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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伍德通过灵媒“采访”乔治·奥威尔
如果你能与一位已故的作家交谈,你会选择跟谁对话?《使女的故事》作者、加拿大著名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用一篇文章回应了这个问题。在她本月出版的新书《Old Babes in the Wood》中,阿特伍德通过灵媒“采访”了她的偶像——于1950年过世的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电讯报》于3月4日摘录并刊登了这篇“对谈”。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晚上好,奥威尔先生。你能出现真是太好了——或者说没出现,因为我看不见你。你能来接受我的采访真是太好了。
乔治·奥威尔:一点也不。好的是你。我很少有机会跟还在“肉信封”里的人交谈。
阿特伍德:什么?
奥威尔:请原谅,我没想吓你。这是一种俗语,意思是“仍在我曾经称为‘生者’的人们中”。
阿特伍德:你不再用“生者”这个词了吗?
奥威尔:人活着有不同的方式。
阿特伍德:确实。对我来说,你一直都还活着。即使你……在你不再装在“肉信封”里之后。(紧张地笑)很荣幸见到你,你对我的作品有很深的影响!
奥威尔:(含糊不清的鼻音:恼怒?)你是个作家?自私、懒惰、自负,就像所有的作家一样?
阿特伍德:嗯……懒惰,当然。
奥威尔:我也不能免除这些批评。但恰恰相反,很抱歉,我还不能享受这种乐趣。
阿特伍德:什么乐趣?
奥威尔:阅读你“自己的作品”。事实上,我不太清楚你是谁。我看不见你。
阿特伍德:因为维瑞蒂夫人闭着眼睛吗?
奥威尔:是的。如果这位灵媒能睁大眼睛,对我来说会更有用。这就像电话一样,线路并不可靠。你是一位女性殖民者,是吗?我从你的声音里听出来的。
阿特伍德:猜得对!
奥威尔:你们也开始写作了吗?
阿特伍德:你是说女性,还是殖民者?
奥威尔:啊,呃……都有。
阿特伍德:哦,他们现在写了很多东西!尽管有些殖民者,甚至有些女人,在你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作了……我猜你不怎么读女人写的书。
奥威尔:(咳嗽)我很忙。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革命、独裁、战争……也许你读过。我确实读过一点,……我该怎么说呢……更廉价的煽情和浪漫作品。
阿特伍德:就像《一九八四》里提到的那些大量生产的垃圾一样?(干巴巴地)它们被称为“女人的书”。但即使在那时,一些女性也在写严肃的文学作品。
奥威尔:(清嗓子)亲爱的姑娘,我希望我没有冒犯到你。女人有时确实会为小事生气。
阿特伍德:如果在这个时代,说这种话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这会被称为“琐屑化”。女人不再忍受那么多了。
奥威尔:非常抱歉。我们男人说话时都不加思考,我现在意识到这点了。我是那个时代的人,那时的人很难不这样。(停顿)我想你不是我这一代的人。
阿特伍德:不完全是,不过我们确实有交集。你脱离“肉信封”时我才10岁。所以当我真的开始写作时,我没法让出版商给你寄一些稿件副本。
奥威尔:你这是在试图幽默吗?
阿特伍德:(无力地笑)恐怕我的幽默感很差。
(沉默)
阿特伍德:请不要离开!我失去你的信号了吗?
奥威尔:这种联系时断时续,就像战争时期的BBC。当时几乎所有东西的质量都很差,包括收音机。无线电,我想起了这个术语。我好像记得经常用无线电。
阿特伍德:是的,你是。你用这种方式发表了一些最好的短篇文章。(停顿)奥威尔先生,我以前试着联系过你,但是没有成功。可能是因为我叫你布莱尔先生。我找到的是你的父亲。
奥威尔:哦?我想他帮了不少忙。
阿特伍德:他说他希望你是个外交官,或者律师。这样可以更好地使用上帝赐予你的大脑。
奥威尔:毫无疑问,他指的是他自己。
阿特伍德:他说你放弃了你的优势。
奥威尔:他指的是阶级优势、家里的银器、专为势利小人设立的学校等等。我不认为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处。它们只会带来基于谎言的偏见,以及真相的混淆。
阿特伍德:他说他很遗憾你变成了一个共产主义者,而且穿着邋里邋遢。
奥威尔:我没钱请裁缝,考虑到供暖不足,无论如何,一件温暖的针织背心对我来说更有用。
阿特伍德:是你照片上的那件吗?你的胡子和发型看起来像是用割草机剪的,还有一副困惑的表情?在粗花呢夹克下面好像有一种污迹,那是墨水吗?
奥威尔:是的。可能是我洗得不够勤。或者艾琳没有。它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干,尤其是在冬天。
阿特伍德:艾琳?你的妻子吗?
奥威尔:我的第一任妻子。我们一起成就了那么多事情!她死的时候我崩溃了,太突然了。但她现在很好。她对园艺很感兴趣,即使在这边。
说回我父亲,顺便说一句,我几乎不认识他。我从来不是共产主义者!民主社会主义不是共产主义。他的用词不精确……有人说,这为我带来了太多烦恼。但是改变事物的名称,在很多情况下也就改变了事物本身。改写了历史……你可以看到它正在发生,在栅栏的两边,我可以补充说,英国的殖民记录并不是一尘不染的。帝国——谎言、胡言乱语和哗众取宠,掩盖了赤裸裸的贪婪和对权力的欲望。
阿特伍德:我认为,人们现在越来越意识到了这一点。
奥威尔:(哼了一声)是时候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人说我对国家不忠诚。
阿特伍德:你会感兴趣的是,重写历史的尝试仍在进行,尤其是在美国。
奥威尔:我并不惊讶。他们试图掩盖奴隶制,然后是吉姆·克劳法(译者注:泛指1876年至1965年间美国南部各州以及边境各州对有色人种——主要针对非洲裔美国人,但同时也包含其他族群——实行种族隔离制度的法律)……在一个民主国家你不可能有这样的不平等。如果这个国家确实是一个民主国家,或者曾经是。
阿特伍德:现在有很多虚假信息在传播。
奥威尔:你会惊讶于人们会被操纵去相信一些事情。
阿特伍德:事实上,情况可能比你小时候更糟。至少斯大林没有试图把蓝鸟形状的外星人从外太空赶走。
奥威尔:哈!(笑)他们从吹牛大王H.G.威尔斯那里学到了什么?
阿特伍德:可能是他早期的小说。但至少他相信科学。不像现在很多有很多反疫苗的人。
奥威尔:反——什么?
阿特伍德:这很复杂。
奥威尔:威尔斯在某些事情上是对的。但科学永远不够。而他所设想的一个世界政府将是一种暴政,尽管它是伪装的。奥尔德斯·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简短地阐述了这一观点。也许你听说过?他是我在伊顿公学的老师。他教我法语,教得不是很好。
阿特伍德:《一九八四》出版的时候,他没给你写信吗?
奥威尔:(咳嗽,笑)他写了。他说:“事实上,这种‘打脸’政策能否无限期地持续下去,似乎令人怀疑。我自己的信念是,统治寡头会找到不那么费力和浪费的方式来统治和满足其对权力的欲望,这些方式将类似于我在《美丽新世界》中所描述的方式。”
阿特伍德:你们说得都对。比方说,美国差点发生了政变,就在最近。国会大厦被入侵,他们企图推翻选举结果。
奥威尔:听起来很熟悉。我生活的年代里有很多政变,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不同的口号,相同的理念。(咳嗽)
阿特伍德:现在,他们中的许多人都试图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奥威尔:掉进过去的记忆洞穴,是吗?至少他们有新闻自由。人们被允许畅所欲言,而不被射杀。
阿特伍德:或多或少。它并不完美。
奥威尔:完美是美德的敌人。(咳嗽)介意我抽烟吗?
阿特伍德:这对你很不好。
奥威尔:(介于咆哮和笑声之间的声音)现在不再是了。人只能死一次。这不是一本令人震惊的书的名字吗?或者是一部令人震惊的电影。不,我把它和《邮递员总是按两次铃》搞混了。不是说我不喜欢谋杀。(划火柴的声音)
阿特伍德:我自己不介意。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也就是20世纪50年代,很多人都抽烟。所以我已经习惯了。但是维瑞蒂夫人有严格的禁烟规定。她的一些客户有哮喘。
奥威尔:她不会注意到的,她现在很出神,是吧?(隐约的烟草气味)
阿特伍德: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一个有些微妙的问题。
奥威尔:当然可以,我会尽量不给出一个微妙的回答。
阿特伍德:我有点惊讶你居然还在使用灵媒的服务。这难道不属于胡言乱语、哗众取宠和骗人的说法吗?
奥威尔:(笑)国家的改变会重新调整一个人的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僵化是思想有限的症状,在我那个时代所谓的知识界,很多人都太典型了。他们把固定的观念误认为思想。
阿特伍德:这种习惯并没有过时。但是,这仍然是一个相当大的飞跃……
奥威尔:我一直都很实际。这就是为什么我成为了一种小册子写手——我需要支付房租,而这是一种快速吸引读者的方法。(停顿)一个人必须利用手上的手段。魔鬼开车时,必须如此。所以,如果维瑞蒂夫人是可以让我们交谈的媒介,那就必须得通过她。(划火柴的声音。第二根火柴被击打的声音)
阿特伍德:你可以用打火机。
奥威尔:势利的玩意儿。它上面有字母组合。(吸气的声音)维瑞蒂夫人不是她的真名,你知道。维瑞蒂——我想她使用这个名字,是为了激发信任。比她的真名“道奇”好。
阿特伍德:我一直对另一个自我很感兴趣。笔名,别名,诸如此类。我想知道你自己的选择——“乔治·奥威尔”。汉诺威王朝有四个国王叫乔治——
奥威尔:不是那些乔治!(笑)我需要一个笔名,这样就不会太伤害我的母亲。她被我的一些观点吓坏了。我的生活非常贫穷,我必须得说极其贫穷,而我要把它写下来。所以……
阿特伍德:让我猜猜。英格兰的圣乔治?屠龙者?
奥威尔:别让我脸红了。那时的我年轻而热情。我不知道龙总是会长出新脑袋。
阿特伍德:还有“奥威尔”——这是一条河,但让我们把它打开一点……
奥威尔:不好意思,打开什么?这不是手提箱。
阿特伍德:抱歉,现在人们都这么说。有点像刘易斯·卡罗尔的“合成词”。把它拆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奥威尔:哦,我明白了。(咳嗽)
阿特伍德:所以“Or”就是“另一方面”。而且它在法语中是“黄金”的意思。还有“well”——人们有时会把你说成是阴郁的裤子先生,因为在《一九八四》里靴子永远地磨进了人的脸,但我从来没有想过,在结尾有一个关于新话的注释,用过去时写的,所以书中的极权主义世界一定结束了。
奥威尔:我很高兴你看懂了。很多人没有。有人指责我悲观。
阿特伍德:他们错了。然后是“well”,比如“一切都会变好”。诺里奇的朱利安。那是充满希望的!“well”也可以指水井,可以是灵感之井,或者是圣井……
奥威尔:这太夸张了,亲爱的。我不自诩圣洁。我想要一条河,是的,一个自然景观,不过是一条普通的河。不是圣河,也不是什么该死的私人鳟鱼溪流,一群贵族把他们的鱼竿插入其中。
阿特伍德:我一直记得温斯顿·史密斯在《一九八四》中说的话,当他开始在那张美丽的奶油色纸上写他那倒霉的日记时。“他突然想到,他是在为谁写日记呢?为了未来,为了未出生的孩子……你如何与未来沟通?这在本质上是不可能的。要么未来会像现在一样,那样未来的人就不会听他的;要么未来与现在不同,那他的困境将是毫无意义的。”
然而,我在这里,在我的现在,以及你的未来。我相信我确实理解温斯顿·史密斯的困境,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因为你把它传达得太好了!可怕的生活条件,丑陋的衣服,难吃的食物,对背叛的恐惧,通过双向电视的持续监视——你不可能知道,在这个时代,通过互联网,这些会变得多么接近现实!
奥威尔:互联网?那是什么政治秘密组织吗?就像梅森一家,或者——
阿特伍德:不完全是。它曾经被称为万维网。
奥威尔:就像蜘蛛网?
阿特伍德:不,它更像是……这是一种通过无线频率进行通信的方式。它使用了某些设备,但与广播不同。它最初的意图是好的,作为一种快速发送被认为是私人信息的方式而使用,但政府已经把它变成了一种间谍设备。
奥威尔:像往常一样。(划火柴的声音)我想温斯顿·史密斯会使用这个叫互联网的东西。
阿特伍德:但他会被逮捕的,因为这已经导致了隐私的崩溃,侵蚀了个人的概念。尽管他还是相信个体的存在。良心和欲望……就这样,他试图造反,然后被洗脑,101室……真是扣人心弦!年轻的我被迷住了!
奥威尔:是的,是的。我写得还不错。我因为那本书受到了斯大林主义左派的攻击。他们总是攻击我。那些资本家的走狗,安于现状,贫穷的中产阶级小男孩,诸如此类。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每次我在文章中提到自然,我就会收到仇恨邮件,告诉我喜欢自然是资产阶级的行为。
阿特伍德:我喜欢你对蟾蜍的赞美!我非常喜欢蟾蜍。
奥威尔:啊哈!我们的共同点!(笑)我也因为那篇蟾蜍论文被攻击了。一些左派人士的不快乐确实令人震惊。任何形式的快乐都是被禁止的。美食、性爱、日落……那些人就像中世纪的鞭笞者。
阿特伍德:所以少年反性联盟和温斯顿那位刻板、不赞成的妻子有现实依据吗?
奥威尔:哦,那是当然。他们是清教徒。如果你不遵守他们的党派路线,不管当时是什么路线,你都会被放逐到外面的黑暗中。被排斥在体面社会之外,也就是他们的社会。
阿特伍德:这太熟悉了。事情已经变得相当两极化。虽然目标不同,但现在也有了党派路线。社交放逐仍在发生,但它们被称为“取消文化”。
奥威尔:哈!就像在说邮票,或者音乐会……选词不错!(咳嗽)我必须承认,有时我会非常沮丧。如果没人愿意听,那说真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当时反斯大林主义者组织得很好,那是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对许多人来说,斯大林仍是个老好人。
阿特伍德:但是你的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你不知道!然后,在1956年,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发表了他的“秘密讲话”,揭露了斯大林及其同伙所犯下的暴行……
奥威尔:我确实听到过关于那件事的传言。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但这并不能给我带来多少安慰。
阿特伍德:我想你会喜欢一部名为《斯大林之死》的电影。
奥威尔:看电影对我来说很难。我必须通过中间人来观看它们,而且总是有一个连续的评论者。停下来喝杯啤酒,看看手机,去洗手间,诸如此类的事情。谁也不希望成为这样一个无心的偷窥者。
阿特伍德:这一定很烦人。你可以和我一起看!我会再看一遍!
奥威尔:这是个好主意,但不管用。你不会让我进去的。你不敏感,我看得出来。你的渗透性不够强。自负的作家,就像我说的。
阿特伍德:(笑)很多人都这样告诉我。“渗透性不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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