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剧《珍的不一样》：政治正确，有毒

英剧《珍的不一样》（Extraordinary）是一部讽刺剧，专门讽刺耽于幻想、被政治正确绑架的当代英国青年。更准确地说，是穷的那一部分青年。他们打着零工或者无业，被梦幻喂养长大。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已不知不觉身上缠满束缚，却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珍的不一样》海报

讽刺无处不在。第一集去面试的女主角珍（马伊雷德·泰尔斯饰），在话痨片状态下吐出一连串自我描述的词句，精准概括了她的性格特征。在之后的剧集中，这些特征将一一展现——善妒，报复心强，自私，懒惰，责任心弱，没什么追求，没有特长，没有能力爱别人等等。

珍和她的伙伴们还有个最大的毛病：对事物的认知已经被政治正确牢牢锁死。这群青年难以直视世界，因为看任何东西都隔着一层毛玻璃。她们不懂艺术，非要把柯尔特·加拉汉“涉嫌歧视女性”的歌词改正，为此沾沾自喜；去宠物诊所，医生告诉她们，这只小动物“有种族主义倾向哦”，立马别转屁股走人。

她们不愿给人、事贴标签，想要不带任何歧视地对待所有人。但这种过高的道德要求有危险的倾向，它会使人愚笨。争执中，连珍自己都忍不住说：“可我还是喜欢贴标签啊。在公司的冰柜里，把自己的酸奶贴上标签，才不会被别人吃掉。”

《珍的不一样》剧照

她们的娱乐精神和手段都欠缺，平日以召唤希特勒的魂灵上身（一种超能力），讥笑他的理想落空取乐，用看电视、刷短视频和派对填补剩下的时间。她们软弱，精神和身体都依赖药物。补牙的时候，医生问吓到筛糠的珍要不要吃一颗安定，她一口吞下，飘飘然开始犯傻。

虽然已经进入社会，这些青年还没有准备好承担责任。珍的室友凯什（佰拉尔·哈斯那饰）啃女友不找工作，招募了一群和他差不多的青年当义警。他们按照漫画依样画葫芦地行事，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也无法按蓝图贯彻到底。

这部剧的设定是，这是一个人人都有超能力的社会。绝大多数人会在18岁后获得自己的超能力，只有极少数人（比如珍），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天命所在。于是，“天命未知”顺理成章地被她当作懒惰的借口。每当生活不如意，需要面对是否准备打一辈子工的问题，珍都会把尚未获得超能力当作挡箭牌。她的同居闺蜜、在律所当灵媒的凯丽（索菲亚·奥克斯纳姆饰），虽然苦劝男友凯什去找份正经工作，自己亦对目前的处境不满，却没看她做过切实的努力。返校日时，旧日同学还以为她当上律师，熟料只是灵媒兼茶水小妹。

在剧中的社会，超能力不是祝福（从来不是），反而是破坏天赋或是阻碍人成长的野蛮力量。

身体获得超能力，思想却只能人云亦云的人，就像那条有思想会说话的宠物狗。当它请求重获自由，像祖先一样自由地奔跑狩猎，主角们露出倾羡的表情放它自由。一秒钟后传来急刹车声，小狗又被送回宠物医院。编剧很毒，这就是眼高手低者们的下场。

《珍的不一样》剧照

这种人善于起蓬头，每天热热闹闹事情不断，却时时处处都置于条条框框的约束下。剧中的这一届年轻人毫无反叛精神，甘之如饴地遵照一些条款而活。就连约会和派对应该怎样进行，吃什么，都在一本无形的指南下进行。喧闹之下，死气沉沉。英式屎尿屁的恶搞乐趣，浓缩为一颗凸出墙壁的深棕色屁股。可是，连这颗屁股也失去了好玩之处，因为编剧很快就借角色之口对它作出一叠声的解构，把这点乐趣也破坏殆尽。

各种迹象表明，珍和她的朋友们过得很没劲。她们像一群不大不小的小孩，幼稚时尽力逃避成年人的责任，过一天算一天。脑袋又不似孩童般单纯，装满各式各样碎片的知识，所以连墙上的棕色屁股这种限制级笑料，都不能先开怀大笑一番。纷乱的思绪先把它变成了一个供解析的抽象存在。

但就算如此，这些被讽刺的对象，还是比与J.K.罗琳割席的那帮演艺界人士可爱。最起码，他们虽然活得浑浑噩噩，至少还富有人性，保有做人的底线。在比较关键的问题上，努力一把，也还能够遵从内心的感受。这些丧气青年们，虽然被灌输了一脑袋政治正确的糨糊，还不至于为名利站队。不像那些比他们光鲜聪明得多的人，就算心内澄清，为求自保，依然能在噤若寒蝉的空气中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

《珍的不一样》剧照

《珍的不一样》除了极尽讽刺，本质上仍是一部青春成长剧。珍和凯丽的友谊，画出一根从校园到社会必经的起伏线。她们重新认清了彼此，还是愿意为友谊的天秤保持平衡而努力。自私的那个剪除过于自私的部分，懦弱的学着说出自己的心声。

珍和凯丽也有了各自的爱情。不管对象是会倒转时间的二傻青年，还是能变成猫的男人，都跳不过恋爱的基本步骤——倾听自己的心声，说给对方听。在这一点上，超能力者和普通人的区别不大，超能力却能制造出小小的令人感叹的戏剧性。

凯丽想和男友凯什提分手，对方早有察觉，利用能令时间倒流的超能力反复在凯丽开口前倒转时间，使她分手的话总说不出口。他把一个派对撑了28小时，终于体力不支，再也无法逃避“分手”的字眼。珍的准男友吉斯洛德（卢克·罗拉森饰）会在人和猫之间变形。派对结束，她以为吉斯洛德变成猫跑了，在雨中对着垃圾桶喵喵叫地唤他。这些是少有的闪着微光的时刻。

刷完这部剧更让我坚信，政治正确是多么有毒。它不仅为所有事物分门别类，指出唯一正确的路径，连单纯滑稽的乐趣都要剥夺，将长长的触手伸到表面之下，污染解读和深意。《珍的不一样》这种专门讽刺政治正确和时代青年傲娇病的剧，也因为讽刺它而遭到污染，像一颗空心彩蛋。看似内涵很多，敲开一看，里面很空。

不过在这一季的末尾，被毫不留情嘲讽过的主角们纷纷醒悟，得到续订的下一季或会进入更切实的生命阶段。但愿如此，因为毕竟，难得有这么一部胆敢嘲讽时风的英剧。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