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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用的，浪漫的，奇特的……废物？

2023-03-03 16: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咬咬 NOWNESS现在

眼前一亮

2018年，直林辞去室内设计助理的工作，搬来了距离上海中心约40公里的郊区，将一座曾经的养殖场，改造成了自己的家和工作室。

郊区的生活被树木、草地和泥土所包围。离家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疫情时，他常会划着小船在树荫间漂流。

生活也回归到了一种最单纯的状态。他开始尝试着将生活过得自足，这其中就包括用最简单、便宜的材料，亲手制作一件件亮眼的家具。

用废物改造家具，缘起于一次偶然。

两年前，过年大扫除时，直林在地下室翻出装修房子时留下的一些PVC管。它们一直安静地躺在家中的角落，失去了用武之地，但丢掉又觉得可惜。“我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有其浪漫的一面”，出于这样的想法，直林决定，“去找到它们存在的另一种美学形式。”

大地之心落地灯

一个落地灯的点子就这样在脑海中诞生了。经过裁剪和组装，管子相互交错，形成灯的支架，稳定却不失张力。明亮大胆的色彩运用，为这件家具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2021年正值DIY改造的风口，一开始，直林纯粹是自己做着好玩，没想到因此收获了很多关注。自那之后，“我家奇怪可爱的软装单品”成了他固定更新的一个系列。

黄油饼干凳子

这些材料首先取材于身边。直林喜欢玩具。那些零散的积木，被他用来改造从邻居家门口低价收来的皮沙发，坐在上面的时候，还能一面堆玩，“特别解压”。三个巨型魔方，则被用来做了一个富有童趣的茶几，随着旋转，不同的造型和撞色效果就出现了。

魔方边几

茶几本身，也是最好的实验物。整理家的时候，发现堆积了很多过期杂志，它们经过卷曲和皮筋固定，被直林制作成了一个“书本茶几”。某天翻箱倒柜找到了一箱麻将，但发现少了一个，于是它们被堆叠、拼接在一起，又找到了新的存在方式。就算是路边偶然撞见的四个路障，也能和茶几联系在一起。

麻将边几

作为一位设计师，他也在这一过程中慢慢摸索着自己的视觉语言。

在废物改造上，给予直林更多灵感启发的，是著名概念艺术家，也是最具代表性的“贫穷艺术家”雅尼斯·库奈里斯。上世纪60年代，“贫穷艺术运动”在意大利展开。一批年轻艺术家们开始利用最廉价、最朴素的废弃材料——树枝、金属、玻璃、织布、石头等，进行拼贴、剪切创作，希望摆脱和冲破传统艺术的约束，重新界定艺术的语言和观念。

在库奈里斯看来，艺术应该为生活本身所取代。在他的艺术创作中，你可以看到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仙人掌、速溶咖啡、羊毛、麻袋、装满玉米的袋子、铁路的轨道，等等。床架、门洞、窗户，被他用来替代画布，甚至画廊本身。

dubaduba洗衣机柜

直林所在的环境，恰恰为他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场域。

家的周围有许多工业废品回收站，一天路过，直林看到废弃油桶，便捡了几个带回家。

工业的材料，本身就具有机械的美感。当它与大众想象中柔软的沙发结合在一起时，又有一种经由反差塑造的张力。为了完成沙发两面的装饰，直林跑遍了周边的二手电脑店、垃圾站和回收点，才凑齐了足够的主机芯片。

油桶沙发

这些家具吸引人的地方，或许也在于它们真实的自我表达。“太阳能量”吊灯是直林“自然力量”系列的创作之一。初看起来，它像是一个变异生物，一个进化海胆，也可能被认为是一个战神头盔。它诞生于直林情绪比较低落的一段时期。不难看到，他在其中融入了更多暗黑、尖锐的元素。

SolarPower吊灯

也是借着那样的契机，他从简单的改造家居，尝试更具艺术性的创作，让家具延展出更多元的形态。

废弃轮胎，可以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草莓甜甜圈轮胎；废旧衣物和仿瓷石膏相结合，变身成为一张椅子，看起来像一座雪山，也如同一片冰川。洗衣机也摇身一变成80年代铁皮机器人。用木板制作的“头部”，可以是一个双层收纳盒，头顶的弹簧还会随风不停扭动。

废弃衣物-雪山云巅椅

在这些废物改造中，你很容易找到直林最喜欢的艺术家——达利和孟菲斯的影子，怪诞、张扬、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当它们充斥我们日常的空间，就像直林所说，“给无聊的生活注入了许多荒谬的快乐”。

家具设计师外，直林身上，还有另一个标签——可持续艺术家。但在一开始，他更像被推着进入了这一领域。

去年3月，在做了一段时间废品家具改造后，直林接到了服装品牌delicates邀约可持续循环项目的邀约，将品牌“回收旧T”计划回收来的的衣物，变身为一件艺术装置作品。

收到寄来的大包衣物后，直林做了一轮筛选，发现其中许多都是纯棉材质。它们源自自然材料，被人为地加工成了衣物。既然这样，在它们即将被淘汰时，是否能让它们回归自然的形态呢？

浪漫能量

最后，他决定用承载了三百个主人故事的衣物，通过染色、捆绑、编织，制作成一朵巨型的花朵。衣物包裹在钢筋管上，形成坚硬的藤蔓，又像人的肢体。黑色的衣物如同土壤，“当它被放在一个大空间中，黑色会蔓延到整个空间，甚至会让人感觉到一些窒息感。”

平面绘画-神树开花

他将这件作品命名为“浪漫能量”，花的造型是浪漫的，但同时又蕴藏着巨大、足够吞噬人的能量。他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让人们关注到快速被消费、又快速被丢弃的衣物，和我们长久生活的土地间的关系。

这件作品开始，直林也意识到，可持续不是自己原来以为的那样一个遥远、宏大的概念，它可以是一件距离自己很近，也是自己能够施力的事情。

神树开花

慢慢地，他关注到那些容易被人类忽视的生灵，比如甘肃柳莺，一种濒临灭绝的鸟类。在资料记载中，它眉纹粗白，披着橄榄绿的背羽，穿飞在西北的山间丛林里。在它的消失背后，塑料污染是一个重要原因。

于是，在和一叶子One leaf的合作中，直林用了6000件塑料垃圾，重新还原了这一鸟的形态。它如同一个隐喻，提醒着人们因为塑料垃圾而消失的生灵。与此同时，鲜亮的色彩仍寄寓着直林的美好期盼，“希望它有一天张开翅膀，再次回到这片橄榄林的时候，是充满活力的。”

过往无法激起实感的数据，逐渐变得真实可触。

降落在橄榄林的柳莺

闯兔铸花，是直林和CASETiFY回收旧手机壳计划的一次联名合作。你或许很难想象，它的背后是3000个废弃的手机壳。“近70年，全球累计生产70亿吨塑料垃圾，但回收利用率不及10%。作为塑料制品，每年有无数手机壳被丢弃在掩埋场”，在创作介绍中，直林写下了这样的话。

闯兔的意象，是对这一触目惊心现实的回应。它衔着经历了重重考验铸造的花朵，从自然界，闯入了另一个新世界，就像那些正在推动可持续项目的人那样，“他们奔跑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寻找一种新的突破。”

闯兔

去年年底，直林还将自己的艺术装置带到了后海村。近几年，很多年轻人被这里原生态的自然环境所吸引，前来冲浪、度假、举办活动，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严重的海洋污染。

在那里，他打造了一场“海洋的宴请”。一条长餐桌的左侧，是一位象征着海洋的蓝色透明人，右侧则是留给观众的位置。餐盘里摆放的甜甜圈由海洋塑料垃圾制作而成，包括塑料瓶盖和塑料沙滩玩具。

时间之水

“可能出于无奈，海洋里充满了塑料垃圾，他已经没有其余食材可以制作食物；也可能出于对人类不断破坏海洋环境的愤怒，海洋通过反噬，来表达他的不满。”直林觉得，这是一个开放的命题，可以留给大家去想象和解读。每个人入座时，一定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思考。

海洋贝果

到今天，在保护生态和可持续这件事上，直林觉得自己有了一种“使命感”。这种使命感不在于解决问题本身——甚至在每一件作品的制作过程中，艺术家也无法避免一些不环保的部分——而是提供一个小小的窗口，让更多人看到、感受到问题的存在，从而开始主动思考能够为此做些什么。

海洋的力量艺术装置

小时候，父母外出经商，直林被寄养在农村的爷爷奶奶家，自然就是他的游乐场，“爬山、摘杨梅、翻小溪、抓泥鳅，简直就是一个野王。”那样一个环境，也造就了他敏锐的感知和天马星空的想象力。

环境艺术专业毕业后，和大多数在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一样，直林一度投入高强度的工作，“特别忙的时候，凌晨3、4点下班，下班还可以买到早上最新鲜的包子，第二天早上10点，又爬起来去工作室，完全没有个人生活。”

辞职后决定再次回到乡野，最初只是因为这里低廉的房租。

消逝的蝴蝶镜

时间久了，人和自然逐渐形成了一种共生的关系，在和自然的互动中，直林时常感到“被自然的能量所治愈”，某种程度上，他开始将自然作为创作方法。

现在他的家庭成员除了一只鸭子、两条狗，还有四五只猫和四只鸟，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他把爱和精力都分给了它们。有时，家里还会有“意外来客”，外界的鸟类能自由来去，到了夏天，还可以见到蝙蝠的身影。

可持续这件事，不再仅是工作，与自然生活在一起后，它更容易渗入日常的点滴。现在，直林会倾向于用二手衣物，代替以前在市区生活时热衷购买的快消品牌服饰；不再将外卖作为日常的一部分，而是试着自己做饭；外出时，也会提前准备好帆布袋取代塑料袋。

RebelHeart系列雕塑

在自己的影响下，周围的人也慢慢发生着改变。直林在工作时习惯敞开大门，附近的村民经常晃晃悠悠地过来，看看他又在做些什么。现在时不时地，村里的爷爷奶奶也会送来不要的衣服。空闲的时候，他还会召集工作室的几位小伙伴和一些村民外出捡垃圾。一些好看或觉得以后用得上的，都会被他带回仓库。

现在，每天醒来，直林就会投入工作中，大量地阅读、浏览图片，再将摄入转化为灵感和创意。更多时候，他都拿着电锯和电焊机，研究切割和打磨，甚至磨到手抽筋。因为每一次面对的材料不一样，只有找到最合适的机器和方式，才能达到预想的效果。“它需要你始终保持学习的心态，也是对耐心的一次考验”。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上班还累，每天“25个小时”都在工作。但一种如自然那样，向外生长的状态，让他试着处理自由职业背后不被看见的焦虑乃至狼狈，也帮助他更好地找到了艺术和商业间的平衡。

他把商业项目视为“结合不同领域，创造更大价值”的体验。“如果有品牌和人能够赏识你的创造力，并且尊重你，和你一起去做一次有生命力的合作，我觉得这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不要去拒绝。”

蝴蝶边桌

两年下来，这个96年的男生更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他已经开始筹备自己的家具品牌，计划在今年七、八月亮相。它是他过往创作的一种延续，但会更加系统，也会更创新和大胆。

在艺术装置上，直林也计划挑战更多。他想去沙漠，以一种更戏剧化、更完整的方式，讲述一个全新的关于人和自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