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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启超150年︱关于《梁启超全集》编辑出版的点滴回忆
十年有多久?对于一名编辑而言,十年也许只是一部书的出版历程。
2018年7月,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地数了全书页码,核实了目录和书眉,我在《梁启超全集》第一集的书稿上写上了排印顺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终于,20集的《梁启超全集》全部付印了。这是全集最后付印的一集,也是最先开始编辑的一集。2008年开始,到2018年结束,我们一起,用了十年的时间,共同完成了一部书的编辑出版。时光流转飞逝,编辑部的同事也是来来往往,自己的工作内容也有调整。幸运的是,并未离开编辑岗位,参与了全集编辑出版的始终。十年的时间,见证了一部书的编辑出版,也见证了我们的学习与成长。
《梁启超全集》书影
缘起
《梁启超全集》的编集工作由来已久。在20世纪60年代初,中华书局就曾着手整理出版梁启超的著作,组织了编辑委员会,但因“文化大革命”整理工作中辍。1982年工作重启,由汤志钧先生主编。后编辑工作又多有周折,到2008年正式转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见《梁启超全集》前言一、前言二)当时,我社刚刚出版了12卷的《康有为全集》,又签下《梁启超全集》的出版合同,康、梁二人的全集都落户人大社,同事们都特别高兴。因之前编辑《康有为全集》的一些经验,学术出版中心继续承担《梁启超全集》的编辑出版工作,康有为、梁启超,这是中国近现代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这是中国近现代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师,作为编辑,能参与康、梁这样的大师的作品全集编辑,实在是幸运之至!
十年
从2008年签定出版合同算起,到2018年7月签字付印,《梁启超全集》的编辑出版经历了十年的历程。其间种种,回想起来也是颇感慨。
1.录入、初校
梁启超全集体量大,内容复杂,为顺利地进行编校,作为当时部门负责编辑流程的终审编辑,我从录入、校对之初就参与了进去。
梁启超全集的原稿,有手抄稿件,有复印的原件;复印件也有的是复印的原始文献(最早发表时的报纸、著作),有的是复印的整理校订过的资料。为保证质量,我们在要求排版录入人员认真对待的同时,对录入文件先安排了两遍校对,然后才进入编辑流程,并要求编辑加工时不能脱离原稿。
2.制订编辑加工原则
多卷本的全集,全部门的编辑都在参与,为保证大家的工作一致,我根据之前编辑康有为全集时的经验,制订了编辑加工的基本原则,对于书稿的字体字号、编排体例、繁简转换、异体字的处理依据、核查使用的工具书、注释的标注格式、编者的考证文字格式等都进行了细致规定。虽是多人编辑一部书,但按同样的原则来进行,避免很多不一致的情况。
3.编辑加工过程
虽然进行了较为细致的安排,但编辑过程中仍遇到了不少的困难。为保证图书的质量,编辑们多方核查,认真请教编者,解决了全集编辑出版中的很多困难。
(1)不同版本文字的核对
前面说过,所交原稿不少是手抄的稿件。编辑加工时,我们借阅了影印本的《时务报》《清议报》《新民丛报》等资料书,对照影印原文进行核对;对《饮冰室合集》收录的篇目,还进行了参校;对编者的标注版本间差异的注释进行核实。以《戊戌变政考》为例,据汤先生的整理说明我们可以知道,这部著作有多个版本,我们用作底本的“横滨本”,是汤先生从日本手抄回国的,可谓弥足珍贵;该著作也曾在《清议报》进行连载,影响也很大;《饮冰室合集》所收的版本,因出版年代较后,中有不少改动。为更好地展现这部著作的情况,我在编辑的过程中,根据原稿认真核对的前提下,借来了《清议报》、《饮冰室合集》进行参校,核实注释。关于《戊戌政变考》,因是事件当事人所著,历来作为研究戊戌变法的重要史料,而不同版本的异同,也体现了作者在不同时期、不同形势下的思考,体现了康、梁不同时期的宣传策略。相关研究者从这些异同中或可窥见尘封历史中的蛛丝马迹。当然,这只是全集的一部专著。全集皇皇二十卷巨著,其中需要核实比对的资料,可想而知。
(2)繁简字转化及异体字的处理
进行古籍整理,繁简字、异体字的处理是编辑必然遇到的问题。中国文字源远流长,在悠远的岁月中,相同的字往往有多种不同的字形;在推行简体字的过程中,既有多个繁体字对应一个简体的情况,也有一个繁体字对应不同简体字的情况,还有很多古字现在已经很少使用甚至不用的现象。编辑不是文字研究的专门家,工作中遇到的种种情况,只能多查多问,互相咨询。比如:釐字,读xi(一声),一是同“僖”,二是姓氏用;读li(二声),简化为厘;读xi(三声),简化为禧,意为幸福、吉祥。东周有周釐王(《现汉》七版附录)。类似情况在繁简转化时非常多,我们在编辑书稿时要通过多方核实,仔细甄别。我们使用简化字几十年,很多人已经不熟悉繁体字。但在编辑梁启超全集时,我们常常是左手边是竖排繁体的原稿,右手是横排简体的清样,颇有武林高手“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感觉。为避免繁简转换讹误,责任编辑只能多方核对查证。
(3)古文标点
对编辑而言,整理古籍最难的问题,莫过于标点。梁启超全集的原稿,大多抄录或复印自晚清民国时期的报刊文献,这些原始史料,大多没有标点,作为编者,汤先生都进行了认真的校订和标点。前面说过,梁启超全集体量巨大,有一千数百万字,编者不仅抄录费时,点校标点更是费时费力。而我们在编辑出版过程中,也有标点方面的疑问,如:前后文相同的情况下标点不一致,依据哪一种更妥当?对于标点造成语意不明、不顺的现象,如何订正?等等。我们清楚,小小标点的差别,意思大有不同。为避免因自己擅改造成讹误,我们遇到类似问题,都多方查证,并逐条请教编者,避免了不少差错。
(4)查漏补缺
正如编者汤志钧先生在前言中所说的,梁启超著述宏富,其生前身后历来有不少结集出版,但“全集”不全,“合集”有漏。梁启超的诗文著述,除专著以外,很多是他主编的杂志中刊出,汤先生所编全集就是从各该报刊广事搜集入手核查《合集》从而编辑成书(家书、诗词除外)。目前全集共收录文章专著1300余篇(部)(仅按简明总目统计,书信、诗、词,以及碑帖、书、画等的跋语未统计细目),1284.3万字。以《全集》第一集为例,所收篇目中,《饮冰室合集》未收或有段落增补的篇目,就达到了36篇之多。由此不难看出,汤先生编辑《梁启超全集》的价值所在。
上文已提及,编辑们根据汤先生搜集整理抄录的原稿,能查到原始文献的与原始文献核对,同时也和《饮冰室合集》进行了参校。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个别篇目漏收的现象,如《饮冰室合集》有《劫灰梦传奇楔子一出独啸》一文,编辑把篇目提供给编者,确认是否收录。汤仁泽先生在原始文献中多方查证,确认这篇文章最早发表在《新民丛报》,根据全集凡例,以《新民丛报》为底本,与《合集》所收文章进行了比对校订,收入本全集。还有不少内容,是汤先生根据新近发现的史料陆续补入,如书信部分,2012年南长街54号梁氏档案特展,汤先生第一时间联系,整理出版了其中函札部分,并补入全集。出版社还专门请人把全集的总目录与《饮冰室合集》等已有的结集核对,发现不同篇目,及时反馈编者确认核实。这些工作,在某种程度上避免的“全集不全”的问题。
4.编辑与编者积极沟通,解决疑问
编辑出版过程中遇到的疑问各种各样,如篇目时间的考证、不同版本间的异同、不同标点方式对文意的不同理解、偶见的漏收篇目的处理、相同或相似篇目的去留、篇目的分类、篇目的排序等等。编者汤志钧先生为了解决这些疑问,曾于2012年11月26日特地来京。我收集整理了大家工作中遇到的一些共性问题,当面向先生请教。十年的编辑过程中,我们几个编辑和汤仁泽先生电话、邮件、通信的次数恐怕已无法统计。后来随着微信的普及,联系更加快捷方便,和编者的请教更加频繁。为了保证书稿质量,在每一卷编辑完成后,我们都把清样寄给汤先生,汤仁泽先生再一次确认编辑的改动,很多时候又重新去核对一遍原始资料,对于篇目的时间也是通过各种资料一一确认。
5.出版社加强流程管理,增加校次
《梁启超全集》在编校各环节都创下了人大社书稿审读加工的记录。如原稿录入后,先根据原稿安排了两遍的校对,编辑加工时还要再次核对原稿;编辑加工后的清样,编者逐字再核校一遍;其间编辑再根据书稿改动情况安排不同次数校对核红;在书稿准备付印的时候,北京市通知印刷行业不得出胶片印刷,为应对这种新情况,避免排版厂、印刷厂之间因软件不兼容出现的差错,我们又增加了一个校对蓝样的环节,避免了印制环节出现问题。
收获
说到收获,我想到的是三个词:感悟、感动、成长。
1.感悟
编辑梁启超全集,不仅是编辑一部书稿,不仅是以编辑的眼光阅读几篇文章,而是阅读一位时代大师,感悟一位时代大师。对于历史人物的梁启超,我们其实并不陌生,小时候语文课读他的《少年中国说》,历史课上讲他追随康有为,领导百日维新。但如果不编辑梁启超全集,我也许仅止于此,至多再了解一点点逸事而已。但作为全集的责任编辑之一,却不能仅止于此。为更好地编辑全集,不仅要清楚梁启超的生平经历,还要了解他的交游,更要体会不同时期他的思想变化。梁启超不仅是中国近现代的政治风云人物,更是一代国学大师。这些都已经是学界的共识,似乎已不必多言。编辑全集,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政论文章的酣畅淋漓,也不仅是学术著作的考证细致,更是字里行间的情真意切。
他重友情,在《亡友夏穗卿先生》中,他写道:现在三十年前的丁香花又烂漫着开,枝头如雪,“佞人”依旧“栖栖”,却不见留笺的人。(“佞人”是友人给他的雅号)如雪的丁香,寄托了他对挚友的怀念。
他对发妻一往情深,在《悼启》中,他用“呜呼!天佑不终,夺我良伴,何其速也,何其酷也!”写他对痛失妻子的悲伤。
他爱孩子,曾填《好事近》一词,代思礼题小影寄思顺:昨日好稀奇,迸出门牙四个。刚把来函撕吃,却正襟危坐。一双小眼碧澄澄,望着阿图和。肚里打何主意,问亲家知道么?大师的如椽大笔,把几个月的娃娃描写得活灵活现,充满生活的趣味。
编辑全集,我们看到的不是书斋里板着面孔的国学大师,而是亲切的长者;不是让人仰头瞻仰的神明,而是鲜活的人生。
2.感动
编辑出版梁启超全集,不仅领悟时代大师的风采,而且也从当代大家身上学到了很多。
编者汤志钧先生,是研究戊戌变法的大家。他编的《康有为政论文集》(上下册)在我们编辑出版《康有为全集》时多有参看;在梁启超全集的过程中,他研究梁启超的著作《梁启超其人其书》,他编注的《饮冰室遗珍》《梁启超家书南长街54号梁氏函札》等陆续在人大出版社出版。汤先生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梁启超全集的编辑工作,到2018年全集出版,数十年心系于此。为搜集资料,他和妻子远赴日本和中国的香港、澳门及内地诸多城市;为解决编辑出版中的疑问,2012年他以88岁高龄不辞辛苦,由沪来京,亲自为编辑答疑解惑。全集的第一集有三个前言,分别写于1983年、2011年(2013年改定)、2017年,从中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梁启超全集编辑的来龙去脉,也有汤先生编辑的全集不同于以往任何结集的思想和方法,更有数十年汤先生为全集付出的心血。尤其是前言三中写到:不会忘怀的是我妻郁慕云,数十年来细心照料盛会,无私支持风险,却未能看到《全集》出版,于2015年9月1日与世长辞。……每当想起她对我工作的支持和付出,伤感难忍,“唯有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了。2017年底,我拿到全集最后一篇前言,读罢泪水不禁流下来。
3.成长
编辑梁启超全集,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学习大师的家国情怀,学习前辈大家的敬业严谨,学习古文的简洁之美。其实,对每一位参与其中的编辑而言,编辑出版全集的过程,都是成长的过程。在这个日新月异、令人眼花缭乱的时代,我们能用十年的时间,坐在那里,默默无闻,编辑出版这样一部全集,有同事离开,也有新的同事加入,每个人也都曾抱怨过身处其中的枯燥与寂寞,但我们终是坚持完成。回头看,当时的枯燥与寂寞,也是值得的,也是我们共同的美好回忆。
2003年来人大出版社的时候,我还是刚刚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十五年过去了,一起工作的我们,年龄在增加,随之增加的是眼角的皱纹和些许白发。也许,我们共同编辑出版的这些图书,可以见证我们共同的成长:《军机处电报档汇编》(40卷)、“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图录丛刊”(8种)、《康有为全集》(12卷)、《吴晗全集》(9卷)、《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14卷20册)、《梁启超全集》(20集)……
遗憾
梁启超全集终于签字付印了。十年的编辑出版历程,自认为用心、认真,对大师怀有敬畏之心,不敢在工作中有丝毫懈怠。即便如此,也有不少小小的遗憾。
其一,编辑历时十年,2013年颁布《通用规范汉字表》,《古代汉语词典》也于2012年出了新的版本《现代汉语词典》也出了第7版,在繁简字、异体字的使用上,有了更加规范的要求。但2008年开始编辑加工时,我们使用的词典还未出新版,规范字表还未颁行,依据的还是之前的词典和相关要求。因而,全集中难免有个别的字现在看来不甚规范,也许当初按第一版《古代汉语词典》简化的汉字,现在不应简化。而这一点,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其二,全集按时间排序,但有《饮冰室合集》原序,发现漏收的时候,各卷大都已经印刷完毕,只好将其置论著类之末,未能按时间排序,与全集体例稍有不合。这不能不说也是一个遗憾。
其三,在核对简明总目时,发现有些连载的文章,在标题下的时间标注格式不太一致。比如,连载于某年7月3日、13日的一篇文章,有的标注格式为某年7月3—13日,有的标注为某年3日、13日,还有的标注为某年7月3日—13日。虽然各集分别统一,也不影响读者使用,但有些强迫症的我们,还是遗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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