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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实验室|谢志峰:中国芯缺完整产业链,喜做短平快

澎湃新闻记者 柴宗盛
2018-06-26 11:4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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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6月15日,第15期陆家嘴读书会暨“《中国实验室Ⅰ—探索创新原动力》新书品鉴会”在上海浦东新区陆家嘴图书馆三楼综合活动厅举行。

在本次读书会上,上海艾新工商学院创始人暨院长、美国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IEEE)高级会员谢志峰先生向与会者介绍了中国集成电路产业的发展史。

《中国实验室Ⅰ—探索创新原动力》一书由澎湃新闻出品,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3月推出。本书以专访各产业部门和专业研究机构翘楚的形式,试图从小处读懂中国的工业化与创新,弄清楚相关产业发展的逻辑,具体企业的人才管理和使用、科研资金的分配、科研项目的设立等细微问题,以求最大程度地接近中国工业化背后的秘密。在本书中,作为受访者之一,谢志峰先生讲述了中国发展集成电路产业已经具备的条件。

以下是澎湃新闻整理的谢志峰演讲及问答实录。

今天两个话题,一个是芯片,一个是制造,这两个东西相关,但不是一回事。

芯片技术上的学名叫集成电路,芯片原来叫半导体,还有一种叫法叫微电子,它们差不多都是一回事,严格说又不一样。半导体是一个大概念,本来是说一种材料,它有时候可以导电,有时候不导电,有时候半导,这种材料很神奇,衍生出来的学科叫微电子学,做成的产品叫集成电路。最早时候没有半导体,是用真空电子管,它像酒吧里的霓红灯。每一个管是一个开关,计算机只认识两个数字,当一个开关开的时候,它是1,关的时候是0。

真空电子管大概像遥控器这么大,一台电脑是由无数个开关组成。如果用这种电子管开关组成的一个电脑,那陆家嘴图书馆那么一个空间只能放一台电脑。我读交大的时候,整个交大就一台电脑,上机只有三次机会,每次20分钟。今天我们每一台手机就是一个超级电脑,现在的手机比1980年代房子这么大的电脑要强大千百倍。

1947年,有几位伟大的科学家,肖克莱、巴丁、布拉顿就研制出晶体管开关,1956年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那个开关很简陋,一个金属接触到另外一个金属,线一连,就变成了一个开关。当我们把开关连在一起以后,我们叫集成电路或者是芯片。这个开关就让他获得了诺贝尔奖,这奠定了现代电子技术的基础,揭开了微电子技术和信息化的序幕,开创了人类硅文明时代。上海著名老品牌红灯牌收音机,有八个晶体管,八个开关,当时很金贵的。

芯片就是把很多很多的晶体管开关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电路,这个电路有特别的功能,有的电路是一个反相器,你给它1它就出来一个0,给它一个0,它就出来一个1。集成电路拥有某一种功能的这样一个电路,但是它是由很多开关组成的。1958年德州仪器的杰克·基尔比,1959年美国诺伊斯发明了这个集成电路。到今天60年,一个甲子,改变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今天有手机,有互联网,基础都建立在这个发明之上。

1980年到1990年是计算机时代,主要是信息处理,信息储存。1990年到2000年是通讯时代,信息不但要计算、储存,还要传递,这个时候互联网就起来了。2000年到现在,是感知时代,要把计算机,或机器做得和人一样有感觉。互联网输入某种信号,无论是打字还是说话。之后我们进入了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时代,这里包含智能、判断、决策、信息反馈,这些都不需要人介入。人工智能技术有三个要素。第一是算法,第二是算力,第三是大数据。把这三个要素结合起来,针对某一个场景做应用,就叫人工智能了。

算法是把一个规律输出和输入,做一件事情,就建一个模型,找到输出和输入的规律,就形成了一个模型。大量的数据,可以去算,这叫计算能力,叫算力。所以人工智能实际上是一个建模型的工具、功能。

这个算法在40年前就已经成熟了,但是那个时候计算能力很弱,算不了那么快,所以就没办法,就只好等到今天。今天因为芯片越来越快,能力非常强,可以算那些很复杂的算法,突然全世界都说人工智能了。Alpha Go在训练中有一百台服务器,大量的数据,一万台服务器就是算力,大量的数据把人类有史以来所有的棋谱全部放进去,这就是大数据,然后总结出规律来,每一次下棋,棋盘有那么多的位置,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他算出胜算最高的那一步,人算不了那么多,人和机器就没有办法抗衡了。

最有名的芯片叫中央处理器,也叫CPU芯片,它是所有计算机的核心。手机是一个超级计算机,手机里面也有CPU。它各种各样的功能,无论计算,还是照相,还是说话,它都能够处理,所以我们把中央处理器CPU称为通用芯片,什么都能干。

1990年当时我在美国英特尔公司发明了一个486芯片,指甲盖那么大小,当时我们放进去一百万个开关,觉得很了不起,红灯牌收音机仅仅是八个开关。今天在英特尔最新的芯片是260亿个开关,从一百万到一百亿,同样大小的芯片增加了一万倍,这是非常恐怖的。全世界是只有这个行业这样干,摩尔定律每18个月成本减一半,或者18个月成本不变,晶体管的数量增加一倍。过去60年都是这样,没有一个行业可以这样减价,如果这样减,汽车可以一分钱一部,做不到。结果发生什么情况?今天计算也好,存储也好都很便宜。过去我记得我的邮件存不下了,要删掉一些文件才行,现在你不需要删文件了,电脑有足够的存储,因为我们把计算机芯片做得很便宜,便宜到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免费使用,邮箱免费,以及计算、存储,没有什么成本。

GPU芯片中文叫图像处理器芯片,本来是用来打游戏的,主要功能是处理图像。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张学友演唱会抓罪犯?它背后就是靠GPU(图形处理器),就是用数据库里罪犯的脸去比对,几乎可以说是实时核对,在几千、上万人中间很快就能找到这个人。因为人脸和玩游戏都是图像识别,都是图像处理。这种技术不能独立存在,CPU需要GPU跟在两边,是一个协处理器,CPU什么都能做,但是加上这两个会更强大,但是没有CPU,光是那两个,是没有办法独立运作的。

刚讲了芯片的种类,我们做一些总结。传统的CPU和GPU,本质上并非是以我们人的神经元作为基础单元来做的,相对于现在新型的人工智能芯片没那么快,但可以做很多事情。假定我们同样的生产技术,CPU和GPU可能更有优势,详细我们在这里不讲技术,通用芯片CPU、GPU,专用芯片是基础,现在和芯片不相关的产业几乎没有。比如我一个朋友是做基因检测的,因为芯片的强大,基因检测速度比手工做不知道快多少倍。现在拍CT照片,拍完以后,要多少个医生去看,要会诊,现在用人工智能芯片直接就能看,一个小时看的片子比医生一个月看的片子还多,所以人工智能芯片无所不在。

问:我在华尔街,海外人才怎么才能回归?

谢志峰:人才要么自己培养,要么引进,天上掉不下来。我1983年到美国,18年后回中国,我2001年回国参与创办中芯国际,我知道回来有多不容易。我后来又引进了很多海归,我教他们过哪些坎。对海归来说,中国的最大国情是没有那么多的国际学校,从美国回国,家人的就业,孩子的教育问题很重要。2001年中芯国际自己办了双语学校,因为实在没办法,美国学校很贵,我的薪水送两个孩子去读美国学校,基本就没有了。中芯国际自己办了一个双语学校,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都有,员工免费。没有这个学校,外面的人才根本回不来。我十个朋友九个想回国,但是九个里只有一个人能回来,都是因为孩子的教育,老婆的工作等等一大堆的事情,确实很困难。

人才还是要靠培养,海外人才太贵了,完全引进,中国的国力也没那么强。2001年开始,中芯国际大量培养本土人才,2001年的高校毕业生现在全是顶梁柱了,现在这批人的成就超过台湾人才。2000年从台湾到中国大陆工作的人,当时都是拿着特别好的待遇,牛得不行。到今天,当年同样岗位的人,因为水土不服,和我们培养的人才相比,找不着工作,没有竞争力。人才的问题这17年改进了很多,培养人才,引进人才,两方面都要做,人才不能只靠引进,但是引进人才还是必须的。

问:为什么中国人工智能的芯片上做到国际比较领先,但是传统的存储芯片CPU、GPU,还是和其他世界领先的国家差距那么大?

谢志峰: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这个产业是非常复杂的长产业链,材料、设备、化学品、零部件,再到制造,再到封装、测试、应用、软件,整个长产业链。而人工智能芯片公司只是一个设计公司,只是整个环节上的一小块,前面的环节都不需要做。中兴通讯买的美国那个芯片,价值并不高,销售量也不大,这种量小但市场不大的产品,很多企业不愿意做。做一年,这个芯片的销售额可能也就是一两千万,而且是那么难的一个东西。与其这样还不如做手机,一年可以做几十亿,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芯片领域没有完整的布局,喜欢做短平快,就去做人工智能芯片。

但AI芯片不是通用芯片,它只能做一件事情,在某一个应用场景中,人工智能芯片算得特别快。谷歌内部都不叫人工智能芯片,叫加速芯片,就是算得快,没什么了不起,算一件事情算得特别快,第二件事情就不会算,傻瓜一个。所以不要把人工智能芯片想得那么伟大,就是一个高加速的计算器,某一个算法算得特别快,而CPU不一样,CPU什么事情都得干,那才难,但中国也做出来了,这很伟大。听说过太湖之光吗?太湖之光做成了超级计算机,连续三年得世界冠军,用的是中国自己的芯片,叫申威处理器,这个成就没话说。但问题是没有对应的生态系统,没有软件,没有操作系统,老百姓用不了,没有办法炒股票,没有办法玩游戏,老百姓不用。这个产业太大了,做出一个AI芯片,说自己多牛多牛,大可不必。60年的苦功,绝对不是两三年就超越的。最可怕的是原材料,中国的材料,做芯片的,今天百分之百进口,日本、德国、美国,甚至韩国都能做,中国还没有做出来。

问:军用芯片我相信是自己做的,既然军方都可以做,为什么中兴事件一出现有那么大的影响?

谢志峰:两弹一星是我们自己搞的,集全国之力做,这个是可以做的,但是军用和民用不一样,民用讲究要便宜,做原子弹,做氢弹,成本不是最重要的因素。而老百姓不一样。手机一千块、两千块可以,要是涨价到两万块,老百姓马上不用了。某个东西性能不太好,能做出来,但成本很高,贵到老百姓用不起,就没有机会了,再加上做出来的东西成品率低得要命,人家90%,我们20%,不赚钱的生意没人做。

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提醒大家,我们包括我在内,都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因为一个东西,对进口和国产有偏见,进口的好东西买,国产的不放心。所以国产芯片没人愿意用,越不用,就越没有人生产,越没人生产,越买不到,产业就萎缩了。

问:我学电子信息专业毕业的,毕业之后也做了一段时间的芯片,但是我后来放弃了,做应用软件开发,目前在耶鲁。我的问题是年轻人职业选择应该倾向于往硬件方向还是软件方向?

谢志峰:读计算机很吃香,很著名一句话叫学软不学硬,学软件到哪儿都有饭吃,学硬件只有有限的几个地方。我年轻时一直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但是如果硬件没有,软件是没有用的。今天没有计算机,没有手机,写软件干嘛?硬件是基础,一定要的,一旦做出硬件来,很多人要用软件,对中国来说,软件肯定比硬件容易,但是真正有创造力的是在硬件上,因为硬件定义了软件能写什么样的规矩。硬件的处理能力,能算多快都是定死的。

总的来说,软件有巨大的市场,特别是到了人工智能时代,要做算法,要做模型,有很多应用,但是硬件也不可少。从整个国家的战略来说,必须要软硬兼施,都要做。从找工作角度来说,软件应用更广。但是今天没有人饿肚子,今天只有营养过剩,在我们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还是要做几件有意义的事情,缺芯,少魂,无面(指:缺芯片,少操作系统,少面板),这三个是中国的软肋,这些行业全是外国人的,咱们努力一把,把这个东西做一下这里的路很长,硬件、软件,大量需要人才,都有很多的机会,看你自己的爱好,但是软件应用更广。

《中国实验室Ⅰ—探索创新原动力》,澎湃研究所著,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责任编辑:田春玲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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