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中国｜民族调查⑾赵映东：达斡尔族老百姓请吃白面

【编者按】

为纪念中央民族大学的诸位名师和前辈学者，2014年该校民族博物馆启动了“民大记忆·口述历史”的访谈项目，迄今为止已经采访了100余人。

近日，“民大记忆·口述历史”项目的第一批成果由学苑出版社出版发行，包括《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上）访谈录》、《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下）文献资料选编》等。

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从1956年正式启动，到1964年基本结束。这是一项由中央政府发起并组织的针对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和历史的大规模学术调研活动，先后参与的科研人员达1700人之多，足迹遍及中国少数民族人口较密集的19个省和自治区，所获调查资料累计达数亿字。这场民族大调查与稍早开展的民族识别工作，为此后中国民族政策的制定和决策奠定了基础。

《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上）访谈录》包括17位学者的18篇口述访谈，对于我们今天回顾这场学术调研活动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

澎湃新闻请讲栏目经授权摘录书中部分内容逐篇刊发，以飨读者。今天刊发的是赵映东的口述。

赵映东（1931—），白族，云南大理人。1956年进入民族学院政治系学习，1958年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参加内蒙古自治区调查组达斡尔族调查工作。

访谈对象：赵映东

访谈者：张龙翔

访谈时间：2016年6月21日9:00—11:00

访谈地点：博物馆二楼会议室

在场者：沈秀荣、宝阿咪丽、杨子琦

录入整理：宝阿咪丽、杨子琦

[张龙翔按]：社会历史调查工作是一个大工程，它需要组织的协调，更需要成员之间的分工和相互配合。与其他采访对象不同，赵映东先生在内蒙古和东北社会历史调查团中除了协助调查之外，主要负责文件的起草和调查报告的撰写。他为本书提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从小组总结者的角度出发，他相对更宏观和全面的审视了一支社会历史调查队伍的成果，填补了我们采访的缺失之处。

张：您在哪个期间，参加了中国少数民族文化历史调查工作的？

赵：是在1958年去的。

张：您把这段历史跟我们谈一下。

赵：1958年8月。

张：您那年是大二吧。

赵：大二完了，进入大三的时候，就是9月份进大三嘛，8月份走的。

张：在那之前给你们做过什么动员报告吗？

赵：有啊。这个讲的是由全国人大民族事务委员会，国务院民族事务委员会还有民族研究所，下面主要是民族研究所负责的。这个调查呢，在我们之前（有一批人已经开始了调查），我们1958年去的，他们1953年就开始调查了。我们那个时候呢，就是组织学生去的，民族学院的政治系和历史系。

张：这两个系，就是政治系和历史系。

赵：这个还有北京大学的历史系学生，据说还有师大的，有没有我不清楚，因为我那个组没有。

张：您分到哪个组呢？

赵：我是分到内蒙古和东北，这是个大组。

张：这个组的负责人是谁你知道吗？

赵：民族研究所的副所长，秋浦。我记得的。他不在了，他是研究所的副所长。他原来也是研究几个民族的，（写了专著和一些论文）。

沈：和您同在这组的，还有谁啊？

赵：同在这个组还有谁？蒙语系的就还有个苏格。苏格死了。他比我年轻，还死了，走了十多年了。当时不让我回云南参加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为什么呢？因为你回云南也轮不到你去搞白族，你们白族知识分子多，轮不到你到那里去。所以呢，到东北我也很喜欢去。我说那正好啊。能够参加东北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了，就更了解那里的民族，更深入了嘛，我也很高兴啊。

张：您主要去的是东北的什么地方？

赵：内蒙古调查组，内蒙古调查组是一个大组，负责几个民族，蒙古族、达斡尔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四个民族。我是分在达斡尔族这一组。

张：哦，莫力达瓦。

赵：哎，莫力达瓦那个是达斡尔族，负责这个组嘛。我们有6个人吧，我们组很多人也“走”了。现在我们那个组的那两个人也没联系，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那个学生，他叫吴玉扎，还有楼安。

张：他是什么族？

赵：汉族。

张：你们到那儿踩点以后，下去主要做什么工作呢？

赵：第一就出发到内蒙古，就到黑龙江。在哈尔滨待了3天，后来呢，下放到调查点。我们达斡尔族组，主要是调查达斡尔族的几个点。一个是齐齐哈尔郊区的哈拉屯，后来完了以后呢，还到莫力达瓦旗，我就去过这两个点。在哈拉屯儿调查了2个月，9月、10月。在那儿调查了2个月。那个时候冷倒是学生有准备，皮靴子、皮帽、皮大衣，还有皮裤呢。因为那个时候零下30多度，坐公交车脚都是冷的啊。

张：你们在齐齐哈尔主要是住在哪儿啊？第一站。

赵：第一站就是在哈尔滨待了3天。联系我们直接到齐齐哈尔。

张：到了黑龙江以后，黑龙江省有没有派人跟你们在一起？

赵：没有。

张：还是我们自己人？

赵：自己。我们去了几个人，我们组，这个组的组长叫珠荣嘎，达斡尔族人。他是内蒙古的。

张：你们到了当地以后是找的当地民委还是统战部啊？

赵：民委，统战部都有啊。都管我们的，都管。

张：方方面面他都给管起来了。

赵：都管，联系好以后我们直接到哈拉屯儿。

张：直接到哈拉屯儿去。

赵：哈拉屯就是调查住了2个月。

张：主要是做什么工作呢？这2个月。

赵：调查，下去调查，一家一户了解。从吃的到生产工具。生产、耕种的种类、品种，各个方面的都了解，都调查。

张：当时对他们达斡尔族的民俗、民族风情和宗教信仰各方面的东西调查了吗？

赵：这个我们倒没有调查。他们前一波已经调查过了。

张：你们是第二波。

赵：在我们的前面几年，1953年开始有了调查。后来呢又停了。停了以后，中央呢又抢救，要抢救少数民族的（文化）。后来就拍了几个片子嘛，拍了关于几个少数民族的片子。那几个片子是抢救式的，以后就没有了，看不到了。

张：当时还是原生态。您去的时候，达斡尔族的生活状态还处在原生态状态。

赵：那个郊区跟牧区不一样啊。我们在路园区，那个哈拉屯儿实际就在路园区，它那个地大，都是平地，适合耕种。一家子一二十亩地，他是垧（垧：东北地方一垧地为15亩。）不是亩。不是多少亩，是多少垧。

张：肯定很多了。

赵：哎。那个地大。但是呢，广种薄收。那个时候主要种土豆。我们去顿顿都是土豆。每一次都是炖土豆。做那个土豆挺好吃啊，一个个那么大一个，锅里面闷出来，很香，又好吃。但是你不能天天吃啊，照顾我们调查组呢，给我们吃一顿白面，两顿土豆。

张：当时你们调查的形式是什么形式呢？是挨家挨户去做工作？

赵：挨家挨户去调查嘛。

张：去登记。

赵：挨家去调查嘛，每一家去走访。这不是开会，自主调查，调查了解。

张：这个村子大吗？哈拉屯这个地方？

赵：不太大。不大。但是当初全是达斡尔族。

张：都是达斡尔族。他们是以畜牧业为主吗？

赵：农业，主要是农业。

张：他们当初那个语言已经改变了吗？

赵：都说汉话。

张：已经汉化了。

赵：都是说汉语，不然我们怎么调查啊。都说汉语。

张：语言上有障碍吗？

赵：没有障碍。因为它在齐齐哈尔郊区啊。

张：深入到下边以后，有过座谈会之类的形式吗？

赵：这个没有。就是调查嘛，就是找几个，三五个人了解，这种情况有。开大会这种情况没有。

张：这三五个人是由你们工作组来定呢，还是由村里给你们定呢？

赵：也有开会的。我想起来了。因为我看一开会一屋子人，男男女女都抽烟。然后我说怎么那么多人抽烟？后来一看呢，都是拿纸卷的。

张：这是关东三大怪嘛，都叼个大烟袋。

赵：告诉他们这里边的（需要），然后他们给你组织起来。别的地方，我们是一家一户去啊。一家一户调查，这种。

张：他们本地的达斡尔族老百姓啊，对我们下去的工作人员到他们家乡去工作，他们欢迎吗？

赵：欢迎啊，每天给我们吃一顿白面。

张：他们以农业为主，牧区的生活特点好像没有多少啊？

赵：那个地方虽说是达斡尔族聚居区，但以农业为主，没有奶茶什么的。那个齐齐哈尔郊区啊。原来东三省划成了9个省，齐齐哈尔是省会啊。它是齐齐哈尔的郊区啊。所以说生活习惯都不一样。

张：每家做完调查之后，这个记录怎么来汇总呢？你们几个人都下去……

赵：回来以后自己整理啊。

张：谁记录的谁整理。

赵：按照记录的整理啊。自己整理啊。整理完以后就集中汇总啊。

张：整理的时候已经撤出了哈拉屯了。

赵：后来完了以后呢，撤出哈拉屯，回内蒙古，在呼和浩特。

张：又到了呼和浩特了。

赵：还经过北京啊，直接到呼和浩特走不过去。

张：绕了一圈子。

赵：在那儿搞编辑整理。后来，到了1月份。完了以后呢，我们还到莫力达瓦旗。

张：又回来了。

赵：是又回去了，这一次我们就去了两个人。我和满都尔图。民族研究所的，他是达斡尔族人。

张：咱们学校的？

赵：满都尔图，民族研究所的。

张：这回剩你们两个了。

赵：我们两个去的。从这儿到莫力达瓦旗，又去补充调查。他以前去过。他去过，后来又去补充调查。那个时候我们两个下到莫力达瓦旗首府在的地方，80里路。到那个地方去。有一个大圈子，在那边调查。我们两个在莫力达瓦旗待了1个多月吧。待了1个多月又回到内蒙古去。

张：1个多月的调查，主要是他做翻译，您记录啊？

赵：不是。老百姓都能听懂汉语，都能交流。因为我们还没有到那个，（语言不通的地方去），在莫力达瓦旗都能交流。

张：这儿的调查情况和前面齐齐哈尔郊区的基本都一样。

赵：这次不是下去调查，这次是调查大的，像后面成立人民公社啊，搞以后这一段调查。解放以后这一段儿，这一段调查的多一点。我们去的时候正好那个村子成立人民公社。成立人民公社要开代表会啊，热闹。吃饭，一定要参加吃饭。成立人民公社啊，他们开庆祝会啊，那个很热闹。后来我说今天跟他们吃饭肯定要喝醉了。我一看那个架势啊，那么大水壶，他们吃饭要喝酒啊，拿过来就倒着喝。后来到桌面上我就摸到诀窍了。10个人一桌，拿一个大碗。然后传过去，一个人喝一口然后传过去。这一次我就可以逃过去了。我可以不喝啊，可以沾一点就过去了。他也不强迫啊，感觉很热闹。那个正好是“大跃进”成立人民公社那个时候。

张：他们在人民公社成立以前成立过合作社吗？

赵：有啊。

张：通过调查啊，他们的生活比以前改进多不多？你们去调查的时候啊，那是1958年吧？比50年代初，1954至1956这段时间，老百姓反映，他们的生活水平是不是提高了。

赵：提高了。

张：经济收入情况也提高了。

赵：提高了。

张：在莫力达瓦旗那个地方，他们的农作物主要是什么呢？

赵：莫力达瓦旗啊，那个就跟哈拉屯就不一样了。哈拉屯全是土豆，莫力达瓦旗呢，种那个玉米啊，高粱啊，高粱多。吃饭也是吃高粱米饭。其他作物也有。像那个大豆啊这种也有。他们地多，一家人有几十垧地，他们不说几亩地，说几垧地。

张：这时候采访的时候对民俗这方面也没怎么调查吧，关于达斡尔民俗的东西。

赵：民俗的这次我们没有调查。

张：宗教也没有调查。

赵：以前调查过。

张：都是以前搞过。

赵：在我们前面那一波，那几年已经调查了。

张：你们主要是搞经济。

赵：搞农业搞经济，一起发展。

张：就是当初你们到那儿的时候整个达斡尔族人的精神面貌还是比较积极的吧，您举一些这方面的例子，就是他们如何进行生产的。

赵：挺积极的，我们下去的时候搞人民公社化，准备搞人民公社了嘛，那个时候它的生产组织比较都是浅的，没有机械化，都是跟以前那个差不多的耕种。

张：耕作方法和以前没有变化。

赵：差不多，没有多大的改进，机器还没有进入土地，还没有进入呢，是吧，现在它当然都是机器耕种了，因为地都是好地啊，都是平地，一看都是。吃得饱的，像哈拉屯那一边莫力达瓦尔旗不一样，他们吃的作物多一点，高粱啊，米饭啊，地多人少。

张：这样你们回到内蒙古以后整理什么呢，回到呼和浩特。

赵：又回到呼和浩特，回到呼和浩特以后就没有车了。一直在师范学院，师范学院给我们（住的地方），因为我们50多个人啊，因为四个民族的组加上内蒙古组的人一共很多，所以说蒙古组的人多，四五十个人呢，在师范学院给我们腾了一栋楼，就在里面整理材料，搞编写，搞三套丛书，编写《民族简史》《民族简志》，《民族区域自治地方概况》这三套丛书，后来这三套书基本搞完以后呢，像达斡尔族我们弄完就搞蒙古族的。

张：您还搞了一段蒙古族的。

赵：蒙古族的我们是得看历史材料，比如说，看《清实录》，清朝的实录，看《清实录》关于东北几个民族的，这里面有反映记录下来的都载入，那个《清实录》啊每一天它都记得清清楚楚啊，皇帝的每一天（的活动）都记录的。这个字也多了，那么厚一本，看完了就载入，有关东北几个民族的有记载的都摘录出来，搞了一段。

张：当初几个人搞这个的，就您一个人吗？

赵：好几个人呢。

张：您还记得都有谁啊？

赵：那个是个我们这个组的好几个人呢，像珠荣嘎啊，包鹤亭啊，这些都参加，参加搞这个。

张：这个工作太繁重了，而且每天得从这里摘抄。

赵：摘抄，就帮助整理。因为我们这个整理完了后来编写校稿了，还没有完，我们就是8月去8月回来，正好一年，8月去8月回来。

张：等于1958年的8月份走的，1959年的8月份回来的。

赵：就是一年嘛，一年我们就回来了，我们学生回来了，他们干部还在那里留着，还在弄啊。

张：回来以后您就脱离这个工作了。

赵：后来我们那个达斡尔族的简志，在1958年，1964年出了，我们达斡尔族调查报告是1984、1985年才出的。

张：这个时间跨度就大了。

赵：因为它中间停了啊，这个没有人管，后来呢到了1985年以后才又开始搞，那个时候满都尔图他们两个负责把它（完成）。

张：您有参与这个工作吗？

赵：没有，我没有，那时候他们搞完了以后呢给我寄了一本来，还寄了一点稿费，这个那时候政治系都不全在了，都分支分解完了，后来一问我们这个政治系原来那个管生活的万人濮还在政治系啊，所以说呢寄来就给我拿来了，他到收发室一看有这个（书），就给我拿来了。

访谈对象简介：

赵映东（1931—），白族，云南大理人，解放后任白族小学校校长，教师联合会秘书长，1956年进入民族学院政治系学习，1958年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参加内蒙古自治区调查组达斡尔族调查工作，毕业后留校。长期从事少数民族研究。

（本文摘自学苑出版社《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上）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