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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庚戌:有一天,我也会离开水木年华
桃友记Vol.17
作者/曹乐溪
编导/小张
卢庚戌家里有一面数十米高的书架,北岛的《时间的玫瑰》,周云蓬的《春天责备》,与《鲍勃·迪伦诗歌集》夹杂在密密麻麻的音乐、电影、科幻与建筑类读物中。
“都说民谣与诗歌有共通性,有没有考虑过有一天去做诗人?”我们问他。
“做诗人可以啊,”他想了想,“只是现在没那么纯粹,还是有欲念。”
人本质是矛盾而复杂的生物。生活里的卢庚戌很注重健康养生,工作餐却爱吃肯德基,一年吃三百天都不会腻。
他渴望回到青春时代的大学时光,弹琴唱歌恣意而自由,但是“回不去也无所谓”,当下兼顾音乐事业与家庭的中年人典型境遇,也很快乐。
2023年,水木年华成立22周年,见证了校园民谣从繁华归于寂静,也经历了意气飞扬与青春散场。多年前李健、姚勇离开组合,如今新成员陈秋桦加入,与卢庚戌和缪杰一起开启属于水木年华乐队的春天。
聚散离合引发的争议,校园民谣“已过气”的质疑仍回荡于耳边,卢庚戌有过低迷和内心挣扎,也学会了释然与放下。
“从1.0到4.0,水木年华在乐队组合中算是变动还好吧,看看人家黑豹乐队(笑)。”
坦白书
“我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来自心中的软弱/我所有的外表自负/都来自内心的自卑......”
在新歌《坦白书》中,卢庚戌将好友马良关于人性两面性的描述放进歌词。如今已是与自我达成某种和解的年纪,他更清楚,“人生一场/自娱自乐的游戏/到最后不过/自己原谅自己”。
对不少人而言,对水木年华的印象还停留在卢庚戌与李健组合的年代。
卢庚戌仍记得,20多年前李健提出要离队时,那个春天他总是噩梦不断。梦中反复重放着大学时老师说要开除自己,“我一紧张就会想到这段经历,梦里是被开除了,醒来之后我就想,我不是已经毕业快10年了么?”
李健于他,曾是家人般亲密的存在。
两人相识于清华大学,因为同好音乐,比李健大四级的卢庚戌像大哥一样,常领着李健四处参加活动,结交校内外的艺术家朋友,甚至贡献出自己不太成熟的追女生的经验。
那是卢庚戌回忆里非常快乐的一段时光,“李健歌唱得非常好,经常给我讲解声乐技巧,虽然我觉得还是他天赋好,我做不到。”
个人出道后,卢庚戌凭借专辑《未来的未来》陆续获得了一些新人奖,但做一支演唱实力更强的组合的梦想,一直盘绕在他心里。
2001年初,他打电话给李健说一起做水木年华。专辑《一生有你》在当年横空出世,公司给了两人10万块制作费,对比同时期的羽泉制作费是50万,这些钱只够卢庚戌和李健自己编曲,紧巴巴凑出了组合处女作。
如今聊到李健离开水木年华,一些网上的舆论认为是两人创作理念不和,李健拒绝商业化宣传。
而作为当事人,卢庚戌坦言,“当时商业化活动一个都没有,我们发完专辑之后就是办各个城市的歌友会,给歌迷义务做一些签售,那时候也没有版税一说。”
“我很少在公开场合说(李健离队)这件事情。”他告诉我们,真实的原因就是“李健特别想做自己的音乐,希望个人发展了”。
作为队友,心态上的细微变化卢庚戌能够明显察觉。出席歌友会活动时,他嘱咐李健穿什么衣服,商量着如何与歌迷打招呼,李健不再愿意配合。
“就是闹别扭。”
李健的离开,令卢庚戌消沉了一个多月。重新振作后,他与当时在IBM工作、但怀揣音乐梦想的清华师弟缪杰一拍即合,缪杰又拉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姚勇,水木年华2.0时代正式开启。
姚勇是王小波的外甥,大学里曾组过黑铁时代乐队。但姚勇当时在做网游公司,加入水木年华相当于是兼职搞音乐。
半年后在上海演出完,“他和我们哥俩说他兼顾不了,还是想做网游”。卢庚戌记得姚勇提离开那天,他和缪杰在屋里干坐了一整夜,谁都没说话。
个人情绪赶不上命运变化,姚勇刚离队,“非典”疫情就横扫中国。一时间大家都没了工作,赚钱的压力被搁置,团队人员变化的苦闷在时代车轮滚滚下,显得微不足道。
直到2003年底,《一生有你》、《在他乡》等歌曲才火了起来,“很多磁带店在放我们的歌”。转年水木年华开始接到一些商业活动,再后来几次登上春晚舞台的经历,让组合逐渐步入辉煌期。
如今回顾队友们的离开,卢庚戌有遗憾,但更多的是释然。
“你可以看到李健实现了他的音乐梦想,姚勇不用说,QQ炫舞卖给腾讯,早早实现了财务自由,他们都在各自的路上顺利走着。”
2021年,水木年华在清华110周年校庆时官宣加入95后新成员、毕业于清华美院的陈秋桦。
为团队注入新鲜血液,与当时参加《乐队的夏天》有关么?我们问卢庚戌。
“表面上肯定是没有关系,但后来一想也可能有关系,”他坦言。“参加《乐队的夏天》之后给了我们很大的一个刺激,到底我们要做什么?人不可能不会老去,但如果有一种精神可以不老,能把水木年华传承下去,这是我的希望。”
卢庚戌早在2017年清华校园歌手大赛上,就认识了陈秋桦。两年前邀约他加入水木年华时,陈秋桦已经是华为的资深产品设计师,前程似锦。
“但他和我说,他每天加完班,还是会做音乐。”
陈秋桦对于音乐的热情和才华,深深打动了卢庚戌。两人组合的水木年华正式进化为三人乐队形式,自主编曲与创作思路的拓宽,为水木年华的音乐风格带来更多可能性。
“小桦音乐修养我觉得比我要高,他融入得非常快,绝大多数粉丝也都能接受他,”卢庚戌认为。“首先他们认同水木年华的精神,其次团队来了一个年轻、有才华又帅气的新人,不接受的理由是什么呢?(笑)”
私底下,陈秋桦是重度电子产品控与Coser,缪杰热爱足球,卢庚戌喜欢看书。爱好与性格迥异的三个人在音乐领域却分外融洽,总是聚在一起创作,互相启发。
这让卢庚戌感觉到水木年华刚成立时,欣欣向上、很有希望和活力的岁月。
如今,他再不担心缪杰和小桦有一天会离开。
“虽然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好,但大家本着一个原则是,在团体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发挥更大的能量,也让自己更闪耀。”
从目前的团队氛围来看,卢庚戌实在想不出成员们离队的理由。4.0时代的水木年华,正在进入创作力与表达欲的又一个巅峰,下半年计划推出新专辑,如今全国巡演已经开启预售。
我们在卢庚戌眼里,看到了青春时代的意气风发。“我可以向大家保证,这几年,一年出一张专辑,”他毫不犹豫地立下军令状。
草莓时光
“手里的吉他是改变世界的枪/音乐响起我们就边跳边唱”
这是《草莓时光》里的一句歌词。对卢庚戌而言,属于「草莓」的浪漫不一定是青春年代,而是心怀憧憬,自由快乐的轻甜记忆。
比如去年参加《我们民谣2022》,卢庚戌与钟立风、马条、周云蓬一众老朋友重聚,也认识了房东的猫、蒋先贵、昨夜派对这些新伙伴。
“这个节目让我们回到了最纯真的年代,”他觉得,“第一天我们就以歌会友,喝茶、下五子棋、打羽毛球,这个场是特别美妙的,让人找到了暌违已久的快乐。”
在民谣音乐圈里,处处流传着卢庚戌的慷慨传说。钟立风至今还记得自己住在后海时,下个月的房租没有着落,“这个时候我就听小卢在楼下喊:小钟,我来给你送钱了~”
在大理小酒馆偶遇卢庚戌的风子则回忆,大家吃完饭,卢庚戌总是抢着买单的那个人。
在陈秋桦的印象中,卢哥在召唤自己加入水木年华时,曾霸气承诺,“我让你衣食无忧!”
对于自己「民谣财神爷」的绰号,卢庚戌笑言是地域文化使然,“我祖籍山东,又生在东北,年轻时就是这种性格,喜欢充面子、比较仗义,改不了了。”
录制《民谣》,让大家找回了青春时代的乌托邦,竞演名次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
最后一场演出,卢庚戌选择了《墓志铭》这首水木年华早期并不为人熟知的作品。“其实有些歌我是不愿意唱的,比如《在他乡》,但导演组觉得这些歌观众更熟悉。都是彼此尊重吧,所以唱《墓志铭》时他们也很支持我们。”
参加综艺的另一个收获,是让新成员陈秋桦被大家认识。以长沙十二时辰为灵感创作的《星城记》演出后,陈秋桦在街头买奶茶,还被路人认出来了,甚至热情让出排队的位置,小桦开心,卢哥也跟着快乐。
我们与卢庚戌聊到这届年轻人不再听民谣的话题,心中的疑惑正如马飞对着节目组镜头直言:这两年民谣不火了,你们为什么不前两年做啊?
“我也觉得有点晚,”卢庚戌想了想,“(但)总比没有好吧。”
电影《醉乡民谣》将民谣比喻为并不时尚但永不过时的音乐,在卢庚戌眼中,民谣作为最早的音乐类型一直稳定存在。
近几年陈鸿宇的《理想三旬》,柳爽的《漠河舞厅》,赵雷的《我记得》等歌曲陆续出圈,“现在的年轻人不听民谣,我倒不这么看,只能说大家的喜好很多元,有喜欢电音、嘻哈的,有喜欢乐队的,但听流行歌曲的还是大多数吧。”
年轻时,卢庚戌也曾对水木年华被贴上民谣音乐人的标签颇有微词。2006年由他们创作的《完美世界》与同名游戏一起火遍全国,这首歌融合了世界音乐、摇滚乐、古典乐等众多曲风,但那几年最受欢迎的100首校园民谣排名里,《完美世界》均榜上有名。
这些年,他逐渐放下了对于定位的执念。
“活到现在,我觉得做自己想做的音乐就好。前段时间看陈粒说她特别反对标签化,说明她还年轻(笑),年轻真好啊。”
如果认真听水木年华的作品,便会发现他们早已跳出传统校园民谣的框架。新专辑《手里的吉他是治愈世界的枪》,10首歌融合了摇滚、舞曲、民族音乐等元素,试图通过更丰富的表达传递音乐对于生活的治愈力量。
设计专辑封面时,三个人都戴上了自己喜欢的动物形象头套。陈秋桦是兔子,大学时外号“飞猪”的缪杰pick了猪,属狗的卢庚戌选择了狗头,因为“狗代表一种执着和坚韧,比较像我的个性。”
这让我们莫名想到他早年时的一段经历:刚做音乐时为了锻炼嗓子,年轻的卢庚戌面对着出租屋外、清华北面的一片荒野模仿各种动物的叫声,“晚上我一练声,附近村子里的狗就跟着我此起彼伏地叫。”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带来的是更多自如与松弛。
虽然是前后积累了三四年的创作,但卢庚戌并未考虑《手里的吉他》的市场性,“就是做了一张很随心所欲的专辑,没有刻意追求旋律的动听或有一些市场反馈期许。(做音乐)首先要自己爽,如果能被大众接受那当然好,接受不了也就那样吧(笑)。”
对于一些网友认为水木年华江郎才尽的评论,卢庚戌是不服气的。
“我认为后来的作品比如《世界上最美的花》、《所以少年人》都是非常好的,可能很多人没有听过,或者我们没有机会在一些重大场合唱。”
“创作者的焦虑不是别人写什么歌火不火,而是你有没有表达欲望。我现在灵感挺多的,”他觉得。“至于能不能流行,那不是我要焦虑的事。大家觉得不火的那些歌曲,可能某天不经意就出现了在你的歌单里。”
感谢生活
出道二十多年,音乐并不是卢庚戌生命里唯一的追求。
“也有表达欲下降的时候,”他坦言。2013-2018年那段时间,步入第二个十年的水木年华没有了最初想要写歌的冲动。卢庚戌与缪杰达成共识,做自己想做的事,于是缪杰投身乡村助农的公益事业,卢庚戌转而去实现年轻时拍电影的梦。
由他执导的青春片《怒放》与《一生有你》,在2014年与2019年相继上映。人们对于「导演」卢庚戌的口碑莫衷一是,他自己觉得这是段没留遗憾的经历,“尽管两部电影都赔了,也难过了一阵,但终归是一种人生体验,挺好的。”
2018年,卢庚戌患上了焦虑症,经常整晚失眠。各种俗世的欲望在病痛面前烟消云散,平淡生活的美好变得尤为珍贵。
大病初愈后,他写下了新歌《感谢生活》,也开始思考为水木年华寻找传承人的问题。
“没有人跟我说这件事,但我觉得水木年华来源于清华,它可以代表清华人另外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在卢庚戌看来,对于梦想的执着是水木年华的精神内核,“做好音乐这个理想是不变的,其次我们也希望感受生活、感受爱,传递一种向上的能量。”
「为祖国健康工作50年」,曾是清华人的一句口号。但能否为水木年华健康工作50年,卢庚戌心里是打上一个问号的。
他希望自己到了一定岁数就离开,让更多年轻人进来。
“那句歌词怎么说,‘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在年轻’,我还是希望能把水木年华的精神传承下去。首先工作强度就跟不上,其次也想做做其他的事,人生不止有音乐一个理想。”
卢庚戌还记得,在清华大学建筑系上的第一节课,老师的开场白就是,“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毕业后虽然远离了建筑师行业,设计一栋自己的房子,却成为卢庚戌除了音乐之外,另一种表达的渴望。
他希望十年之后,能在喜欢的城市为自己建造一处居所,远离外界尘嚣,爬山,散步,思考人生终极命题。
▲卢庚戌摄影作品
没有卢庚戌的水木年华,他依然希望人们会记住有一群热爱音乐、坚持梦想的清华人,“一直唱着他们心中的歌曲,为我们留下美好的记忆。”
那是理想的彼岸。活在现实的此岸,卢庚戌亦享受当下的平静生活,一边忙着水木年华的工作,一边抽空陪伴家人孩子,健身,阅读,看电影,给朋友圈好友们的分享点赞。
回顾自己一路走来,“我从来都是因为喜欢才去做,而不是为了做而做。”他觉得,“我的人生整体来说,还是很愉悦的。”
正如《感谢生活》中他写道:感谢生活/感谢生活/它给了我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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