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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见人生·聚焦|罕见病患儿们困难重重的求学路
广西的钥钥出生时心脏长有横纹肌瘤,2岁多突发癫痫,而后被确诊为罕见病结节性硬化症。医生说,她身上会长一些结节和肿瘤,出现在脑部便会导致突发的癫痫。
自此,钥钥的智力停留在2岁多的水平。她去过幼儿园,后来因为病情不去了;4岁左右,当地的公益性康复机构接收了她,直到7岁,因为“超龄”,父亲不得不为她另找地方,但特殊学校没能申请上。
广西的钥钥2岁多突发癫痫,而后被确诊为罕见病结节性硬化症。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云南8岁的欣艳和重庆15岁的宏宏是罕见病成骨不全症患者,这类患者又被称为“瓷娃娃”。轻微的碰撞,就可能造成严重骨折,大多数时候他们要依靠轮椅行动。
欣艳一度被普通学校拒收,她的母亲辗转于学校、教育局之间,甚至找了信访局,作出“免责”承诺后,欣艳最终入学;9岁起发病的宏宏在休学一两年后,想重新回归校园,但限于自己的身体条件,以及处在楼上的教室,诸多不便之下,他无法和同学们一样回校学习,今年在家上网课。
2月28日是第16个“国际罕见病日”,主题是“Share your colours”(点亮你的生命色彩)。澎湃新闻近日采访了罕见病患儿钥钥、欣艳和宏宏的经历,病痛之下,他们渴望和普通孩子一样学习和成长,求学之路却困难重重。以下是三位患儿家长的口述。
钥钥 8岁
广西结节性硬化症患儿
讲述人:钥钥父亲
2014年12月,钥钥出生时,医生发现她心脏上长有横纹肌瘤,就一直在广东省人民医院看病。
钥钥的诊断证明。
之后,我观察到孩子学说话比较迟缓、走路不稳,2岁多才只会说“爸爸”“妈妈”。有一次她突发癫痫,突然抽搐,我预感到不对劲,就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被确诊为罕见病结节性硬化症。
医生说,孩子身上会长一些结节和肿瘤,如果结节和肿瘤长在脑部就会引发癫痫或脑梗等问题,而且这个病无法治愈,只能根据出现的症状进行针对性治疗,尽量控制它。直到现在,她也是在吃抑制肿瘤生长的药。
两岁多时病情发展阶段没控制好,影响了孩子的智力发育,所以到现在孩子已经8岁了,仍然是2岁多的智力。虽然她很有表达欲,每次都跟我叽里呱啦说一大堆,但她的理解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都不好,说话非常不流畅,别人也较难听得懂。
也正是这些原因,孩子上学非常难。我曾经带她去过幼儿园,因为无法学到任何东西,而且她癫痫发作时,其他孩子都很害怕她,后来也就不上了。
之前有一段时间,她曾频繁地癫痫、抽搐,每天都会发作,每次持续两三分钟,严重时会全身颤抖、四肢僵硬、嘴角歪斜、眼睛斜视,针对性做了手术后,好很多了。
这些年,我带着孩子坚持治疗,每个月都去看门诊,目前除了心脏的肿瘤和脑部的结节,没有发现新的病灶。现在她每天会有些轻微的发作,有点愣神。
2018年到2021年,孩子在残联的康复机构学习。在这里,孩子会进行系统性的训练,做做游戏呀,学习一些日常的礼仪呀,我觉得康复机构的教育比较有针对性,尽管学得慢,但孩子也能学到一些东西,效果也是有的,当时已经能认识从一到十的汉字了。
孩子7岁时,康复机构说不接收7岁以上的孩子,钥钥就无法去那里上学了。
离开康复机构之后,我去给钥钥申请过残联的特殊教育学校,但是县城里唯一的特殊学校那边说,他们一学期只招收10个学生,学校评估后认为孩子好动、坐不住,最终就没有通过申请。
以钥钥的情况,按理说是可以上特殊学校的,课程应该也比较符合钥钥的智力,说孩子坐不住,我家里人可以去陪读呀,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们呢?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其实孩子性格还是比较活泼外向的,平时蹦蹦跳跳的,话多。我和妻子离婚了,我出去工作时,孩子就交给我大嫂、弟媳、我妈轮流照看。
从残联的康复机构出来后,只能偶尔带钥钥去一趟私立的康复机构。没办法每天都去,隔几天去一趟,一次一小时,每小时100块钱,如果每天都去的话,一个月花费太高,经济上无法承受。
其实,钥钥很喜欢去康复机构,她很喜欢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我希望之后能为钥钥做进一步的治疗,让她的情况再好一些,再去找康复机构,如果没办法,再去找特殊学校看看有没有入学的可能性。
虽然孩子身体和智力不及同龄人,甚至相差很远,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多少学一点东西,如果以后生活能自理就最好了。
欣艳 8岁
云南成骨不全症“瓷娃娃”患儿
讲述人:欣艳母亲
欣艳出生后,我一直感觉她身体软软的,没有力气的样子,不硬朗。跟我家大宝相比,完全不一样。我问我妈,孩子这是怎么回事,我妈说是孩子胖了,我就没在意。
11个月大的时候,她第一次骨折。那次,孩子轻轻地摔了一下,我就在旁边,摔得不严重,而且还是被我妹紧紧护着的,仅摔倒在大人身上,没想到这么一摔,她右大腿就骨折了。
去医院看,医生问孩子是不是摔得很重,我说没有多重呀,但是医生说孩子应该摔得很重。后来开始学走路,她也总是走不好,我妈说可能是孩子骨折过,耽误了学走路的时机,所以会慢一点。
2岁多时,我两手护着她学走路,她歪了一下,根本没摔倒,却又骨折了。欣艳再次骨折后,昆明市儿童医院的医生说怀疑是成骨不全症。在做了基因检测后,欣艳确诊了。
在医院治疗的欣艳。
我当时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怀疑是检测错了,当时都快抑郁了,孩子的爸爸劝我必须要接受现实。
到现在为止,欣艳已经骨折十多次了,做过几次手术,现在定期去深圳检查、打增强骨密度的针。
三四岁的时候,感觉她很孤单。我很想让她去适应下幼儿园的环境,在上小学之前能有点基础。我去找幼儿园说明情况,找的第一家,明确就跟我说,欣艳这种情况,他们是不会接收的。
我又再去找,好在第二家幼儿园的园长人特别好,园长说她小时候也吃过很多苦,特别懂我的心情,接收了我家孩子,并且让我在校陪读。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那时候孩子正在深圳做手术,错过了报名日期,找教育局咨询,他们说可以让孩子缓一年再上学,当时孩子正在手术恢复期,我也就没再争取。
第二年,我们提前了解了上学的政策,我们在按片区划分的学校报了名。开学的时候,欣艳被拒收了,说孩子不具备上学条件。
我去找校长,校长说这事儿归教育局管,我又去找教育局招生办,招生办的工作人员说校长说了算,很同情我们,但是做不了主,如果校长说孩子不具备上学条件,只能给送教上门。
我当时没听说过送教上门。招生办的工作人员解释说,一个星期上门教孩子1次或者2次,每次一两个小时,我说这样不行,孩子的学习肯定跟不上。
我反反复复跑教育局,再去找校长。有一次,校长还是说我家孩子不具备上学条件,说让她下来走,如果能走路就可以来上学。当时欣艳做了手术没多久,正在恢复期,肯定没办法走路。
欣艳入曾被普通学校拒收,后被要求去特殊学校,母亲辗转于学校、教育局之间,甚至来到了信访局,一番折腾,欣艳才有学上。
后来残联说让我去找信访办。当时我真的是没办法了,只要有人跟我说去哪里找,我就去哪里找。去了信访办,给我们登记了一下。
我再去的时候他们让我去找教育局,我说教育局我已经跑了很多趟了,怎么还要去教育局,我带着孩子,一趟一趟的跑,这个事情总要有部门来管吧,我一下子觉得好委屈呀,就开始哭,眼泪止不住地流。工作人员让我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哭,我哪里顾得上这些。
太委屈了,那些天我吃不好,睡不好,10多天瘦了四五公斤,每天都在为孩子入学的事奔走,而且当时学校已经开学半个多月了,我好着急。在信访办,后来又来了一位工作人员,说任何人都不能剥夺孩子上学的权力,他给教育局打电话,那边派了副校长来协商。
协商的结果是,让欣艳去上特殊学校。我又去问特殊学校的负责人,他说孩子不符合特殊学校条件,特殊学校的二年级才教5以内的加减法,上特校就把孩子耽误了。
普通学校进不去,特殊学校不合适,我来来回回又去了好多次教育局,我说我愿意签免责协议、安全协议,我在校陪读照顾孩子,不需要学校负任何责任。
终于,有一天教育局打来电话问我愿不愿意去另外一所学校,离家大约2公里距离。当时我太高兴了,我说,我愿意我愿意,只要孩子可以上学就行。
宏宏 15岁
重庆成骨不全症“瓷娃娃”患儿
讲述人:宏宏母亲
宏宏9岁时,四年级升五年级的那个暑假,他第一次骨折,挺严重的,学校暂时让他先停学,那时还没有确诊,在这之前他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正常上学。10岁的时候,宏宏确诊为成骨不全症。
因为身体原因,他休学一年,专心治疗和恢复。但一年过去了,他恢复得不好,而且骨头越变越细,完全不能活动。
学校没有电梯,都是步行,得把孩子弄到楼上,放学了再把孩子抱着、背着下楼,危险性很高。
小学阶段,学校的老师送教上门,一周能来家里两三次,给他上课,教一次数学,一次语文,一次英语,一次两个小时,教一个星期的课程,但如果老师有事就不来了。
这样维持了一年。但这样肯定学不了那么好,如果每天给他按照学校的进度上课,应该会更好一点。
也有公益组织的志愿者来给他一对一辅导。不过是远程的,志愿者是在校学生,他们有时候也有考试、活动,也不太固定,可能一学期有几节课吧。
宏宏得到正确治疗时,已经是2021年11月,做了手术后好点了,能扶着东西站起来,也可以坐了,孩子说还是想去学校。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我跟校长商量过,因为我家孩子特殊,我说能不能把教室从楼上调到一楼,这样孩子来上学就方便很多。但开学的时候,教室还是在三楼,校长说不能调到一楼来。
初一,刚开始学校说安排老师来家里教学,后来老师也很忙,加上疫情,就没来了。后来孩子就自己在手机上找自学的软件。
之前,我带着孩子去上了一个星期课,上下楼还是很麻烦,而且孩子脊柱侧弯很严重,坐久了他的腰也受不了,只能上上午的课。后来疫情期间,学校学生都上网课,宏宏也跟着班级的节奏上网课。
今年孩子上初二了,现在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了,我给学校打电话问这学期孩子的学习怎么办,学校说要不就自学吧。后来说要么就还是送教到家。今年宏宏的身体稍微好一点了,但教室在三楼,也还是很难。
如果学校能把教室从三楼调到一楼的话,我们就方便多了。孩子15岁了,也有七八十斤了。我也才七八十斤,还背个书包,再抱个轮椅,还要扶他,来来回回折腾下来,真的很吃力。稍微一不小心,万一再出点什么问题,非常危险。
他爸爸说,如果教室调到一楼,宏宏能去学校上学,他就不出去工作了,专门照顾他上学,但在调教室这个事情上,我们跟学校协商过,还是没有达成一致。
我挺想让孩子去学校的,毕竟学校能学得更好一点。他也需要社交,也需要朋友,我也跟宏宏聊了,我说要不这学期先在家里学试试,下学期再去学校。
其实,作为家长,就是希望孩子的教室能方便坐轮椅进出,不在一楼的教室,对于行动不便的孩子来说,确实挺困难的。
(文中钥钥、欣艳、宏宏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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