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维舟:我们为什么越来越“社恐”?
原创 维舟 非虚构时间
现代人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孤独的一群人,比起我们那些在大地上游荡的祖先更甚。别看每一座现代都市里人来人往、网上众声喧哗,但人与人之间无论是共同经验还是互动交流,都比以前少多了。以前很多年轻人都厌烦中国社会粘缠不清的“关系”,但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人半真半假地自称“社恐”。没有人非得关心你过得好不好,因为那已经被默认是你的“个人隐私”。
公共生活当然仍然有,但很多人宁可沉浸在自己的私人世界里。不是他们不想关心世界,而是感觉筋疲力尽,已经没有余力去关心超出小家庭的家国天下。疫情三年更是阻断了无数社会公共生活,每个人都只能像鼹鼠一样,依靠着自己那仅有的狭小空间生存下来,并通过向内挖掘来寻找一点生活意义。
实际上,类似的处境,我们并不是第一批经历的。如果看看相关的书籍,至少有助于理解这样一些问题:我们为什么会落入这样的处境?这究竟是好是坏?又应当如何面对?
《再会,公共人》
[美]理查德·桑内特 著,李继宏 译
上海译文2023年1月第一版
社会学家桑内特在这部经典著作中发出了一个警讯:现代社会的一系列变动,造成了公共生活的萎缩,这又带来人与人之间的自我隔离,到头来,一个缺乏共同经验的社会,可能就将不再成其为“社会”,而是原子化为一个个彼此孤立的个体。
为什么这个问题如此重要?因为在西方传统的城邦生活中,合格的公民身份是由其对公共事务的积极参与来不断塑造的,而现代人却逐渐成了一群各行其是的消费者,即便仍然关心利益,也往往不再是公共利益而是个人利益。在此,他试图重申的是:公共讨论不仅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政治义务。
《独自打保龄:
美国社会的衰落与复兴》
[美]罗伯特·帕特南 著,刘波等 译
北京大学2011年1月第一版
一如桑内特注意到的,随着现代个人主义的兴起,发达国家的社会公共参与普遍下降。对这种公共生活的最大威胁之一,就是闲暇时间的个人化,特别是看电视。就连一些以往的群体活动,现在很多人也是独自去做,所谓“独自打保龄”,就是取自这一缩影。
这看起来像是不可逆的“趋势”,但本书以大量数据无可辩驳地证明:首先,人们其实没有自己声称的那么忙(人们实际闲暇时间是自己以为的两倍);其次,有工作的人比没工作的人更积极地参与公共和社会活动。因此,最重要的是人们如何利用自己的时间和权利,是社会观念而非技术本身决定着人们的行为。无论在哪里,人们的积极参与、相互高度信任,是一笔巨大的社会无形资产,这就需要公共政策本身鼓励社会公共生活,形成推动公共精神发展的文化氛围。
《群体性孤独:
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
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美]雪莉·特克尔 著,周逵等 译
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3月第一版
你可能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虽然一堆人坐在一起,但各自都在低头看手机,甚至即便家人之间也无话可说。这就是“群体性孤独”:乍看似乎在一起,但实际上活在自己的“气泡”里。现代人其实很害怕孤独,但又嫌人际关系很麻烦,此时,正如本书指出的,“数字化的社交关系和机器人恰恰为我们制造了一种幻觉:我们有人陪伴,却无须付出友谊。”然而,缺少了面对面的交流,最终可能让我们付出更大代价。
另一本社会学名著《孤独的人群》(大卫·理斯曼著,南京大学2002年中译本)认为,美国的个人主义已导致一种无处不在的焦虑,他称之为“他人导向的性格”,因为人们渴望获得他人的喜爱。他忧虑这可能使人既彼此孤立又丧失独立性,滋生对政治的冷漠,却又难以满足。作者暗示,他推崇的是那种自足、自立、自治又彼此联结参与公共生活的个人主义。
《无缘社会》
日本NHK特别节目录制组 著,高培明 译
上海译文2014年3月第一版
日本每年有高达3万多例“无缘死”,即死者和社会失去关联,默默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书中有一段话击中人心:“就是我们自己,对于隔壁住着什么人,他们日子是怎么过的,不也是知之甚少吗?我觉得,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即使自己周围发生了同样的悲剧而我们没有觉察,也是不足为怪的。”
这并不只是日本的景象,而是现代社会每个人都可能遭遇的处境。虽然摆脱缠结的社会关系让很多人获得解放,但人和人毕竟仍需要联结。如何在尊重个人权利、主动认同的基础上,重建这种联结,这或许是迫在眉睫的社会实践,而新的“社会”也只有这样才能得以成形。
《中国社会的个体化》
阎云翔 著,陆洋等译
上海译文2012年1月第一版
对中国社会来说,个人主义还是一种全新的社会现象。传统上,“私”在中国文化的话语中相比起“公”总是带有更多的负面意涵,这使得个人主义的崛起往往也被谴责为不顾公共利益而追逐个体利益和物质享受,但对年轻一代来说,这却意味着一种美妙的解放感。
阎云翔对中国社会的变迁有着敏锐的观察,也意识到中国社会的特殊性:国家的角色是社会个体化中特别突出的一个要素,他将这种国家塑造的个体发展方向被内化的过程称之为“国家管理下的个体化”。这种个体化将带来什么样的不同、如何重塑公共精神、最终如何走向,这仍处在不断演变的过程中,取决于我们身在其中的每个人如何认识并实践。
《孤独传: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
[英]费伊·邦德·艾伯蒂 著,张畅 译
译林出版社2021年5月第一版
说是“一种现代情感的历史”,但其实并不完全是那种按时间线索的历史书写,而是既有个案,也有古今变动的参照,最后结合了后现代社会的现实。这并不只是像看上去那样是某种“趣味历史”,而实是以此为切入点来诊断文明社会的症结,因为这种“文明人的疾病”乃是现代社会个人解放所不可避免的伴生物,对它的认识,实际上取决于我们对现代社会的认识。
《单身社会》(艾里克·克里南伯格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中译本)一书也指出,当下发达国家中过着单身生活的人越来越多,在美国甚至超过一半,传统家庭模式已遭遇重大转变。虽然有很多人忧虑,但这却并不一定是坏事,单身生活者甚至比同龄已婚人士更热衷于社交生活,也可以让我们更好地了解自己。如果变革不可避免,那更好的办法或许是让单身社会变得更好。
《发明个体:
人在古典时代与中世纪的地位》
[英]拉里·西登托普 著,贺晴川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1年1月第一版
修正了以往“文艺复兴带来个人的觉醒”这一观点,有力地指出西欧教会理念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从而让我们重新认识了现代个人主义的起源问题,再一次证明中世纪是孕育现代社会的母体。当然,这更多是思想史的写法,如果对比东欧等地,就可见仅靠基督教理念本身不足以“发明个体”。这对我们也是一个极好的启发:中国社会曾有这样个体觉醒的进程吗?有什么思想资源可以依靠?行动者处在什么结构之中?如何采取行动?
《英国个人主义的起源》(艾伦·麦克法兰著,商务印书馆2008年中译本)也值得参见,虽然有争议,但至少是一家之言:早在中世纪早期,英格兰的个人主义就已表现为一种特殊的模式,并领先于世界,这是后来现代化的重要先兆和基础条件。
《私人生活史》
[法]菲利浦·阿利埃斯等 著,李群等 译
北方文艺出版社2007-2008年第一版
五卷本《私人生活史》是法国年鉴学派的重要著作,它并不只是为了讲述一些“有关古代人私生活的有趣故事”,而是旨在探讨,与公共生活相对应的私人生活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在这样的过程中,个人主义逐渐萌生,尤其是到了19世纪的工业时代,伴随着公共空间与私人空间的分离,隐私权等现代意识才得以真正形成。
不过,总的来说,本书所担心的并不是个人主义兴起所带来的公共生活萎缩,相反,私人生活才是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之下保持个体自由的源泉,它真正担忧的倒是私人生活的最后屏障被技术所渗透、被权力所控制。
原标题:《维舟:我们为什么越来越“社恐”?》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