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形态，也是爱的形态 | 纪念杜拉斯逝世27周年

1996年3月3日，玛格丽特·杜拉斯离开了这个世界。

死亡前一年多的时间里，重病在床的杜拉斯口述和写下了一些只言片语，她最后的情人扬·安德烈亚将这些文字整理出来，集成了一本小小的书《就这样》（C’est tout）。

《就这样》

[法] 玛格丽特·杜拉斯 著

黄荭 译

中信出版·大方 2023年3月

标注了日期的片段式的文字组成一首欲念与死亡的长诗。少女时代笔下那个在天边的云雾里移动的洞（出自杜拉斯早年刚开始文学写作时一首未完成的诗），在这里已变成漫无边际的空；无处安放的身体，逐渐消失了五官的脸……死亡在日常的絮语里有了形态——死的形态，也是爱的形态。

书的最后，标注着“2月29日”的日期下——那时距离死亡只有三天——杜拉斯写道：

“我爱您，再见。”

玛格丽特·杜拉斯

| 图片来自《爱、谎言与写作：杜拉斯画传》

以下文字摘自《就这样》的结尾部分。

1月8日。

除了离开，我已无事可做。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生了火，一切都是白色的。

我看不到任何意义——这让我感到孤单，而不是忧伤，不，是孤单。

我看到我身边有黑色手套。

之后。

这一文学从何而来？

我喜欢打开的书。

到白色的厅里来。来帮我脱下一条真丝连衣裙。我没有什么可穿的了。

我为你打开的是一个美妙的人生。

这毫无意义，但最终，我们相信了。

我从未忘记一本书。

任何人都是孤单的。可怜的不幸。一个贫穷的可怜的女人。这就是我。如此而已。

别撇下我，求求您。

我的心在哭泣。

别管我，我是一个自由的人。

1月18日星期四。

我的手，她在写作。

1月19日。

隐痛。

扬，我要原谅你，但我不知道要原谅什么。

我很美。甚至，美得不行。

1月25日。

这是尽头。结束了。这是死亡。太可怕了。死亡让我感到厌烦。

我感到一种空虚袭来：死亡。真让人害怕。

眼睛失去了光泽。

我很害怕。

快。

我不相信。我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漆黑中。

一无所有。无论做什么，都一无所有。

我不能写令我沮丧的东西。

我一直爱我的母亲。没有办法，我一直爱她。

您永远什么都不明白。这是某种缺陷。我呢，我有点明白。

就一页，快。我们写完。我们停下。快。

扬，我那么爱你。而现在我要离开了。

我真不知道每一天……我们需要的东西并不多。之后我们再看吧。或许每五天一次？

全家合影，前排左二是杜拉斯，中间是杜拉斯的母亲

| 图片来自《爱、谎言与写作：杜拉斯画传》

1月26日星期五。

有几秒钟我闻到了大地的气息。

扬，从这个神圣的地方出来，这让人害怕。有时候你让人害怕。

我厌倦了孤独。我要找一个人帮我工作。

我想写一本关于我自己和我所思所想的书。仅此而已。不管是黑是白。

您很空洞。而我，我一直在洞底。

1月29日。

虚空。我面前一片虚空。

1月30日星期二。

我所知道的，是我已一无所有。太可怕了。只有虚空。一切皆空。最后之所的虚空。

我们不是两个人。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1月31日。

别管我。结束了。让我死。

我感到羞愧。

2月2日星期五。

你记得我们曾经有多美。之后再没有任何人有那么美过。

2月15日。

我们曾经相爱的旧房间。

2月16日。

奇怪的是，即使我不爱你，我也依然爱着你。

2月19日。

我知道我要忍受什么：死亡。等着我的是什么：在太平间的我的脸。太可怕了，我不想这样。

之后。

所有这些想要杜拉斯死的人。

之后。

不是只有羞愧，对一切感到羞愧。

我什么都不是了。

什么都不是了。

我不再知道如何活着。

没有结束的，是对您的定论。

之后。

有一本要我去死的书。

扬·安德烈亚：作者是谁？

玛格丽特·杜拉斯：我。杜拉斯。

扬·安德烈亚和玛格丽特·杜拉斯

| 图片来自《爱、谎言与写作：杜拉斯画传》

2月20日星期二。

扬，我要请您原谅，原谅一切。

2月26日。

我很了解您。

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无处。

2月28日。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太可怕了。

2月29日星期四，下午三点。

我爱您。

再见。

【相关图书】

《就这样》《战时笔记和其他》

《外面的世界Ⅰ》《外面的世界Ⅱ》

[法] 玛格丽特·杜拉斯 著

谭立德 译《战时笔记和其他》

袁筱一 译《外面的世界I》

黄荭 译《外面的世界II》《就这样》

中信出版·大方 2023年3月

我用顺从的方式叛逆。杜拉斯的四本文集，其中《战时笔记和其他》《就这样》为中文世界首次引进，《外面的世界I》和《外面的世界II》曾于1999年由漓江出版社和2007年由作家出版社引进过。这四本书并非杜拉斯的小说作品，但都在一定程度上补全了杜拉斯的形象，《战时笔记和其他》呈现了早期杜拉斯的想象世界，《就这样》是杜拉斯临终前留给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情人”最后的话语，两本《外面的世界》则在热衷私人写作的杜拉斯之外，呈现了一个关照外部世界的杜拉斯。

原标题：《死的形态，也是爱的形态 | 纪念杜拉斯逝世27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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