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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之小传|学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
王羲之以其独冠古今的书法艺术,在中国文化史上享有不朽声名。他是一座不可逾越的艺术高峰,后世的书法艺术家,莫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羲之登峰造极的书艺,一是来自于卓杰的禀赋,二是吸取前人书法的精华,加以变化创新,终身临池苦练。
宋桑世昌《兰亭考》卷四叙述汉末至唐代的书法传授,说:八法蔡邕授于神人,而传崔瑗及女文姬。文姬传钟繇,繇传卫夫人,卫夫人传王羲之,羲之传献之……明陶宗仪《书史会要》卷三说:王旷与卫氏世为中表,故得蔡邕笔法于卫夫人,以授子羲之。由蔡邕以下的书法传授史说明,王羲之的书艺,并不是天外来峰,突兀而起。在他之前的书法大家的精湛书艺,是培育羲之的营养来源。
父母往往是最早最好的老师。羲之父王旷、母卫夫人,对书艺都有较高的造诣。唐韦续《墨薮》列王旷为“上等中”,说王旷善行、隶(楷书)。父亲王旷书法水平处于上流,儿子七岁时,教他学书。羲之十二岁时,发觉父亲枕中藏着一本《笔说》,取来偷偷读。时间不长,书法就大有进步。父亲问羲之:“你哪儿知道我秘藏的书,把它偷走了?”羲之笑而不答。母亲问羲之:“你看过如何用笔这本书吗?”王旷觉得儿子还小,恐怕会把家里秘藏《笔说》的事泄露出去,便对羲之说:“等你成人,吾当教授你用笔的奥妙。”
《笔说》是何人所写?为什么王旷秘藏在枕中?据传《笔说》是蔡邕所作,传给女儿文姬。后落入韦诞手中。钟繇苦求此书,韦诞不给。韦临死,将《笔说》藏入坟墓。钟繇密令打开韦诞墓,得到《笔说》,从此书法面貌大变。钟繇死,也把《笔说》带入墓中。十余年后,钟繇学生宋翼又打开钟繇墓,得到此书。又过了三十多年,王旷得到《笔说》,秘藏枕中。可见《笔说》是部奇书。推测它的内容,当是论用笔的各种方法。
羲之学书博采前代善书者之长。他的第一个书法老师,是姨母卫夫人。卫夫人名铄,字茂漪,出身于河东安邑卫氏。卫氏是魏晋之际又一个著名的书法世家。卫觊字伯儒,魏尚书仆射,善草及古文,略尽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觊子瓘字伯玉,采张芝法,以觊法参之,更为草藳(书札一类的文字)。瓘子恒亦善书,博识古文。(见羊欣《采古来能人书名》)
卫夫人是卫展之女,卫恒的从妹,汝阴太守李炬之妻,善书。张怀瓘《书断》说:卫夫人书“尤善规矩钟公(繇),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穆若清风。”唐人评论说,“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书小史》卷二)
卫夫人楷书《名姬贴》
名师出高徒。羲之在卫夫人教授下,不到一个月,就有极大进步。超越老师的日子很快来临。传言卫夫人见太常王策,说:“此儿必见用笔诀,近见其书,便有老成之智。”流涕说:“此子必蔽吾名。”卫夫人应该是喜悦、激动而流涕,决不是悲哀学生的声名将来会超过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卫夫人岂会不懂这个道理?
羲之的第二个书法老师,是叔父王廙。王廙是东晋初期的文艺全才,《晋书·王廙传》说:廙少能属文,工书画,善音乐、射御、博弈、杂技。张怀瓘《书断》说,王廙工草、隶、飞白。王僧虔说:“自过江来,右军之前,唯廙为最。画为明帝师,书为右军法。”王廙很欣赏羲之年少聪慧,以为他必将能光大王氏祖业。羲之书出类拔萃,亦能画,《兰亭序》、《兰亭诗》萧散简远,诗文都不错,又善音律,多才艺,这与王廙的教授很有关系。
羲之成年之后,得以观摩前代著名书家的作品。中朝覆灭,北方衣冠士族仓惶渡江,颠沛乱离之际,前代的墨迹亡失不少。当然,总会有一部分留存下来。例如王导珍藏钟繇《宣示表》,后赠与羲之。王廙藏有索靖《七月二十六帖》,折成四叠,缝在衣裳中渡江,后传授羲之。再有卫瓘《顿首州民帖》、陆机《平复帖》,从弟王洽所藏的张昶《华岳碑》,羲之也见过。前代书法精品蕴含的精神气质和无与伦比的美感,使羲之对书法意义的理解更加深刻和全面。
魏晋艺术的代表是书法。著名的世家大族,几乎无不重视书法,善书者不计其数。琅琊王氏的善书者就很多,羲之从伯丞相王导,善藳、行书。导第二子王恬,善隶书。恬弟王洽,尤能隶、行。从兄羲之说:“弟书遂不减吾。”羲之从弟王允之(王舒子),亦善草、行。
家传渊源之外,羲之还受到社会文化风气的影响。羲之与之联姻的高平郗氏,也是能书世家。王僧虔《论书》说:“郗愔章草,亚于右军。”梁武帝《古今书人优劣评》评:“郗愔书得意甚熟,而取妙特难,疏散风气,一无雅素。”唐张怀瓘《书断》卷中论郗愔书:“其法遵于卫氏,尤长于章草,浓纤得中,意态无穷,筋骨亦胜。”早期名气甚至超过羲之。
羲之交游密切的名士中,也有许多善书者,相互争艳斗奇,推波助澜,晋代书法由此大放异彩。庾亮善草书、亮弟翼善隶、行,时与羲之齐名。陈郡谢安,善隶、行。太原王濛,能草、隶。濛子修,善隶、行,与羲之善,故殆穷其妙。庾亮曾求羲之书,羲之说:“稚恭(庾翼字)就在这里,还用得到我书吗?”
王僧虔说,庾翼年轻时与羲之齐名。右军后进,内外宗尚,翼内心不平了,在荆州致信京师人士,说:“小儿辈是贱家鸡而爱野鸡,都学逸少书,等我还都当比比看。”羲之曾以章草答庚亮,亮给庾翼看,翼见乃叹伏,写信给羲之,说:“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颠沛,遂乃亡失,尝叹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上面的故事说明,右军中年时章草之妙,当世无二,至少已接近汉末张芝的水平。
羲之学古人书,最服膺钟繇、张芝,常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犹当雁行也。”抗行,並行,抗衡之意。雁行,同等,同列。羲之自信书艺已达到与钟繇、张芝並行的水准。羲之又说:“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之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羲之同张芝一样,终生耽于书艺,临池不辍。到了晚年,笔法变化无穷,从心所欲不逾规矩,以致前人称羲之书“若有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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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斌,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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