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地震的地缘政治经济“余震”：调解俄乌冲突或力不从心

当地时间2023年3月21日，土耳其安卡拉，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右)和伊拉克总理穆罕默德·希亚·苏达尼在会谈后对媒体发表讲话。视觉中国 图

2月6日，土耳其遭遇“世纪”地震，直至3月中，地震与强余震仍频繁发生，其地缘政治经济“余震”也在不断扩散。土耳其总统大选在即，土总统埃尔多安正面临执政20年来最严峻的挑战之一。

3月初土耳其多项民调数据显示，反对党组成的“国家联盟”支持率已超过执政的正义与发展党，反对党候选人克勒赤达罗卢的大选前得票率也明显超过埃尔多安。土耳其政坛近期将出现动荡，在乌克兰危机和西方制裁下，俄土关系和国际局势的未来走向也将因此受到“震动”。

亦敌亦友的“战术伙伴”关系

近年来，俄罗斯与土耳其在政治、经济等方面相对走近，形成了一种特殊的互利伙伴关系。政治合作方面，俄罗斯与土耳其一直保持动态、高效的政治对话。双方高层常就叙利亚和乌克兰问题、外高加索、中东和北非、中亚、黑海地区局势进行深入探讨。俄、土与伊朗推出的“阿斯塔纳模式”成为促进叙利亚问题解决的有效国际机制。

经贸合作方面，俄土经贸联系越发紧密，尤其自乌克兰危机以来，双边贸易额持续走高。2021年，俄土双边贸易额达约330亿美元，同比增长约57%；2022年，俄土双边贸易额超680亿美元，同比翻了一番。2022年，俄罗斯成为土最大贸易伙伴，土耳其也跃身为俄第二大贸易伙伴。能源合作项目是俄土经贸合作的基础，俄土天然气管道、核电站项目和规划中的土耳其天然气枢纽更是被视为双边关系的“压舱石”。

与此同时，俄土在政治军事和地缘博弈上也存在明显的立场和利益分歧。东地中海、黑海和南高加索地区是俄土地缘竞争的长期阵地。土耳其在介入纳卡冲突、扩大在中亚地区势力等方面与俄存在地缘战略冲突。尤其在乌克兰危机下，土耳其一边向俄购买S-400防空导弹系统，一边对乌提供包括Bayraktar TB2无人机在内的各类武器，常致俄罗斯不满。

俄土关系既敌亦友，但始终联系紧密，俄学界称之为“特定环境下的战术合作”：两国以共同利益为纽带，通过经济和地缘互利来缓和政治军事上的分歧竞争；特定形势下，外部压力反而成为强化双方协作的动力。2022年以来，在俄与西方关系破裂的背景下，土耳其基于自身利益需求，在制裁压力下继续与俄密切往来，无疑巩固了与俄罗斯的互利“战术合作”。

“地震余波”或冲击俄土关系

地震本身是不可抗力事件，却会对俄土关系带来一定冲击。地震后，土耳其社会对政府不信任及抗议增加，社会两极分化可能引起更大危机。今年5月土耳其将举行总统大选，现任政府正加紧重建经济、稳定民生。俄学者担心，埃尔多安为保选举支持率，获得内外支持，将在对俄制裁、对乌军售、北约东扩等问题上调转方向。

事实上，震后不久，土耳其已就瑞典、芬兰申请加入北约的问题作出退让。2月中，土耳其外长恰武什奥卢接连会见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同意“与瑞典、芬兰就北约成员资格问题举行更多讨论”。三方有望重启谈判，瑞、芬两国或于今夏正式“入约”。

当地时间2023年3月17日，土耳其安卡拉，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右)与芬兰总统尼尼斯托(左)在安卡拉总统府举行的联合新闻发布会后握手。埃尔多安表示，土耳其认可芬兰为加入北约所做出的努力，决定开始推进批准芬兰加入北约的相关程序。视觉中国 图

对俄罗斯来说，这将是未来一大地缘政治挑战，俄将因此失去北方安全缓冲地带，直接面临北约军事威胁。俄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近期表示，一旦北约东扩得到证实，俄方将采取军事应对。届时，俄与北约发生直接冲突的可能性将显著增加，缓冲地带的周边国家也可能卷入战局。这将对俄乌战局的走向增加不确定性因素，还将长期影响周边地区国家的安全与发展。

不过，近期也有观点指出，俄土关系不会受到土总统大选结果的影响。3月6日，克勒赤达罗卢当选反对派联合候选人后公开表示，若大选获胜，将与俄罗斯建立更加稳固的关系。俄学者认为，土耳其极其重视现实利益和务实行动，其外交政策基于国家发展需求，俄土战术伙伴关系不会因领导人变更而动摇。但是，目前来看尚言之过早，震后的土耳其政治经济形势还处于动态未知的发展阶段，俄土关系的未来走向仍存在一定不确定性。

与此同时，俄罗斯自身也可在地缘“余震”中争取一定战略机遇。一是欧盟和北约未来经济或将“雪上加霜”，为俄欧能源经贸关系的修复带来一线生机。一方面，部分专家预测，受土耳其强震及余震影响，位于同一地震带的部分欧盟国家将在未来数年内进入地壳活跃期。严重自然灾害将对趋于衰退的欧盟经济造成进一步打击。克里米亚地震和滑坡危险评估中心2月底指出，土耳其的地震活动已经转移，正“通过土耳其板块向地中海地区推进”，下一步将出现在希腊、罗马尼亚等国家。另一方面，欧盟和北约成员国正加紧协同行动，满足土叙赈灾需求，这将缩减欧盟成员国的经济发展空间，并大量挤占“援助”乌克兰的资源空间，对俄来说有助于减轻战场后方的部分压力。

二是土耳其或将收缩其“奥斯曼影响力”，放缓对后苏联地区的扩张。自埃尔多安2002年执政以来，土耳其一直奉行进攻性外交政策路线，积极推动“泛突厥主义”，扩大在中亚地区影响力，引起俄罗斯的不满。此次地震将使土耳其政府近两年内转向重视社会稳定，专注赈灾和重建事务，在对外拓展“新奥斯曼注意”影响力方面有所收缩，俄方对此势必是乐见其成的。

当地时间2023年3月20日，比利时布鲁塞尔，欧盟将向土耳其提供10亿欧元用于灾后重建。在布鲁塞尔查理曼大厦举行的土耳其和叙利亚国际捐助者会议上，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右）、土耳其外交部长梅夫吕特·恰武什奥卢（左）握手致意。视觉中国 图

俄土经贸关系将持续稳定发展

地震无疑对土耳其国内的政治经济生态造成了不利影响，俄土经贸关系似乎也受到“余震”波及。客观上，一方面，地震对土耳其的经济发展和物流运输造成严重打击，俄土经贸增长的“蜜月期”可能就此终结。联合国开发计划署3月7日指出，仅地震造成的经济损失就将超1000亿美元，占2021年土耳其GDP的10%以上。彭博经济研究专家近日表示，重建所需的后续公共支出最高将占GDP的5.5%。

另一方面，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持续对土耳其施以压力，要求其断绝与俄经济往来，土政商界或因过分承压而参与对俄制裁。2月初美国副财长尼尔森就曾公开警告，土耳其可能因与俄开展金融和商业合作而遭受“声誉和制裁上的风险”，甚至“失去进入七国集团（G7）市场的机会”。

但总体而言，地震不会危及俄土经贸关系的稳定发展。一是俄土能源贸易关系具有可持续性。首先，俄土经贸关系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双边互利基础上，土耳其因西方威胁而放弃与俄经贸合作利益的可能性较小。其次，俄土贸易结构表现出单一性和稳定性。土耳其对俄罗斯的化石燃料、钢铁、谷物等刚性需求量极大，而俄罗斯也长期进口土耳其的机械设备、水果、坚果和纺织品等，互补性强。再者，俄土物流系统灵活多元，强大的交通网络有助于持续开展贸易往来；此外，俄土直接物流线集中在土耳其北部，并未受到此次地震阻断。短期内部分地区物流可能出现超负载，但只会影响物流时限和价格。

二是作为俄土关系“稳定器”的重点能源项目没有受到地震影响。天然气领域，“蓝溪”和“土耳其溪”天然气管道持续运行。两条管道目前仍在向土耳其和南欧、东南欧国家稳定输送俄罗斯天然气，土耳其自去年起已成为俄气公司最主要的欧洲市场。核能领域，俄土核电站项目的建设和投运也在稳步推进。由俄国家原子能公司承建的土耳其首座核电站“阿库尤”于2018年开工，拟于今年投运。两国还在推进土第二座核电站“锡诺普”的项目设计。两站完全投产后，将为土耳其提供20%的电力保障。

两国目前最看好的能源项目当属土耳其国际天然气枢纽。俄土正力推项目落成，意图取代欧洲其他的天然气交易中心（如荷兰TTF）。地震发生后，俄土两国明确表示天然气枢纽项目建设将延期，不少媒体和学者视此为消极信号。但总体而言，俄土天然气枢纽建设仍将继续深入开展。枢纽中心规划设在土西北部色雷斯地区，与受灾地区相隔甚远，相关基础设施完好无损。而更重要的是，建设天然气枢纽符合土耳其的利益，尽管此项目由俄方率先提出，但完全呼应土耳其取代德国成为欧洲“能源转运中心”的利益诉求，土方一直表现积极。

除能源项目外，俄土在其他经贸领域的务实合作方面也有很大发展空间，如能源电力行业现代化、农业灌溉技术合作、粮食及蔬果互补出口等。因此，尽管俄土经贸“蜜月”增长期可能因土耳其面临客观压力而有所放缓，但两国间经贸能源合作受阻的可能性极小。

土耳其地震引起了一系列地缘政治经济“余震”。对俄土未来关系而言，其走势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埃尔多安应对内外的举措和在大选前后的表现。政治上，土耳其决策层不会因外部压力而完全改变对俄立场。经济上，俄土重点能源项目仍旧坚挺，持续为双边经贸关系“保驾护航”，但天然气枢纽建设周期确将延长。

总的来说，基于现实利益的俄土关系是牢固的。对地区和国际局势而言，未来土政府执政重点将更多转回国内，在充当俄乌冲突“调停人”和欧洲能源危机“调解员”角色将表现得力不从心，国际社会在化解俄与西方矛盾方面或将面临新局面。

（胡光玥，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亚研究所研究实习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