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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老师,我喜欢了他十年

2023-03-16 14:2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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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月亮粟 人间故事铺

一场充满禁忌的心动,两个在规则之下小心翼翼碰撞的灵魂,成为了她人生黑暗时刻的一道光。游走在钢丝上的情感克制而压抑,带来的不仅仅是刺激的体验,更是一次次抚慰人心的救赎。

人间故事铺

storytelling

开学季,幼儿园新生报到的第一天。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满是“生离死别”般的哭泣声,父母一半的不舍,一半的烦躁,这是人生的第一场离别。步入校园,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渐行渐远的旅程。

我晚婚晚育,在新生家长里有些不自信。想在老师和家长群体里留个好印象,又有些担心刻意为“第一天”准备的装扮是不是过于唐突和年轻。我穿着并不习惯的高跟鞋,拖拽着哭泣着的儿子向前艰难地走着。幼儿园的操场那么大,为了城市蓄水工程改造成了红砖和绿草相间的生态道路,到处都是“高跟鞋杀手”般的缝隙。

儿子的哭声突然停止了,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一位小女孩。白皙的皮肤,头发有些发黄,看起来软软的,瘦瘦小小的身材,却有着坚定而干净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忽然让我觉得很熟悉,就像生命里突然出现的那种“陌生人”,好像上辈子已经刻在了记忆里。

顺着女孩的小手,我望向那位牵着她手的大人。我的心咚得巨响了一声,后背突然发紧,袭来一阵莫名的紧张。

这位父亲,或者说这个男人,把我的记忆拉向了一段早已填埋起来的黑洞。

1

22岁,省师范大学毕业。借着在校期间优秀的成绩表和社会实践履历,我拿到了省会重点高中的敲门砖。再加上当时为数不多的第二专业学位证书,我自信满满地正式入职。但是当我结束培训正式分班时,才意识到周围同期入职的老师都有着优越的亲属背景。原来省重点高中的饭碗是这么抢手,原来我的入职,是实打实的一次“捡漏”行为。

我连续两年被分配带高一新生。二十年前的省重点高中,接纳了素质教育转型后的一代孩子,他们从小在拒绝“高分低能”的口号中成长起来。这些省城的孩子们,都经历了改革后的中考,综合测评分数里已经有了体育专项测试,还单独测试物理、化学、生物的实验操作,各种文体特长、学科竞赛甚至编程比赛已经可以给履历加分。他们在分秒必争的高中阶段,居然可以搞社团、搞文艺节目,他们可以谈理想,谈人生,甚至可以谈恋爱。

这样的改革,对仍处在应试教育阶段的高考生而言,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对于我这种新入职的老师来说,着实是件坏事——他们太浮躁了。

我来自本省一个欠发达地区的县城,但是我们县里重点高中的升学率很高。高中生每天住校,早自习之前有早早自习,晚自习之后,还有晚晚自习,天不亮就开始晨读,熄灯还在听英语磁带。这是我认知里的高中生活,我想给这些新生一个下马威,扭转一下他们的观念。

期中考试前的一个傍晚,我安排好晚自习讲语文习题,但班里有十来个学生消失不见了。我问大家都去哪里了,学生们说今晚他们要彩排音乐节。可是那个音乐节,明明在考试之后。望着稀稀拉拉的座位,我第一次在班里发了火。我没有讲话,把习题册一下子从讲桌上扔出去,砸飞了桌子边缘的粉笔盒,吓得第一排的女生站了起来。

那个举动,好像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做出的一丁点“出格”行为,也难怪两个班的学生都不怕我。第一排的学生悄悄给我捡起书本放回讲桌,我的愤怒顿时变成了委屈,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这样的画面让我自己更尴尬了,我慌忙走向靠窗的位置,侧过身背冲着台下,憋着抽搐说出来一句,“自己自习吧。”

那一晚,窗外的小树林漆黑一片,教室里的灯火照亮了玻璃,我看到一个狼狈不堪的青年老师,偷偷抹着鼻涕和眼泪。透过玻璃的反光我隐约看到埋头看书的学生中,有一个少年在盯着我看,但我觉得那一定是我的幻觉。

深秋的夜晚已经透着清冷,虽然北方还没有供暖,但是玻璃边缘的水汽已经蔓延开来。那是16岁孩子们荷尔蒙的温度,那些该死的躁动着的荷尔蒙。

2

那一次的音乐节被延期了。或许挨着期中考试搞活动受到了很多老师的抵制,或许还有很多爱学习的学生主动放弃了活动,反正一定不是因为我那次的发火,我觉得。听说校长信箱里收到了很多关于我的投诉信,举报我私自给晚自习加码,限制学生参加校级活动。

我被叫到校长室,这还是我入职之后,第一次与校长面对面。校长是一位任期马上到届的中年人,今年之后就要被轮调到其他学校。意料之外地,他没有提及举报信的事,只说今晚教委有个局,让我跟着刘老师一起去。我们的对话被一个年长的女老师打断了,我的局促终于有了救星,赶忙起身想走。校长喊住我:“小简,晚上打扮一下。”

我更不安了。

晚上我调换了自习排班,学生们晚饭的间隙里,校长室的那位女老师就来到了我们高一组办公室。周围的几个老师主动起身向她问好,我突然醒悟过来,这就是那位“刘老师”,我们校办的主任。

刘老师让我去停车场去找一辆黑色桑塔纳,她还要去接人。操场旁锅炉房边是个小型停车场,只停了一辆轿车和一辆小巴。司机拿着车刷敷衍地擦着本就锃亮的车身,好像等着上车的人看到。他很客气地问:“你是简老师吧?冷的话车上等。”我没有多想,就进了后座。

车窗上贴了车膜,我隐隐约约还没看清走过来的人是谁,车门就被打开了。我下意识地往里坐了一个位置,是校长。司机轻轻关上门,收起车刷,迅速发动了车子。我几乎屏住了呼吸,拽了一下毛呢裙子,努力想盖住膝盖。这是我为了入职面试在当地最大的商场挑选的套装,粉色的毛呢外套和裙子。为了“打扮一下”,我穿了一双短靴,裙子里只有薄薄的一条丝袜,此刻,我开始后悔。

我向校长问了声好,就立刻转移了视线。但我分明感受到,旁边这位男人的眼神,在不加遮掩地打量着我,最后清了清嗓子。

“小简啊,你知道我给你压下来很多举报信吗?”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谢谢校长的照顾,我其实......”他打断了我的话,“其实,我从一开始面试就看好你了,想不想来校办,牵头学生活动?”我沉默不语,作为一个“限制学生活动”的老师,怎么会再去牵头活动?

我内心翻腾着一阵纠结,努力把正飘向远方的“教书育人”的初心往回拉近一些。突然我感到浑身一紧,一只手扶在了我的裙子边沿。那只手温度很高,有种强烈的压迫感让我无法脱身。“小简,你知道当年入职时自己为什么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吗?就是因为我看好你是这块‘料’。”

最后一句,他带着特别的语气。

3

那晚的聚餐在一个老牌饭店里,10人桌没有坐满,不算是大型餐。吃到一半我才搞明白聚会的目的:省城有两所省级重点高中,每年学考前的研讨会都是敲定试题的内部会议,哪个学校争取到了承办权,自然拥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校办刘老师着实是个“交际花”,各种酒场套路驾轻就熟,难怪那天办公室老师都对她彬彬有礼,看来也是校长面前的红人。她没有商量地直接给我倒了白酒,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真的不会喝,这是我第一次喝高度白酒。

两圈之后我的脑袋像罩了一层雾,各种感官开始模糊。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主陪后面的窗子上泛着亮光,我眯起眼睛,那亮光像一排排白炽灯,照亮了灯下少年的脸。这张脸让我觉得很熟悉,他用清澈的眼睛注视着我,那双眼睛里,我看到对知识的渴望,那种坚定是我不曾注意过的。

我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拿着酒杯站起身径直走向主陪:“校长,我决定了,我做不了学生活动,我只想单纯地教书。”单间里突然安静了,我好像也突然醒了过来。那双眼睛消失了,眼前出现的,是校长惊愕带着愤怒的眼睛。周围的教委领导打趣道:“老邢啊,你眼光确实独特啊,招了个好老师!别毁了人家姑娘的未来哈哈哈......”

后面的事情我又恢复了迷糊,只记得刘老师用她有力的胳膊把我一把扯回了座位。那一晚的聚餐是我入职后第一次走入酒场,当然也成了最后一次。我的那句话好像成了老师间的名言,他们经常半开玩笑地说:“人家小简只想单纯地教书,人家还‘单纯’着呢!”

我并不生气,甚至有点感谢那一晚的自己,有勇气拒绝了自己反感的人和事。我的班主任头衔没有了,真的开启了“单纯”地教书的日子,而且是教理科班的语文课。

4

理科班的作文两极分化很严重,有的很有深度,但多数是完全不上道,也不想上道。

在那个不知道AI为何物的年代,很多学生借助“范文”这样的校门口教辅书籍,写了一些千篇一律毫无情感的AI“范文”。还有很多学生公然在语文课上刷数学题、物理题。这样教与受的关系,大大抹杀了我的积极性,似乎与单纯地教书理想渐行渐远。用孩子们的行话来说,我变得越来越“丧”了。

我曾经以为,为人师表,是世上相对简单的一个职业。我授之以渔,孩子们欣然接受,我以为自己会在他们人生最绚烂的年华里,或者成为攀登高峰的引路人,或者留下片刻美好的回忆,然而都没有。我反复练习后掷出去的球,没有人接住,甚至没有人想去接。我曾引以为荣的,自己择业时的优势,在学校里积攒的那些“财富”,也在入职后的两年里被彻底颠覆。

这一切给了我深深的打击,每天清晨从窗帘缝隙里透出的第一丝光亮都使我恐慌。我越来越排斥上班的路,排斥看到这个校园。

高二理科班第一学期,我按照教学计划布置了一篇作文《登上高山》,并附上一段导语:朋友,当你登上高山的时候会觉得,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周末,我无意间翻看着堆积如山的作文本,看到一篇不一样的《登上高山》,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它大概讲了一个生活中痛失亲人的中年男人,因为聊天室网友的鼓励加入登山小组,决定在大自然中重新找回迷失的自己。但是当他一次次历经万险翻越高山,获得短暂的成就感后,发现高山之外,是更高的山。他发现自己并不渴望“一览众山小”的快感,只是渴求山顶之下的一隅灯火。但是那点点炊烟始终没有出现,让他感到了更剧烈的失落,最后从一次登顶之后,选择了跳崖自尽。

短短八百字的小故事,把我完全吸引进去了——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共鸣。我颤抖着手翻看作文本封皮,清秀的两个字,“秦朗”。我忽然意识到,是我从高一带上来的一个男孩子,之前我好像从来没有特别关注过他。当然这一年多,我好像不曾特别关注过谁。

5

我开始重新认识他。

秦朗坐在教室中间,中等的身材,身高不上不下,白色的校服衬衣被他整齐地扣上了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与毫无秩序感的青春期男生格格不入。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在看书,好像身边的一切在快进播放却与他无关。我假装巡视走过教室中央,发现他在看《语文读本》,那是当年语文课本配套的拓展读物。在连语文书都不会多看一眼的理科班里,这套书从发下来大概就是用来垫桌椅的。

我隔着中间四排座位假装看向窗外,其实在看他。初秋的阳光透过泛白的蓝色布窗帘边缘射进来,打到他的发梢上,他的头发透出淡淡的棕黄色,随风轻轻晃动。那一刻,我好像摸到了他的头发,是细细软软的,我好像还闻到了淡淡的海飞丝洗发水味。

我开始刻意提问他,因为我回忆不起他讲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存在感一样,也是那么的模糊,有点不像一个男孩子,但是他讲的每一个字,听得出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表达精准、语气坚定。

我开始期待收到他的作业,布置的题目也开始带有小小的私心。比如我会让他们写关于家庭的话题,以及关于爱的主题。他第一篇写了一个关于大家族的故事,我根本分辨不出他父母的影子,巧妙地避开了我的八卦之心。关于爱,又一改前一篇的深沉,他虚构了一个跛脚男孩和失明女孩的爱情故事,就像是一个青春期心思细腻的小女生编造的爱情童话。这个故事他写得出奇地长,长过了八百字。洋洋洒洒我看到最后,发现绿色格子纸背面还有其他的笔迹。

作文本最后一页开始,倒序画着一页页的铅笔速写,是同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这些画像多数是半侧影的角度,看向未知的远方。视线方向是一片小树林,有的是枯树枝,有的是点点小花,还有的是风吹过树林的黑色线条。这是我,他看了我整个四季。

他写了这么零散的一个爱情小说,难道是为了让我看到后面这些?

我的眼神不再望向窗外,开始离不开他。我发现他右手的无名指下方,总带着淡淡的铅灰色,那是经常拿素描笔涂鸦的痕迹,用水总也洗不干净的痕迹。那些痕迹,让我脑子里出现他用纤细的手指撩开我耳边碎发的画面。

我知道,我变了。

6

我开始给他的作文写评语,小心翼翼地。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向他倾诉些什么。但他是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大男孩,他能听懂什么?他是我的学生,我又能说些什么?

他接连几篇作文都比较灰暗,临近期末了,我决定找他聊聊。我竟然反复思考了这个要求的合理性,最后鼓起了勇气。晚自习前的间餐时间,我在教室连廊里叫住了他:“秦朗,等一下。”

他一个转身,回过头。那一刹那,我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四目相对,我开始慌乱地躲避他的眼神,给老师的身份丢足了面子。我没有约他到办公室,而是被他反客为主地“约”到了教学楼外的小树林。

“简老师,我喜欢你。”我还没有开口,他已经猝不及防地讲了第一句话,让我无法收场的一句话,也是扎进我心里十年的一句话。

那次的“谈话”,我没有应答他的第一句话,也没有聊到我预期的主题“谈心”。因为我意识到,从他看语文读本,到每一篇作文,到他的速写,再到他作文里透出的对关照的渴求,都是陷阱,一步步把我“骗”进去的陷阱!我被一个尚未成年的大男孩“骗”进去了。

在没有手机的年代,他偷偷带着一部小灵通来学校,并把电话号码以主人公对白的形式写进了作文里。是的,我存下来发了信息,验证了确实是他的号码。

当年运营商有一项服务,可以给对方用户点歌,以一条短信的形式发到对方手机再回拨一个号码收听。我收到过梁静茹的《勇气》,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这首歌他是想唱给我还是唱给自己。后来,收到了《如果有一天》,我仔细地听了很多遍,最后找来这盘CD买回家。

“越想念就越孤单......你是不是也在品尝,一个人的咖啡和天光,是不是也忽然察觉到,多出时间看天色的变换,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间会不会倒退一点......就给彼此多一点时间。”

7

我知道,我越界了。

我开始刻意打扮自己。我会在教学楼大厅的衣冠镜前反复打量自己,甚至打量自己的侧面,是不是配得上他的画。我总是把他的作文当作范文来读,我喜欢读他的文字,里面的种种情绪,我觉得都是在说我。在那片刻,我有种“宣告天下”的快感。

我开始对各种大小考成绩好的同学发奖励:请前三名吃大餐,当然,这里面必须有他。那些校外的“约会”,明明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三个学生,但夜深人静时让我继续展开遐想的,多少年后让我回忆起来的,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身影,其他人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他白天依旧装作沉默不语的样子,但是文字越来越大胆,短信息也越来越频繁。他开始向我打开心扉,说自己一直很自卑,因为在学校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女孩子都喜欢关注球场上高大的男生,能给人安全感,而他自己是个“体育特差生”。他说自己常年跟父亲生活,母亲在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后来与父亲离了婚。他说一直很想念妈妈,但是她是一个情感方面比较冷淡的研究型人才,从来没说过“爱”。他说爸爸很温柔很体贴,但这份来自父亲的关心反而让他反感,他觉得男人才该是有距离边界的那一位,他只做好父亲的角色就好了,没必要去弥补母亲的那一半。

他表面的冷静和内心的火热,其实刚好是父母的结合体。我安慰他,妈妈其实也很想他,只是她不会表达。他说:“不用了,你多爱我一点就好。”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生活突然有了光。我开始走出教室,仔细打量整个校园。我远远地看他在沙土操场上跑圈,四百米的跑道对他来说有点吃力,但他的耐力很好,不快不慢地跑着。我好像闻到了他的汗水味。我远远地看到他在食堂窗口打了两个素菜一份米饭,独自坐在角落,拿出一本杂志翻看。他的嘴角粘了一点菜汤,我想象自己伸手帮他轻轻擦掉,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那时候的小灵通还没有拍照功能,我把这一幕幕一帧帧都留在了记忆里,闭上眼睛就可以回看。办公室老师们好像看出了我的变化,打趣道:“简老师,恋爱了吧?”

8

在一个本该成家生子的年纪,我没想到自己会爱上一个小孩。这份感觉,越克制,越强烈。我看似没有说过任何越界的话,也没有做过任何会留下把柄的事,但自己内心知道,我跨过去的那只脚,比他还要深得多。

高考前的几个月,我本想借着老师的身份再给他鼓鼓劲,谈谈心,但是遭到了他的婉拒。他发信息给我:“我状态很好,不用担心。”他果然是个成熟冷静的孩子,我想。

高考如期而至,我的内心无比焦躁,一部分来自于第一次带毕业班的焦虑,更多的来自关于他的纠结。我比任何人都期望他考出好成绩,去好学校,去大城市,但又不舍得结束跟他的关系,哪怕只是这种若隐若现的关系。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很清楚,他注定是要远走高飞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必须面对的这一天。

六月底是他的十八岁,我许诺给他单独过次生日。高考后我们结束了师生关系,正式约了一次会,没有其他人。

我们去了电影院,坐了情侣座,去了游戏厅,玩了快打,夜色降临的时候,我们去河边坐了摩天轮。我说,听说情侣要一起坐一次摩天轮......他打断我:“在转到最高处的时候接吻对吗?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他弯弯的笑眼里真的像在看一个孩子,就像他当年对我讲的第一句话,总是反客为主。

在这段关系里,我好像自始至终就没有驾驭过他。

那一天,我们真的接了吻。跨越了被限制的身份,跨越了违背道德感的年纪,这一刻,我好像等了很久。那一晚他住在了我家,我没有问他给父亲编了什么样的理由,也没敢想他心思细腻的父亲是不是早就看透了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成熟足以处理好这些事情。我知道,那是他的第一次。

那一夜,我第一次摸到了他的头发,如我想象般细软,带着淡淡的海飞丝香气。我仔细打量了他的手指,右手的无名指上依旧有淡淡的铅灰色,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画我。我悄悄下床把他的衬衣拿在脸上细闻,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9

高考成绩不如预期理想,但他还是填报了一所大城市的学校,选择离开这里。我们之间没有明确的道别,就像一对老夫老妻,早已看到了这场离别。只有我自己的内心,傻傻地期待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他舍不得这份感情,他会选择本地的大学,他想跟我继续下去。

或许在他心里,我真的是那个“傻孩子”。

新学期开学,我从传达室收到了一个暑期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个作文本,正面没有字,背面都是速写的我。那些画里,我看到自己眼里有了光,脸上有了笑。我散下来的头发已经变成高高扎起的马尾。本子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摩天轮。我笑着笑着滑下来一滴泪,刚好滴在最高的那一个轿厢上。

大学期间,我们彻底断了联系。我主动从人人网搜到了他的名字,除了零星的“过年了”“开学了”等简单的状态更新,没有见到任何照片,也没有见到他恋爱的痕迹。奔三的年纪,我也逐渐接受周围人介绍的相亲。

后来,大家开始使用智能手机,使用微信,我被一个学生拉入了他们的毕业校友群,他几乎是最后被一个拉入群的人。“晴朗”,我一眼便认出了他的网名,那个让我放晴的男孩。我点开他的头像,签名只有一串省略号,刚刚启用的朋友圈功能里也空空的,但是头像是一个看不清的素描画像。我始终保留着人人网的账号密码,好像那是跟他之间残存的最后一点联系,但是他的动态再也没有更新过。

35岁,我才在父母的万般焦急下结了婚,我也决定再也不去查找他的痕迹了。结婚那天,我发了第一条朋友圈,“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但是我没有说明,“你”是谁。

我在当年那篇《登上高山》的作文后曾经写下了这样的评语:“沙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在沙漠深处有一眼清泉;山峰之所以值得奔赴,因为山那边有值得奔赴的人。”这种奔赴,即便不是双向的,也至少照亮了其中一方的生活。

婚后四年,我有了儿子,那时我已着实是一位高龄产妇了,但是我依然喜欢高高扎起马尾。我没有再经历入职前几年那样的黑暗时刻,因为我在最好的年华里,被一个男孩拉了出来。

那段情感就像春天无来由的一场风,来得莫名其妙,走得悄无声息,但是过程中却吹绿了路边的小草,吹笑了树枝的花朵。岁月本身,就是馈赠。

后记

幼儿园开学,校园里充斥着嘈杂的无秩序感。孩子们用大声地哭泣来表达对离别的不舍,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一生其实并没有资格使用几次。

儿子盯着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看,顺势拉起了她的小手。我呆呆地望向女孩的爸爸,他说:“你怎么还是像个孩子。”

送完儿子赶到单位,我迫不及待地从班级群里扒拉出孩子爸爸的微信头像,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改了签名:“在成人的世界逐渐找回年少时的自己......”

题图 | 图片来自《热带雨》

配图 | 文中配图均来源网络

(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原标题:《我是他的老师,我喜欢了他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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