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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众书摘 | 我想做一个诚实的人
原创 詹姆斯·鲍德温 雅众文化
詹姆斯·鲍德温是美国著名作家、社会活动家。在“二战”后的美国黑人文学发展进程中,鲍德温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是一个“真正必不可少”的作家。
《村子里的陌生人》是鲍德温第一部也是最著名的散文集,原名Notes of A Native Son 。在20世纪美国爆发的戏剧性社会变革中,他以敏锐的眼光审视一切、失落的身份、盲目的司法体制、病态的时代精神……以自身经历为千万人陷入的怪诞困境而呼喊发声。
看到有读者读完《村子里的陌生人》,在社交平台分享TA们的阅读感想,称这是一本适合全文背诵和划线的书。鲍德温在半个多世纪前的思考和发言,如今仍映照着不同人们身份的不公现实,提供给我们生存重要启示。今天分享部分精彩摘录。
生平自述
无数人以各种方式帮助过我;但最终,我想我生命中最困难(也是最让我获益)的还是这个事实:我生来是一个黑人,因此,不得不与 这个现实休战。顺便说一句,休战,是可以指望的最好结局。
想要前瞻的未来更有意义,作家首先必须努力回顾过去。但是,一涉及黑人问题,无论白人或黑人,都丝毫没有回顾过去的欲望,还用充足的借口来回避。我认为,正是过去才使现在具有连续性;更何况,如果拒绝客观公正地评价过去,那么它将始终是梦魇般的存在。
我知道,当我被迫承认自己是西方世界的杂种,当我追溯过去,发现祖先来自非洲而不是欧洲,我成长过程中的关键时刻就已到来。这意味着,以一种微妙的方式, 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我带着一种特殊的态度看待莎士比亚、巴赫和伦勃朗,看待巴黎石建筑、沙特尔大教堂和帝国大厦。这些东西不是我创造的,不包含我的历史。我也许会永远徒劳无功地在它们之中寻找自身的影像。我是一个闯入者,它们不是我继承的遗产。与此同时,我也没有其他遗产可以利用——我当然不适合生活在丛林或部落。我必须挪用白人几百年来的遗产,必须把它们变成我的财富。我必须接受我的特殊态度,接受我在白人系统中的特殊位置;否则,我在任何系统中都没有位置。最困难的是,我被迫承认过去我总要隐藏的某些东西,那是美国黑人不得不隐藏的东西,为的是换取在公共生活中的进步。
那就是,我恨白人,怕白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爱黑人;相反,我鄙视黑人,或许是因为黑人中没有诞生一个伦勃朗。实际上,我是恨这个世界,怕这个世界。这不仅意味着我由此赋予这个世界完全戕害我的力量,还意味着在这样一个如同地狱边境般令人自毁的世界里,我无从寄望于写作。
作家只有一样东西可写,那就是他自身的经历。一切都依赖于他无情地榨干其经历可能提供的素材,直到 最后一滴,无论是甜蜜还是苦涩。艺术家唯一真正关心的, 是从无序的生活中重新创造出秩序,这种秩序就是艺术。对于我来说,身为黑人作家的困境是,我所处的社会环境提出的极多的要求、带来的真实的危险,让我没有办法过于仔细地省察我的经历。
我不喜欢因我是黑人而喜欢我的人,我不喜欢因同样偶然的理由而鄙视我的人。我喜欢美国胜过世上其他国家,理由恰恰是我坚持认为我永远有批评它的权利。我认为一切理论都是可疑的,哪怕再好的准则,都可能需要修正,甚至被生活的要求粉碎。因此,一个人必须找到自己的道德中心,穿行在人世时,希望这个中心能够正确引航。我认为,我有许多的责任,但最大的责任莫过于此:正如海明威 所说,活下去,完成我的工作。
我想做一个诚实的人,做一个好作家。
村子里的陌生人
有人认为,我的头发黑如焦油,发质如同钢丝或棉花。有人开玩笑说,我不妨任其生长,长得披满全身,冬天就不用再穿衣服。只要我在太阳下坐上五分钟, 胆大的村民肯定会来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头发,仿佛害怕电击,或者摸摸我的手,惊讶地发现我手上的黑色居然抹不掉。必须承认,所有这些举动,尽管有真心好奇的一面,绝无故意作弄的成分,但也没有把我当人对待:他们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有生命的奇迹。
正如我和这些孩子一般大的时候,在他们没有见过的大城市的街头酸楚地抱怨一声:你妈才是黑鬼。乔伊斯说得没错,历史是一个梦魇——但这可能是一个无人能从中醒来的梦魇。人深陷于历史的牢笼,历史也深陷于人的牢笼。
我想到第一次抵达非洲村子的白人,像我在这里是个陌生人一样,他们在那里也是陌生人;我极力想象,震惊的非洲村民如何摸他们的头发,惊讶于他们的肤色。但是,在第一个被非洲黑人看到的白人和第一个被白人看见的黑人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白人将黑人的惊奇当成贡品,因 为他是来征服土著,让他们皈依的;他从不质疑,土著要低人一等;而我,丝毫没有征服的念头,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人群中,他们的文化控制着我,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创造了我;这些人给我造成的痛苦和愤怒,他们难以想象,他们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假如几百年前他们跌跌撞撞地走进我们的非洲村子,我惊异地迎接他们, 他们也许会心生欢喜。但他们今日用来迎接我的惊奇, 只会让我寒心。
就力量而言,这些人在世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是陌生人;事实上,他们创造了现代世界,即便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中间最没有文化的人,也以一种我没有的方式,与但丁、莎士比亚、米开朗琪罗、埃斯库罗斯、达·芬奇、伦勃朗、拉辛有着某种联系;沙特尔大教堂会默默地对他们诉说的东西,不可能对我诉说,正如他们中间任何人要是到了纽约的帝国大厦,帝国大厦对他默默诉说的东西,不可能对我诉说。从他们的颂歌和舞蹈中产生了贝多芬和巴赫。倒回几个世纪,他们已满身荣耀;而我在非洲,看到的是征服者到来。
黑人和白人关系的一大讽刺是,只有借助白人对黑人的想象,黑人才能知道白人是什么样的人。
探讨美国黑人的历史时,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意识到,一个人或民族的道德信仰从来不像生活那样脆弱;不道德的生活往往导致道德信仰的出现;道德信仰为人或民族提供了参照系和必要的希望。这种希望是:当生活穷困潦倒时,道德信仰能够帮助人们超越自己,战胜生活的磨难。如果这种希望不存在,生活简直无法忍受。
闭上眼睛罔顾现实的人,只会自取灭亡;任何在早就失去天真之后仍然坚持停留在天真状态的人,只会变成魔鬼。
美国黑人问题不只是一部可耻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一种成就。因为即便它有万般不是, 也得说上一句:这个问题提出的永久挑战,也在某种意义上得到永久的应对。这是黑人与白人的经历,在我们今日面对的这个世界,这种经历,或许会被证明对我们有必不可少的价值。这个世界已不只是白人的世界,它也绝不会再成为白人的世界。
《村子里的陌生人》
[美] 詹姆斯·鲍德温 著
李小均 译
雅众文化|南京大学出版社
《村子里的陌生人》是鲍德温首部非虚构作品,至今仍是他最受推崇的作品之一。作为20世纪美国戏剧性社会变革的亲历者,本书令鲍德温成为这种时代隐痛的主要诠注者之一,而数十年后回看,他的许多观察几乎被证明是预言性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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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雅众书摘 | 我想做一个诚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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