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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文化】成都到华阳 一句歇后语背后的城市变迁‖杨立
成都到华阳
一句歇后语背后的城市变迁
杨 立
说到华阳,今天的成都人并不陌生——曾经是双流县华阳镇,现在是天府新区华阳街道。然而,说到老成都流行的一句谚语“成都到华阳——现(县)过现(县)”,是什么意思、有何来历,很多年轻的成都人就不明白了。钩沉历史,从一句歇后语背后,我们发现成都城市发展的变迁。
清嘉庆《成都县志》成都府城图
华阳 成都最早的“市辖区”
清代成都流传着一句妇孺皆知的顺口溜:“成华简崇汉,温郫崇新灌,新新崇双什,金堂十六县”,凝练地概括了成都府所辖的三州十三县。第一句中“成”指的是“成都县”,而“华”就是“华阳县”。
华阳是名副其实的千年古县,其“分娩”于资历更老的成都县。华阳建县于唐贞观十七年(643年),由成都县析置,初名蜀县。唐乾元元年(758年),蜀县更名为华阳县,“华阳”一名延续至今。自唐以来,华阳县就是省会成都的有机组成部分,一直发挥着重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功能。在宋代,华阳县和成都县地位相同,均为成都府附郭县。在明清时期,成都府沿袭前制,作为四川省首府,其附郭县依然是成都县和华阳县。
所谓附郭县,又称首县,可以理解为现代城市的“市辖区”,专指古代州、府治所所在地的县,即府衙与县衙同城的县。附郭县没有独立县城,而将县治附设于府城、州城。一般而言,一府只设一个附郭县,较大的府、州常有两个甚至三个附郭县(如苏州府)。
明末清初,四川地区经历了深重而漫长的战乱。清初战争结束后,四川大部分城市城垣无存,人口剧减,成都府城也遭到了破坏,全城几为废墟。成都府城的系统性重建,自康熙三年(1664年)开始,一直延续到乾隆四十年(1783年),历时上百年。康熙初年,四川巡抚张德地、成都府知府冀应熊、成都县知县张行华、华阳县知县张暄等人共同捐资,在破败不堪的明代城池基础上重修省城,即成都府城。省城城墙高三丈,厚一丈八尺,周二十二里三分;城之东西相距九里三分,南北相距七里七分,共设四门,东为迎晖门、南为江桥门、西为清远门、北为大安门;各自城门对应建起了城楼,东为溥济楼、南为浣溪楼、西为江源楼、北为涵泽楼。社会经济繁荣的南门和东门都位于华阳县境内,如全城最为宽阔的东大街,那时就位于华阳县境内。经过百余年的休养生息,成都恢复了曾经的生机活力。
作为县级行政区,华阳县自唐代起就被认定为附郭县,是省会成都的重要组成,并以“华阳县”的身份存续了1300余年。1965年,千年古县华阳的建置被正式撤销,大部分并入双流县(今双流区)。
成都东大街曾属于华阳县,张伯林拍摄于1909年
暑袜街 跨一步县过县
今天成都人对华阳的地理概念,只限于成都南门。其实,当时华阳县不仅拥有省城的部分区域,在省城外的东方和南方还管辖着大片场镇乡村。据清嘉庆《华阳县志》记载 :“(华阳县)东西距四十里,南北距二十里,东至简州界四十里,西至城内鱼市口、暑袜街交成都县界,南至双流县界二十里。”
清末民初,成都的行政区划相对比较稳定。从城市面积来看,成都县要大于华阳县,华阳县约占主城的1/3,成都县约占2/3;从两县行政面积来看,华阳县域面积则大于成都县域;从场镇数量看,成都县郊区场镇有12个,而华阳县郊区场镇有37个,包括西河场(今龙泉驿区西河街道)、仁和场(原新都区石板滩镇,已撤销)、黄龙溪场(今双流区黄龙溪镇)、中和场(今天府新区华阳街道)等。
当年华阳和成都两县共治省城,并在府城内的鱼市口(今青石桥北街与东大街交会处)和暑袜街附近分界,界线东南为华阳县辖地,界线西北为成都县辖地。其界线由南较场北上,经暑袜街迄北门喇嘛寺,以街心分界,东南属华阳县,西北属成都县。两县的分界在清同治《成都县志》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南自满城小南街、君平街、陕西街、贡院正街、状元街、西丁字街交华阳县界,东南自青石桥起,直上南暑袜街、北暑袜街、喇嘛寺止,街心分界,西偏为成都县,东偏为华阳县(右城内疆域);西至金水河水门,直下望仙桥,交华阳县界。”暑袜街位于成都府城中心,一条以棉纱袜(即暑袜)交易为主的街道,刚好落在成都县和华阳县的分界线上,成为两个县的共管区域。由于暑袜街商业贸易繁荣又位置特别,所以老成都人常说“跨一步,县过县”,由此诞生了流传至今的歇后语“成都到华阳——现(县)过现(县)”,表示货物买卖只接受现金交易,概不赊账。
正府街 古代成都的政务中心
由于成都一城附两县,所以设置了三个衙署,分别为成都府署、成都县署、华阳县署。兴许是考虑到方便办公,三个衙门相对集中,都建在省城贡院之北的正府街(今成都市青羊区正府街)。
自宋代以来,正府街就是成都衙署较为集中的地区,堪称成都古代的政务中心。正府街街北的西端为成都府衙门,东端为华阳县衙门;正府街西边的署前街,则为成都县衙门。成都府署位于成都县署(府署西)和华阳县署(府署东)的中间,所以清代的成都流传着“正府街,成都府,成都华阳两衙署,喊冤递状一通鼓”的民谚。
清代的华阳县署基本沿袭了明代旧址,在清初作为通判署,后又改回华阳县署。嘉庆《华阳县志》绘有一幅县衙图,反映了古代县衙布局的基本规律,包括照壁、大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等主要建筑。华阳县衙并未建在华阳县境内,而是建在成都县境内,算是华阳县在成都县的一块“飞地”。但这并非孤例,华阳县丞署位于县北的学宫东侧,典史署位于县北的武担山下,都在成都县境内。不过儒学教谕署建在县南,学宫之后,应在华阳县境内。
华阳县所辖城区内还集中分布了多个不同类型、不同级别的衙门,如二品大员总督的办公场所——总督部院署,中央委派的学政办公场所——提督学院署,主管全省民政、财税等的布政使办公场所——承宣布政使司署,主管全省刑狱诉讼事务的按察使办公场所——提刑按察使司署,以及通省盐茶道署、分巡松茂道署等其他政府机构。
武侯祠 明代成都十景
在成都城内外,分布着许多祠庙,据嘉庆版《华阳县志》记载,有纪念西汉蜀郡守文翁的文翁祠,纪念北宋赵抃的赵清献公祠,纪念北宋范仲淹的范文正公祠,纪念明代张居正的张文忠公祠等。在众多祠庙中,以武侯祠影响最为巨大。
据嘉庆版《华阳县志》载:“诸葛武侯祠,即汉昭烈帝庙,南城外里许。”南郊外的武侯祠属成都府华阳县,是中国唯一一座君臣合祀的祠庙。千古良相,历代推崇,清代对纪念诸葛亮的祠庙进行了多次大规模修缮,以凸显儒家文化中的君臣观念和忠义思想。在祭祀方面,在嘉庆二十年(1815年),成都县和华阳县的士绅向政府上书,拟于每年春秋两季致祭诸葛亮,这一申请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武侯祠不仅规格高,而且风景独绝,苍苍柏树最有特色。早在明代,武侯祠就被认定为“成都十景”之一。明蜀成王朱让栩《长春竞辰稿》中收录了一首《成都十景》:“古柏森森碧叶齐,春城日暮草堂西。岷山雪霁排银壁,浣花烟笼锁翠堤。橘井香浮金盏注,墨池色润采毫题。济川舟送钟鸣远,官柳桥边匹马嘶。”诗中概括了成都十景,包括龟城春色、岷山晴雪、閟宫古柏、市桥官柳、草堂晚眺、橘井秋香、墨池怀古、济川野渡、昭觉晓钟、浣花烟雨。“閟宫古柏”中的“閟宫”,是神庙的古称,后也泛指祠堂,在此专指武侯祠。“閟宫古柏”闻名天下,还要感谢伟大的爱国诗人杜甫,正如其诗《蜀相》所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从三国至今,武侯祠延续了将近两千年,成为成都市地标性古建筑,也是享誉全球的三国文化胜地。
二仙桥 现存最老的石拱桥
唐宋以来,成都形成了“两江环抱”的格局,“亲水”之城城内津梁繁多。成都曾有二仙桥,传说吕洞宾与韩湘子在此桥相会,又称遇仙桥。在成华区境内的二仙桥,在清代道光年间消失,地名保留下来,沿用至今。在华阳县中兴场也有一座石拱桥叫二仙桥,横跨于府河两岸,造型古朴优美,宛如长虹卧波,静静守候了近200年。
二仙桥选择建在中兴场,是由其地理位置和商贸地位决定的。中兴场建于清代乾嘉之际,在清末民初是华阳县六大场镇之一,位于府河南侧,是成都城南边的水陆交通要冲,物资集散的重要码头。二仙桥位于江安河与府河交汇处,于道光五年(1825年)由二江寺主持募捐兴建,因位于二江寺附近,所以又被称为二江寺桥。桥身整体由红砂石砌成,全长约115米,桥面宽8米,为七孔卷拱石桥,桥墩建有巨大鱼嘴,以降低水力冲击。据相关史料记载,中孔之卷拱顶上还刻有“天理良心”四个大字和一白色圆球似的银锭,据传是为修桥余资铸成。
成都境内大部分古桥已消散于历史烟云,而二仙桥能够幸运地保存至今,可以说是一个奇迹,成为成都古桥的见证和缩影。河水有声,石桥无语,今日的二仙桥已成为成都市境内现存最古老、规模最大的石拱桥,于2002年被列为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
1981年开展全国地名普查,由于四川以“中兴”命名的场镇较多,为纪念消失的华阳县(758年-1965年),将原华阳县中兴镇更名为双流县华阳镇,以表示对历史事实的尊重和传统文化的延续。2006年9月,撤销华阳镇改建华阳街道。2014年,华阳街道全境属天府新区成都直管区代管。古县已消失,斯名当永存,在比砖头还厚的泛黄志书里,仿佛还能瞥见成都府华阳县的背影。
千年古县何以得名
古代常以“阴”“阳”表示方位,习惯称“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在巴蜀一带,除了华阳外,还有诸多带“阳”的地名,如四川德阳、泸州江阳、重庆云阳等。那华阳的命名依据是什么?
“华阳”一词最早见于《尚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意思是九州之“梁州”范围在秦岭以南,包括四川、云南和贵州一带。东晋史学家常璩所著《华阳国志》就以“华阳”为名。唐《元和郡县图志》云:“华阳县,本汉广都县地,贞观十七年分蜀县置。乾元元年改为华阳县,华阳本蜀国之号,因以为名。”作为一本权威的地理专著,《元和郡县图志》写于唐宪宗元和年间(806年-820年),比较靠近“蜀县”更名“华阳”之时。这可以佐证华阳县并非按照“山南水北为阳”命名,而是延续了历史传统,沿用了蜀地古名。
为何使用了115年地名的“蜀县”会改名“华阳县”?据嘉庆《成都县志》载:“乾元元年,因元宗狩蜀,驻跸成都,改蜀县为华阳。”文中“元宗”即“玄宗”。民国《华阳县志》有载:“明皇西幸,驻跸成都,始改蜀县为华阳。”由是观之,“蜀县”的更名,不能仅从政区调整的角度来思考,同时还要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
唐天宝十四年(755年)“安史之乱”暴发,唐玄宗自长安仓皇出逃,于当年七月到达成都。一年后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唐玄宗在成都共待了18个月,于至德二年(757年)返回京师,成为太上皇。758年,即唐肃宗乾元元年,全国范围内开展了行政区划调整,主要郡改州。玄宗入蜀期间,成都府是皇家避难地,作为战时“陪都”,拟将其下辖的“蜀县”改为“华阳县”,亦在法理之内、情理之中。玄宗此行还为成都留下了一个在历史上存在时间极短的名字——南京,李白有诗《上皇西巡南京歌》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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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成都三座文庙
华阳县文庙大成殿,李约瑟拍摄于20世纪40年代
自唐以来,文庙(学宫)渐渐形成了儒家“庙学合一”的教育规制。在成都,由于府县同城,所以在明清时期共修建了三座文庙,分别是成都府文庙、成都县文庙以及华阳县文庙。
成都府文庙大概位置在今成都石室中学文庙校区,华阳县文庙就在其右侧,成都县文庙则在北门,位于今天的文武路北侧,当年广为流传的民谣唱道:“北门文庙文殊院,一前一后隔不远。”
据嘉庆《华阳县志》中县文庙图所示,文庙按官方定式而建,但有些特别之处,如大成殿屋顶为单檐歇山式建筑,而像双流、温江、崇州文庙的大成殿屋顶均用重檐歇山顶;还有崇圣祠,不在文庙中轴线上,而是偏安一隅,建在了大成殿的左后方;学宫和文庙的布局也非常见的“左庙右学”或“右庙左学”,而是少见的“前庙后学”。据笔者推测,上述原因的形成,或是受到风水堪舆学说的影响,或是受到建设用地不足的限制。
抗战期间,齐鲁大学、燕京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内迁成都,与华西协和大学合称“五大学”,在华西坝共同办学。燕京大学的男生宿舍就借用了华阳县文庙,且以大成殿作为餐厅。
如今,老成都的三座文庙都早已消失,唯留存于史书方志中,仅剩成都府文庙的大成殿被异地迁建于金堂,而旧址上至今还保留着文庙前街、后街、西街等老地名,散发出厚重的文教气息。著名的石室中学就位于文庙前街,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所地方官办学校——文翁石室的余荫之下,默默赓续着巴蜀文化的宝贵基因。
从文庙再看书院。书院是我国特有的教育组织和教育制度,肇始于唐,发展于宋,兴盛于明清,衰败于清末,在历史上存在了上千年之久。清代,成都府的诸多书院中,以锦江书院和尊经书院最为著名。锦江书院取“锦江”之名,位置在成都府学之后,属华阳县范围。嘉庆《华阳县志》有载:“治南府学明伦堂后,汉太史文翁石室遗址。”清康熙年间,四川按察使刘德芳“度郡黉右偏有隙地,败砾荒烟,岁久未治,乃蠲俸金创置”,在成都府学(文庙)之西侧,创建了锦江书院,以培育全省俊秀之才,上承文翁之化,下开巴蜀之学。
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四川锦江与江苏钟山、湖南岳麓等全国18座书院被列为省级书院,由此锦江书院成为官方正式确定的全省最高教育机构。历雍正、乾隆、嘉庆等朝代,锦江书院经过数次扩建增修,规模宏大,屋舍完备,成为闻名全国的省级书院。锦江书院自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创设起,到清末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改为成都府师范学堂止,前后存在了近200年,学院名师汇聚、人才辈出,彭端淑、李惺、张晋生等学者在此执鞭,罗江李调元、汉州张邦伸等俊秀在此受教。除了久负盛名的锦江书院外,华阳县境内还有大益书院、潜溪书院、元音书院、龙潭乡学等教育机构,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广大学子提供了读书平台。
得益于雄厚的经济实力、丰富的教育资源、良好的求学环境,有清一代,成都府华阳县共中式211个举人,中式30个进士,进士数量位列四川第二(第一名是重庆府涪州),举人数位列四川第二(第一名是成都府成都县),在全省科举考试中独领风骚,跻身巴蜀文教领域的“第一方阵”。
来源:《成都日报》2023年2月6日第8版
作者:杨 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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