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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措:越来越薄的等 | 散文随笔
原创 雍措 花城
导读:
人永远把活着当成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彭措扎西常常对别人说:“我这辈子,就只剩下等了,我听见一片瓦裂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风会带走他越来越薄的等。
乡间的人、物、事,总有无限的哲思和惆怅。
越来越薄的等
雍 措
......
人永远把活着当成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人一辈子总有一次或多次梦见过自己的死。梦里的死像一场真的死,人在梦里害怕胆怯,人把梦里恐惧声哭着喊回自己活着的这个世界里,那一声长长的喊叫声是怎么从一场梦里延长到自己生活着的这个世界,这声喊叫声在从一场梦里传出时,路过了哪些地方,都经历了什么,人不太关心这些。人关心的是自己在梦里死了,人在梦里甚至看见了一场自己的葬礼,那场葬礼人数不多或很多,人却看不见几个自己认识的人,那是一场连你自己都很陌生的葬礼。你一觉醒来,你呼喊着醒来,从此你看凹村的每个人都怀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你在想自己一辈子对那个人那么好,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自己的一场葬礼上。你在想你曾经帮忙送过两三口棺材上西坡的那家人为什么没有出现在你梦里的葬礼上送送你。想多了这样的事,你莫名就对一些人冷淡了起来,人与人的距离在慢慢隔开,你却不愿意把这种心里的想法说给人听。
彭措扎西说自己活到这把岁数,最羡慕的就是那些睡着就再没醒过来的人。
比如达瓦。达瓦死的前一天他们在一起。那时,达瓦不知道自己会死,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人坐在草地上看一只羊爬另外几只羊。达瓦眼睛不转地盯着那头公羊怎么入那几只母羊的水门,看过之后,他丧气地躺在草地上,对着一片天说:下辈子我想变成一只羊。那时天上到处是白绵绵的云,有的像人,有的像兔子,有的像鬼怪,还有的什么也不像只是一朵云。我和他睡在草地上,我们都在一片天下想自己的事。想着想着,我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冷风吹醒。我看见达瓦静静地睡在我的身边,脸上带着笑。我喊达瓦,达瓦一动不动,我推他,他硬硬的不理我。我从达瓦身边站起来,高高地看着他,达瓦脸上的笑依然没有散去,但我再喊不醒达瓦了。达瓦是在一场梦里走的。我扔下达瓦,往家的方向跑。天上的云追着我跑,那时满天的云朵都变成了羊的样子。一群羊追着我,我想达瓦变成一只他想变成的羊上天了。我缓下脚步,不急不慢地把达瓦死的消息到了晚上才带回村子。
比如贡布。那晚我们一起在高家玩赌博,贡布已经输了家里的几只鸡,大家都叫贡布今天该收手了,贡布不干,又输了两条狗,贡布不服,接着赌,最后把一座房子也输了。贡布耷拉着头回去了,他说自己把家里的几件旧衣服拿出来就走。贡布说这话,没人在乎贡布。第二天,赌赢的人到贡布家收房子,看见贡布一脸愁容地睡在藏床上,断了这辈的气。贡布是带着赌债活到下一世去的。
彭措扎西没有把那座软在夜里的房子请人来打理,他就等那座老房放在那里,他说他的一家五口都在里面,团团圆圆的。他说那次土房垮掉是在夜里,一家五口都睡得正香,如今就等他们睡在这院子里,让他们陪着他。
那座倒塌的土房旁还有一座小土房,以前是用来装些草料的,彭措扎西把它收拾了出来,自己住了进去。别人都劝他别在那小房里委屈了自己的下半辈子,如果他愿意,明天就让全村的人来帮忙,给他修一座大一点儿的房子。彭措扎西摇着头拒绝了别人的好意,他说人都到这把岁数了,房子不房子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些其他的东西。彭措扎西把话说到这里就断了,他不愿意再把有些话说下去。
彭措扎西很欢喜自己现在住的小土屋,在小土屋里住着,夜里总能看见一家人像以往一样各忙各的样子。在这个院子里,自己的家人似乎从来没有丢掉一个叫彭措扎西的人。
彭措扎西说,这辈子自己也已经活够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干了,自己每天天一亮就坐在院子里。没事看着自己面前垮塌的房子,抽抽鼻烟,晒晒太阳,然后就靠着一堵老墙睡睡觉。
“我这辈子,就只剩下等了,我听见一片瓦裂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彭措扎西常常对别人说。
远处一阵风不紧不慢地向他吹来,风会带走他脸上上一次没有带走的鼻烟粉,风还会带走彭措扎西越来越薄的等。
责任编辑 杜小烨
雍措,四川康定人。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十月》《花城》《中国作家》《民族文学》《天涯》等期刊。出版散文集《凹村》《风过凹村》,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奖项。
图片:pexel
原标题:《雍措:越来越薄的等 |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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