春路下车的人数虽然比西二旗稍逊一筹，但很多站着的人可以在此时找到座位，其余站着的人也可以站得舒服一点，不过这时，离终点站西直门也只有两站了。

从同样拥挤的4号线换到9号线，这时将迎来最轻松的一段通勤路，因为是从始发站上车，所以可以找到一个座位坐到目的地站点。

此外，为了早点儿到公司，何姿每次都会尽量去最方便下车的车厢。13号线最方便的是6车厢1门，4号线最方便的是编号为6的屏蔽门所在的位置，9号线最方便的是5车厢2门。这种位置一下车就是电梯口，何姿觉得这可以在汹涌的人潮冲来时，率先奔上电梯，避免一寸一寸往前捱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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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勤时间

被天平托举在顶端

为什么不搬家呢？找个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比如不远处房山线上的长阳，或者良乡大学城附近就有很多既便宜又离公司近的房子。其实，刚找到新工作的时候何姿不是没想过搬家，但入职后她发现新工作跟预期的差距有些大，这让她实在没有搬去公司附近的动力。

当初，和人事沟通的时候，对方跟何姿聊的一直是人员规模在2000人的总公司，但是最后签合同的时候何姿发现，自己的工作单位是只有20来人的分公司，而且合同一直被公司拖着不给，问过后才知道很多同事手里竟然没有合同，何姿的合同还是领导帮着要回来的。此外，承诺的涨薪规则形同虚设，绩效考核完全看老板心情，所谓的最高档五险一金缴存比例的缴存基数也不是全部工资。

更重要的是，入职后被安排的岗位，跟沟通的岗位不是同一个，而且公司里混得好的员工都是跟老板关系好的，这些人甚至可以对其他同事颐指气使，比如何姿就被其他部门的小领导安排过工作，何姿拒绝后还被对方说不符合公司的价值观。

此外，越来越艰难的市场环境迫使公司开始“降本增效”，在不付违约金的情况下裁掉员工成了公开的秘密，跟老板气场不合的何姿自然而然成了老板的眼中钉。每次跟老板沟通，何姿一定会被挑错，随后老板就会在群里不留任何情面地骂人。糟糕的职场环境打击着何姿的积极性，即便她在进公司时真的希望好好工作，但不管做什么老板都看不顺眼，她是真的不知道工作该如何展开，以及在这份工作中努力的意义是什么了。

职场上的不顺心，不仅消磨着何姿对工作的热情，也让她觉得这份糟糕的工作在摧毁着她对生活的热爱。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搬家到公司附近，也就意味着做好了长期忍受职场暴力的准备，“那就太可怕了”。所以她决定在找到更合适的工作后，再搬家，“不搬家，还能对未来有点儿期待”。

然而，满意的工作并不好找。在工作内容、薪资、平台等维度的对比下，通勤时间成了最容易被放弃的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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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放弃每一分钟

既然无法立刻改变现状，那也不应该用消极的心态面对生活。当工作带来不安全感时，何姿对自己的职业发展前景充满了担忧，她希望自己在本职工作中更有竞争力，也希望自己能够拥有更多选择，不至于在被就业市场抛下的时候束手无策。所以在这条漫长的通勤路上，她决定在刷手机之外做点儿什么。

上学的时候，她曾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出国留学，不过这一想法并没有付诸行动，毕竟对当时的她来说，光是背单词就足够让人头大了。那么，何不利用通勤时间背会儿单词呢，就算将来不出国，但英语好一些，也许会给自己的工作带来帮助。于是，她在手机上下载了背单词软件，一天背30个新词，背几天就暂停一次，回顾一下前几天学的单词，在“浪费通勤时间就是浪费生命”的信念驱使下，她在地铁上背下了整本雅思单词。

有一次下班的路上，何姿拿着手机挤在人潮中背单词，这时旁边站着的阿姨拍了拍她，把她让到了自己站的角落里，那里不会被往来的乘客撞到，也可以靠着车厢让自己站得更稳。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何姿带来感动。

其实，像何姿这样把通勤时间利用起来的大有人在。在每天三个小时的地铁生活中，何姿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着周围那些陌生的面庞，透过他们的状态，可以窥见不同的生活形态，她把这项活动称之为“非正式观察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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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正式观察日记

地铁上最常见的就是为了生活奔波的疲累面孔，比起下班时的状态，大多数人仿佛在上班时更累。

在早晨的地铁上，不仅能看到握着扶杆站着眯眼的人，也能看到“躺”在座位上打鼾的人。有天早上的13号线上，何姿一上车就看到一位胖乎乎的男士仰躺在座位上，鼾声震天且有节奏，一直到终点站西直门才醒过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坐过站，而其他乘客对这种现象早已见怪不怪。

当然，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抓着这点可以“自由支配”的通勤时间，努力学习。何姿注意到，在人们看的书中，各类备考资料和课本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人们除了为教师资格证、公务员考试以及外语考试努力外，还努力在会计、金融、管理学、心理学等方面深耕。不久之前，何姿注意到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角落里看一本如何与猫相处的书，这一定是个内心柔软且善良的人吧。

在那些努力生活的人中，每次遇到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农民工蜷缩在地铁角落里的时候，即使当天的工作再不顺心，何姿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抱怨生活不易。很多农民工连无纺布编织袋都没有，更不用说行李箱了，他们用化肥袋装被褥，用大红色塑料袋装行李，塑料桶里装着鞋子、牙刷、毛巾，扛着行李在汹涌的人潮中跌跌撞撞，找不到直梯时，就用瘦小的身躯挂满包裹从步梯负重前行。

有一天早上，何姿在4号线换乘9号线的路上，遇到一位阿姨问她怎么去北京西站，何姿指着地铁站的标识牌跟阿姨说，应该先坐去往郭公庄方向的9号线，然后在北京西站下车。但是阿姨面露难色，说自己不认识字，看不懂标识牌上写的是什么，还好何姿正好要坐9号线，和阿姨同路，于是她让阿姨跟着自己上了9号线，到站后提醒她下了车。

和有些“狼狈”的赶路人形成对比的，是就算挤在逼仄的车厢中，也依然保持优雅的人。何姿在上班的地铁上遇到过一位名牌傍身的中年女士，她戴着手套，手腕上叠戴着梵克雅宝四叶草手链和卡地亚手镯，围着lv围巾，提着lv手提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被人潮挤得贴门而站，但即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依然目视前方，笔直地站着。

当然，优雅和财富无关。何姿在下班的地铁上，也遇到过一位已生华发的女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不施粉黛，手提包用双手扶着放在大腿上，笔挺地坐在座位前半部分，那份周身散发的自信和从容，让何姿非常羡慕，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优雅地老去。

不过，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将礼貌进行到底，毕竟漫长且拥挤的通勤环境足以让人烦躁不堪，而这糟糕的坏心情一不留神就会传染给身边的人。何姿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女士的后脚跟，道歉后，对方追着踩了何姿一脚才罢休；企图插队的男生“加塞儿”失败后，上车便重重地撞向何姿，导致何姿直接摔到了旁边站着的乘客身上，连带着这位乘客也差点摔倒。

后上车的男士非要挤占何姿的位置，硬压着何姿的胳膊导致何姿站不直，何姿提醒后还被对方讽刺“你摔倒了吗？你可真棒！”

有一次，刚上车的男士直接坐到了何姿腿上，何姿推他的时候还被对方骂了，何姿气不过回骂了过去并换了车厢，结果这个人追着何姿到了另一个车厢，坐在她对面直勾勾地盯着，一直到她下车。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同一条线路走得多了，总能多次碰到同一个人，何姿有时候想，这些人也许是自己前世的朋友吧。何姿在13号线转4号线的路上多次遇到一位黑人小哥，他也是换乘4号线的，不过何姿在4号线上只坐两站，对方却坐得更久一点。

冬天的4号线上，何姿上班时总能遇到一位戴着用毛线球装饰帽子的女孩，并且在4号线下车时和一位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女士一起涌上电梯。而在4号线下班的路上，她竟然在一周内多次和一位拿着电子念佛机念经的女士共搭两站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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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通勤路

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

如果晚上加班到深夜，何姿会选择打车回家。从公司到租住的回龙观地区，打车的话，手机上的地图APP显示用时最短的路程是38公里。

有一次晚上打车的时候，司机一直呈半闭眼状态开车，甚至在上下眼皮打架打到难舍难分时，闭眼疾驰。那是何姿到目前为止注意力最集中的一次乘车体验，她牢牢地盯着前方，全身心地注意着路况变化，整个路程都提心吊胆的。还好，安全到家。

不同于上面这位司机，有的司机即使在深夜也活力满满。何姿曾遇到过一位司机，一上车就跟何姿聊起了天，从老家在哪儿、多大年纪、毕业院校、所学专业一直聊到了工作单位、薪资水平。通过聊天得知，这位司机大哥曾做过程序员、铁路维修员、机关司机，被上司打压过，被同事排挤过，被公司优化过，但依然乐呵呵地生活着。

当得知何姿薪资不高时，这位司机大哥不仅要给何姿介绍工作，还安慰何姿，“钱嘛，赚多少都不够花，五千有五千的消费水平，一万有一万的消费水平，那些一个月赚十万的人，钱也不够花”。

下车后，何姿从小区门口的丰巢快递柜取出积攒的快递，门口夜间锻炼的邻居帮她刷卡开门。抬头望去，月色皎洁，“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题图 | 图片来自《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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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38公里，闭眼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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